儒家文化的核心價值觀及其現實意義

張現軍

（作者：深圳市紀委副秘書長）

文化的基本要素是思想觀念和價值觀念，其中尤以價值觀最為重要。價值觀是社會成員評價行為和事物，及從各種可能的目標中選擇合意目標的標準，它存在于人的內心，通過態度和行為表現出來，并決定著人們贊賞什么，追求什么，選擇什么樣的生活目標和生活方式。儒家文化占據中國傳統文化正統與主導地位二千多年，是中國傳統文化的主干。南懷瑾先生形象地說，釋家是百貨店，里面什么都有，有錢有時間可以去逛逛；道家是藥店，沒病可以不去，有了病一定要去；儒家是糧食店，天天要吃的。確實，中國人受儒家文化影響最大，就像這個“儒”字，是“人”就“需”要。但如今社會上對儒家文化的宣講可謂“亂花漸欲迷人眼”，亟需研究鑒別和吸收利用。

一、傳統儒家文化的核心價值觀

“合”是儒家文化根本的思維方式和建構方法，且涉及本體論的觀點。重“德”是中國文化價值觀相較西方文化的重大區別，“德”是儒家文化核心價值觀的統領，它作為總綱，在儒家思想體系中統攬仁、義、禮、和、信等核心范疇，以“知、仁、勇”為“三達德”。儒家文化核心價值觀有剛健有為、自強不息的一面，更重要的是德、仁這一方面。用歷史發生學的方法，可以進一步了解儒家價值觀中的這些核心范疇。

《周易》是群經之首、百家之源，也是儒家文化的源頭活水。周易之于儒家文化，猶如三江源之于黃河、長江。“易更三圣”，商末周部落首領周文王推演了《周易》，是“三圣”中繼畫卦的伏羲之后的第二圣。第三圣孔子推崇周公，他曾為長期夢不到周公而嘆氣。孔子對于周易的貢獻在于將其發揚光大，推廣到社會人倫。他的重要觀點集中在《周易大傳》。其中《文言》篇說：“夫大人者，與天地合其德，與日月合其明，與四時合其序，與鬼神合其吉兇，先天而天弗違，后天而奉天時。”先天即引導自然，后天即隨順自然。這段話的含義是在自然變化未萌之先加以引導，在自然變化既成之后注意適應，做到天不違人，人亦不違天，即天人合一，相互協調。這是中國古代哲學的最高理想，亦是中國傳統文化的基本觀點。這種天人合一的思想在中國文化史上居于主導地位。漢代儒家將周公、孔子并稱。由此，《周易》一書便成為中國人文文化的基礎。

《周易大傳》中：“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地勢坤，君子以厚德載物”。這是在“合”思想指導下對“德”的建構。儒家文化特別突出的，就是對道德的重視，這與西方文化形成了明顯的對照。古希臘眾神中最大的神是宙斯，其主要靠力量，不靠道德，但是中國的傳統英雄，黃帝、大禹等等很大程度上是靠道德。中國講三不朽的時候，頭一個講立德，立德才能不朽。

德的具體化和主要內容是仁。這是講行為方式的問題、做人特別是做一個君子的問題。怎樣做？這在《論語》中隨處可見。比如仁者愛人，從修養的主體來看，恭、寬、信、敏、惠五種品德是實現仁的具體要求。從宗法血緣來看，孝梯是為仁之本。從人我關系看，忠恕是為仁之道，“夫仁者，己欲立而立人，達而達人”、“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從人和社會的關系看,強調學禮、知禮是做人的根本。如何對待富貴問題?孔子說：“富與貴，是人之所欲也；不以其道得之，不處也。貧與賤，是人之惡也；不以其道得之，不去也。”“不義而富且貴，於我如浮云。”

