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文偉 舒 暢
職業教育校企合作主體沖突的功能與實現
□黃文偉 舒 暢
主體沖突是職業教育校企合作的常態。從內容上看,文化沖突、價值沖突與利益沖突構成校企合作主體沖突的主要類型。沖突對于校企合作絕不僅僅具有反功能,在特定的情境下,沖突具有聚合、保護和升級校企合作體的作用。沖突作用的實現需要以沖突引導與調適的方式進行。
校企合作;主體沖突;功能;實現
“校企合作、共育人才”已成為當前我國產業轉型升級與職業教育發展的必由之路,與之相對,近幾年我國關于職業教育校企合作機制、模式、路徑等研究也呈幾何倍數遞增。然而,令人疑惑的是,在浩如煙海的校企合作文獻中,關于職業教育校企合作主體沖突的研究卻相當匱乏(筆者曾在中國知網上輸入篇名關鍵詞“校企合作+沖突”,相關的文獻僅有2篇)。這種現象給我們帶來了巨大的疑惑,我們不僅要問:職業教育校企合作是否存在主體沖突?如果存在,它在校企合作中究竟起著什么樣的作用?
關于沖突,美國社會學家L·科塞認為是“有關價值、對稀有地位的要求、權力和資源的斗爭”[1]。從該定義出發,沖突從內容上又可以分為文化沖突、價值沖突與利益沖突。沖突的爆發建立在沖突主體對立的基礎上,校企合作中一定情境下的學校與企業主體對立,很可能導致校企沖突的爆發。
形成于20世紀50年代中后期的沖突理論以強調社會生活中的沖突性并以此解釋社會變遷而著稱,該理論認為,“沖突是一種社會化的形式,沒有哪個組織是完全和諧的,因為那樣的話就將使組織缺少變化過程和結構性。組織既需要和諧,也需要不和諧;需要對立,也需要合作”[2]。事實也是如此,縱觀世界各大組織,即便是處于合作中的組織也時常爆發沖突,只不過這時的沖突更容易湮沒在合作的光環下而為人忽視,但這并不代表沖突的消亡。回歸本文,我們也可以這樣說,校企主體沖突是職業教育校企合作的常態。
回到當前我國職業教育校企合作主體沖突研究匱乏的現象,筆者認為,出現這種現象的原因并不在于校企合作不存在主體沖突,而是一方面由于我國現階段職業教育校企合作尚處于淺層階段,主體沖突尚未充分、徹底地暴露出來;另一方面,出于對“沖突是一種破壞組織團結、起分裂作用的消極因素”等傳統命題的顧忌,許多合作主體在校企合作中刻意回避、掩蓋沖突,以維持校企合作的態勢,這也導致對沖突的研究跟不上沖突發展的實際進程。
既然主體沖突是職業教育校企合作的常態,那么沖突在校企合作中究竟起什么樣的作用呢?對沖突的社會功能,社會學界一直存在不同意見,結構功能主義對沖突采取否定態度,而沖突理論則強調沖突的正功能,認為一個社會中存在錯綜復雜的沖突,可以防止社會分裂和社會僵化。站在沖突理論的視角,通過吸收沖突理論合理性的一面,筆者認為,沖突決不僅僅具有反功能,它還具有積極的社會功能,一定程度的沖突是群體形成和群體生活持續的基本要素,為此,對沖突不能采取簡單的否定態度。當然,“并不是所有的沖突都對群體關系有積極功能,而只是那些目標、價值觀念、利益及相互關系賴以建立的基本條件不相矛盾的沖突才有積極功能”[3]。職業教育校企合作關系建立的基礎是技能型人才培養與使用,校企基本目標、價值觀念的非矛盾性是保證沖突對校企合作體發揮積極功能的必要條件。在本文中,筆者擬將關注點聚焦于職業教育校企合作主體沖突的社會功能,通過關心這種沖突,研究其增強特定社會關系或群體的適應和調適能力的結果,為最終實現這種社會功能提供相關的建議。
齊美爾曾指出,“一定程度的不一致,內部分歧和外部爭論,恰恰是與最終將群體聯結在一起的因素有著有機的聯系……如果敵意的原因并不伴隨敵意的感情和表達的話,那么敵意不僅能保持群體的疆界以防其緩慢消失,而且還會經常向階級和個人提供他們自己不能發現的交互性地位”[4]。在這里,齊美爾認為沖突有利于建立和維持社會或群體的身份和邊界線,進而發揮聚合群體的功能。
文化沖突是校企合作主體沖突的形式之一。關于文化,德倫西·狄爾和阿倫·肯尼迪在《公司文化·公司生活的傳說、深化》中指出:文化是與組織成員相互作用的共享價值和信仰系統、組織結構、產生行為規范的控制系統[5]。組織間存在的差異,根源在于文化的差異。作為職業教育校企合作主體的企業與學校而言,工業文化與校園文化分別是維持其組織性質的核心要素,同時,兩種文化的差異往往也是造成校企合作主體沖突的主要原因。