孔子學生曾子寫下《大學》，豐富了孔子思想。他說大學之道在明明德，在親民，在止于至善。提出：格物、致知、誠意、正心、修齊治平。講的是人與自然的道路和規律，即想要治理整個國家的人，先要在家族里實行平等；想要在家族里實行平等的人，先要修養自身；想要修養自身的人，先要端正自己的心性；想要端正自己心性的人，先要使自己意念誠摯；想要使自己意念誠摯的人，先要達到認識明確；而達到認識明確的方法就在于認識、掌握事物的原理。《大學》尤其強調了個人心性修養的重要性。

如果“合”是講人與自然的關系，那么“和”則是講人與人的關系。在“合”的前提下，中國傳統文化自然有著對“和”的價值追求。“和”是指事物各個方面的均衡與協調，《中庸》強調：“中也者，天下之大本也，和也者，天下之達道也。致中和，天地位焉，萬物育焉。”“和”的另一層涵義是承認差異和矛盾的存在。《論語》說：“君子和而不同，小人同而不和。”通過“執中”或“守中”，也就是適可而止的做法，來達到“和”的理想狀態，這就是儒家所倡揚的和諧之道。

子思的學生孟子提出了著名的“性本善”說和“四端”說，認為惻隱之心，仁之端也，羞惡之心，義之端也，辭讓之心，禮之端也，是非之心，智之端也，不具四端，不為人。孟子所說的浩然之氣、中正之氣，都是教人向善、堂堂正正。

再后儒家文化有兩次大的變化。一是從董仲舒開始，《論語》被肢解。他為了漢武帝的統治需要，對先秦儒家倫理思想進行了所謂的理論概括和神學改造，形成了一套以“三綱五常”為核心，以天人感應和陰陽五行說為理論基礎的系統化、理論化的倫理思想體系，由此，孔孟思想成了董氏的儒家思想。表面上看，“獨尊儒術”是定孔子思想為至尊，以儒家文化為根本，但實際上，儒家思想自身所存在的豐富發展的可能性和活力被扼殺了。儒學的社會功能，教育功能，在被統治者們抬到嚇人的高度后成為封建專制政治的工具和武器。二是到宋朝，公元1150年左右，儒學被改造為理學。朱熹在董仲舒陰陽五行理論的基礎上，糅釋、道入儒，是“理”學的集大成者。理學強化了“三綱五常”，對后期封建社會的變革，起了一定的阻礙作用。隨著封建社會的發展，越到后期，這一文化思想上的專制主義的保守、反動作用就越明顯，大談心性之學，主張存天理、滅人欲，衰變為中國人的精神枷鎖。從這個角度出發，1919年的“五四運動”，作為反對封建文化的新文化運動，企盼與要求自由、理性、科學與民主的實現與發展，甚至全盤反對傳統也有一定的合理性，但在打倒的同時，沒有找回傳統文化中閃光的東西。

二、儒家文化核心價值觀與社會主義核心價值體系

2006年10月，中共十六屆六中全會明確提出要建設社會主義核心價值體系。核心價值體系是維系社會團結和睦的精神紐帶、推動社會全面發展的精神動力、指引社會前進方向的精神旗幟。在當前經濟體制深刻變革、社會結構深刻變動、利益格局深刻調整、思想觀念深刻變化的背景下，研究和完善社會主義核心價值體系具有重要的理論意義和極強的現實意義。

社會主義核心價值體系，主要包括四個方面的內容，即馬克思主義指導思想、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共同理想、以愛國主義為核心的民族精神和以改革創新為核心的時代精神、社會主義榮辱觀。從傳統與現實的比較中，可以看到中國傳統文化及其核心價值觀的重要性、現實性和獨特智慧。

（一）與馬克思主義指導思想。中國哲學沒有像古希臘哲學那樣，追究宇宙本體。孔子在系辭中有“大哉乾元，萬物資始，耐統天”。用乾代表了宇宙萬物的本體，明白地說宇宙萬物的開始都靠乾的功能，他說的“耐統天”，包括了整個宇宙。承認本體而又不糾纏于本體，而是以功能作為起點，這樣一種思維方法，從一開始就超越了機械、簡單的唯物、唯心之分，也脫離了宗教和玄學的色彩。這正是“合”的思想，在這一思想指導下，自然推演出“天行健，君子自強不息；地勢坤，君子厚德載物”及德、仁等一系列范疇。孔子不愿談論鬼神和死后的問題，也是基于這種“合”的思想方法。這樣一種哲學思維方式避免了不可知論和獨斷論，這與馬克思一開始構建其哲學大廈的思維方式有著一致性。馬克思在1845年“關于費爾巴哈的提綱”中首次確立了科學的實踐觀，從而為唯物史觀乃至嶄新的科學世界觀——馬克思主義哲學提供了生長點和立足點。正是在科學實踐觀的基礎上，馬克思正確地解決了歷史觀的基本問題，進而闡明了實踐在認識論中的基礎地位和決定性意義。而實踐觀點的實質是什么呢？且看馬克思所說“從前的一切唯物主義（包括費爾巴哈的唯物主義）的主要缺點是：對事物，現實，感性，只是從客體或者直觀的形式去理解，而不是把他們當做人的感性活動，當做實踐去理解。費爾巴哈不滿意抽象的思維而訴諸感性的直觀；但他把感性不是看作實踐的，人類感性的活動”。可見，實踐的觀點在本質上與孔子的思維方式、思維方法是一致的。

史蒂芬·霍金在他的《時間簡史》中曾解釋說：“我們仍然可以想象，對于一些超自然的生物，存在一組完全地決定事件的定律，它們能夠觀測宇宙現在的狀態而不必干擾它。然而，我們人類對于這樣的宇宙模型并沒有太大的興趣。”看來，對一切超自然的現象，最好是采用稱為奧卡姆剃刀的原理，將理論中不能被觀測到的所有特征都割除掉，腳踏實地的從功能出發，不置疑、不討論事物本體、物自體,而從現實的功能、現象出發。

（二）與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共同理想。在富強文明方面，儒家的社會理想是很豐富的，追求的是天下為公的大同世界。《禮記》中“夫道之行，天下為公。選賢與能，講信修睦，老有所終，壯有所用，幼有所長，疾有所養，無盜無賊，是謂大同”。這在當時當然是空想的，但它不正是我們現在發展目標的思想淵源嗎？民主和諧方面，在第29屆北京奧運會中，我們向世界傳遞了“和綏四方、禮通天下”的姿態，而貫穿開幕演出始終，多次變幻出現的“和”字，以及該屆奧運會的口號——“同一個世界，同一個夢想”所傳遞的，正是重新強盛起來的大國對全世界的承諾：和平進步、和睦相處、和諧發展。這與儒家以和為貴、在承認差異的基礎上謀求和諧共處的精致安排是完全一致的。開幕典禮中，數萬人齊誦“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見證了孔老夫子兩千年前之名言的現代偉力。

（三）與以改革創新為核心的時代精神。創新，與時俱進，這一強勢的時代精神早在四千多年前就有人說過。《大學·三章》：“湯之盤銘曰：‘茍日新，日日新，又日新。’孔子在《易傳》中的“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的精神正與“茍日新，日日新，又日新”一脈相承，且發展推廣到個人修養方面。

（四）與社會主義榮辱觀。榮辱觀是社會主義核心價值體系的基礎。以“八榮八恥”為主要內容的社會主義榮辱觀，涉及祖國、人民、科學、勞動、團結、誠信、守法、廉潔奮斗等。涵蓋了人生態度、社會風尚的方方面面。它既與現代社會相適應，也與中華民族傳統美德相承接，鮮明地指出了什么是真善美、什么是假惡丑，以何為榮、以何為恥，為人們判斷行為得失、作出道德選擇、確定價值取向，提供了基本規范。儒家反復強調的“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孟子的“四端”說，都與社會主義榮辱觀息息相關。再看一下儒家文化培育出的無數舍生取義的愛國英雄，比如“先天下之憂而憂，后天下之樂而樂”的范仲淹，“茍利國家生死以，豈因禍福避趨之”的林則徐等等，也會增強我們對古今榮辱觀密切聯系的認同。實際上，他們都是這種積極榮辱觀在不同時代的體現，也正是他們成為支撐古老中國不斷前進的脊梁。現在，我們民族的復興，“中國夢”的實現，也離不開這種奉獻精神和愛國情懷。