工業文化是優秀企業文化的集成與結晶,具有反映現代產業發展變化過程的特殊屬性。工業文化的內涵主要包括:合格公民的意識與行為規范;合格勞動者的意識與行為規范;合格企業法人的意識與行為規范;環境生態意識與行為規范,多元文化理解與行為規范[6]。校園文化是學校所具有特定的精神環境和文化氣氛,它是以學生為主體,以校園為主要空間,以育人為主要導向,以精神文化、環境文化、行為文化和制度文化建設等為主要內容,以校園精神、文明為主要特征的一種群體文化。它包括校園建筑設計、校園景觀、綠化美化這種物化形態的內容,也包括學校的傳統、校風、學風、人際關系、集體輿論、心理氛圍以及學校的各種規章制度和學校成員在共同活動交往中形成的非明文規范的行為準則。工業文化與校園文化在具有一致性的同時也存在差異,學者劉義國認為企業文化(這里企業文化的內涵等同于工業文化)與院校文化的差異體現在“賴以產生的方式不同、價值取向不同以及保障方式不同”。
工業文化與校園文化的差異也使得“校企合作中的確存在企業文化與院校文化互相不理解乃至敵視指責的情況。如部分職業院校拒絕滿足企業文化的訴求,漠視企業要求中的合理成分,堅持按照自己早已熟悉的一套方式方法教育學生;而部分企業則自我擴張,貶低院校文化的價值,漠視教育教學的特殊性、情境性和復雜性,在管理、評價和監督中強求教學績效的指標化和數量化。如要求教師完全按照企業規范化、數量化的考核要求備課、上課、布置學生作業并組織學生活動等”[7]。可以看出,盡管文化沖突在某些情境中會延緩校企合作的進程,使校企合作的成效大打折扣,但特定條件下的文化沖突又有利于維持學校(企業)的身份,合理保持它們與周圍社會環境的界限,并經常向對方提供自己難以發現的優勢文化并形成互補,最后反而有利于加強校企合作體的聚合。如校園文化通過對企業文化中“經濟效益至上論”的排斥,從而保持其育人的公益性質,有利于實現學生的可持續發展,最終將校企合作體緊緊地聚合在了“共育人才”而非“利益至上”的合作目標上;工業文化通過對校園文化中僵化、保守一面的排斥,從而保持了其敏銳、革新的組織性質,并通過專業建設、課程改革等方式加快實現學生的職業化進程,最終將校企合作體緊密聚合在技能型人才這一培養目標上。
齊美爾說過,“如果我們甚至連反抗暴政、專制及令人不愉快和感到不得體的事物的力量和權力都沒有,我們就無法與那些其特點使我們深受其害的人建立關系,我們就會感到應采取一種鋌而走險的步驟,也許這實際上并沒有造成‘沖突’,但關系將告結束”。在這里,齊美爾認為,在壓力存在的條件下,沖突中敵意的表達可以維持他們的關系,這樣,敵意的表達就具有一種積極的功能,它可以通過使有敵意的參與者退出來而使群體不致于解體。
價值沖突是校企合作主體沖突的又一表征。價值沖突,作為歷史進程中人與社會關系發展和變遷的必然產物,它包括并體現為利益沖突和價值觀念沖突。利益沖突是價值沖突的一種特殊的外在現實形式,而價值觀念沖突是價值沖突在意識形態中的體現[8]。事實上,價值觀念的沖突對于校企合作體具有重要的保護功能。
在技能型人才培養與使用這一基本價值觀念一致的基礎上,校企間部分價值觀念的沖突主要表現為:企業對人才的價值訴求側重于“現在”與“適應性”,學校則側重于“未來”與“可塑性”;企業技能型人才培養的終極目標是生產率提高與利潤增加,是“利”;學校追求的則是學生就業率提升與就業質量提高,是“人”,這使得校企合作體從建立之初便價值沖突不斷。現在的問題是,為了追求校企合作的實績,部分學校往往饑不擇食,只要企業愿意合作的就來者不拒,甚至明知自己的學生和企業的需求不適合,也要追求校企合作的成果。這樣的“降格以求”,雖然回避了沖突,在短時間內可以維持校企的形式合作,但由于合作絲毫無益于職業院校的教育教學改革與學生的技能培養,事實上校企的實質合作關系已告終結。
在價值觀念沖突客觀存在的情況下,如果學校能夠通過適時的沖突與敵意的表達,迫使那些過度追求利潤與不適合學生成長的企業或退出校企合作體、或改進校企合作方式,并積極引入那些具有社會責任與重視長期發展的企業,校企的實質合作才能有效開展,校企合作體才能最終得到保護。