當然，儒家文化核心價值觀與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也有本質上的區別，不可混為一談。主要的區別在于傳統儒家文化所倡導的價值觀是建立在小生產基礎之上、為專制統治階級服務的，其實現的方式是道德空想主義。而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是建立在社會主義經濟基礎之上，且根本上是為當家做主的人民大眾服務的。

三、傳統儒家文化與人格修養

以上可以看到，傳統和現代并非是截然兩分的，在所謂的現代生活的表象之下，傳統的力量和影響依舊清晰可辨。宏觀方面，其影響早已跨出國界。1988年1月，75位身處西方學術桂冠地位的諾貝爾獎得主在巴黎開會結束時，物理學獲獎者內斯·阿爾文博士說：“如果人類要在21世紀生存下去，必須回顧2500年前，去吸取孔子的智慧。”“和而不同”、求同存異的思想和多元互補的原則，以及“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原則，乃是全世界人民精神文明的軸心。1998年，全世界100多個宗教組織代表集會發表“普世倫理宣言”，將中國儒家“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思想寫進宣言。對于珍貴的歷史文化遺產，我們每個中國人都應該珍惜發揚，落實到自己的行動上，切實做到“去粗取精”、“古為今用”。

（一）關于心靈，要加強修養。21世紀最缺的是人才，人才最缺的是心態。當今世界，在物質生活極大豐富，人們生活水平不斷提高的同時，卻出現了道德滑坡，價值觀混亂，“富不知足、強不能安”等問題。焦慮、恐懼、無歸屬感等已成為現代人不容忽視的心理疾患。從公職人員違法違紀情況來看，2002年以來，深圳市紀檢監察機關查處的30多名局級干部中，因經濟問題落馬的占80%多；全部所立的1000多件案件中，貪污賄賂、違反廉潔自律規定、違反財經紀律等經濟類案件，占比超過60%，很大程度上都是在利益沖擊下心理不平衡所致。其實，中國傳統文化中早就準備了不少救療良方。儒家通過個人的修養以求得和諧的人倫秩序和宇宙秩序的思想，強調。在人生實踐系列中排在第一位的“修身”思想。《大學》中的“知止而后有定——慮而后能得”的完備的修養路徑，孔子所說，富與貴，是人之所欲也；“不義而富且貴，於我如浮云”，孟子所說“吾善養浩然之氣也”的修養方式等等。這種強調自我反省，“返求諸己”的思想，使得中國傳統社會里的個人具有相當程度的心理平衡和人格穩定。這樣的人生修養途徑，對于培養具有健全人格的國民，德才兼備、知行合一的君子，克服挫折和艱難無疑具有相當正面的現實意義。

（二）關于從業，要誠信廉潔。國家法律和黨內條規都有規定：公職人員不得濫用職權、以權謀私；民企人員要合規經營、誠信守法。說到底是要求正確處理利益關系，這與傳統價值觀念相吻合。儒家文化不單純講功利，而且講正義，講的是君子愛財、取之有道。目前，深圳正在建設廉潔城市，重點是“六大建設”：以加強懲防腐敗體系建設為主線，以反腐倡廉法治建設為保障，以社會領域反腐倡廉建設、社會誠信體系和社會道德建設為基礎，以廉潔文化建設為支撐，整體推進，力求達到法制健全完備，政府廉潔高效、市場規范有序，社會文明和諧。我們都應按照要求，結合儒家提供的救療良方,樹立正確價值觀,看清利益問題，提高思想道德境界,心存敬畏，廉潔從業，誠信執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