沒有沖突不能作為合作體關系穩定和牢固的標志,穩定的關系可能以沖突行為為特征。事實上,如果參與者感到他們的關系是脆弱的,他們就會避免沖突,害怕它會危及合作關系的持續;而如果參與者意識到關系是牢固的,這種關系內產生的敵對情緒就可能表達出來,如果他們有把握的話,他們就會自由地表達自己的感情,這種沖突反而表明了合作體生活中實際存在著成員中的比較高程度的調適,在不斷的沖突調適中,合作體得到了升級。
利益沖突是職業教育校企合作中最常見的沖突類型,不同情境下校企利益沖突的表現形式也多種多樣,如企業在生產旺季長時間、高強度地大量使用職業院校學生,導致學校的教學計劃受到嚴重的沖擊;企業未對職業院校學生進行必要培訓便將學生推上生產第一線,導致學生身心受損和學校社會聲譽受損;學校按照傳統的教育教學方式開展教學而忽視企業的參與與需求,導致企業的育人成本難以得到補償等。
一般來說,隨著校企合作的深入,校企利益沖突的數量與強度也隨之增加;而校企利益沖突如若調適得當,又反過來深化了校企合作,校企合作正是在沖突的不斷爆發與調適中得以發展與升級。如當校企尚處于淺層次合作階段①,合作主要采取院校專業設置按企業所需確定,在企業建立實習基地,建立專業專家指導委員會和實習指導委員會,聘請行業(企業)的專家、高級技師等為指導委員會成員等形式時,由于校企合作體尚處構建當中,那種校企自由表達對利益訴求的階段尚未到來,校企間的利益沖突尚未完全顯現,這一階段的利益沖突相對較少。而當校企共同體構建成熟,校企間合作開始由淺層向縱深發展,校企開始紛紛表達對利益的需求時,校企固有的組織使命與目標期盼矛盾便顯現出來,這種矛盾通常是以利益沖突的形式表現出來。沖突為校企合作由淺層向高層過渡提供了一個突破口,因為沖突必定會改變原來參與者的關系項,加快校企合作體內部的整合與重組。然而,能否盡快調適這種沖突,并將沖突的負面結果降到最低,才是沖突升華校企合作體的關鍵,而這需校企間必要的妥協與協商。由于有前一階段淺層合作的基礎,校企間的根本利益已逐漸捆綁在了一起,因而沖突的爆發并不會危及雙方的合作關系。
綜上所述,職業教育校企合作主體沖突具有聚合、保護以及升級校企合作體的功能,但沖突的上述功能并不是自發形成的,它需要通過沖突引導與調適來實現。
《論語·子路》曰:“君子和而不同,小人同而不和”。“和而不同”追求的是內在的和諧統一,而非表象上的相同和一致。可以說,“和而不同”是處理我國職業教育校企合作文化沖突的指導思想,也是文化沖突功能得以實現的基本方式。在 “和而不同”中,“不同”是要我們正視而又不試圖消除校企間的文化差異與沖突,“和”則是要我們通過文化互補與融合,將校企文化沖突引向校企合作體文化的構建上。
關于校企合作中職業院校的組織定位,有學者認為應該“是大學又象企業”。這里的“是大學”,便是指職業院校要保持其“教書育人”的組織性質與文化特色,而不僅僅是一味滿足企業的需求,更不是將自己企業化。同樣,筆者也認為企業應該“是企業又象大學”,企業不可能也不應該為了育人而放棄生產的組織使命。但企業文化與學校文化在校企合作體構建的進程中又要有某些相象并實現融合,“把企業的敬業精神、創業思想、服務意識引入職業院校,融合生產文化和學術文化、效益文化和學習文化,能有效地提高學生職業素養,調適職工的崗位壓力和職業倦怠,大大提高員工的目標認同、價值統一和組織信賴”[9],最終共同構建和諧統一的校企合作體文化。如“安徽化工學校選擇60家企業制作60塊展板展示企業基本情況和企業文化,并請集團派人入校參與學生管理,結果才有了‘校服換成工作服、不得遲到早退、車間內必須按規定路線走的準員工管理’”[10]。
育人與逐利,這分別是校企參與“校企合作、共育人才”的源動力,就是這種動機的差異,直接構成校企價值沖突的根源。逐利為先抑或育人為先,這在校企合作的某些特定情境中固然存在沖突,但缺少逐利與育人的任何一項價值訴求,校企合作又難以為繼。從這個角度而言,校企價值沖突難以根本性消除,只能通過價值整合,實現從價值沖突走向價值共享。
在我國,校內生產性實訓基地兼有育人與盈利的雙重功能,因而其可以成為校企由價值沖突走向價值共享的橋梁與紐帶。如校內生產性實訓基地在開展實踐教學與育人活動的同時,又可為企業提供新的車間,擴大生產能力,緩解企業用工矛盾,最終表現為企業經濟利益的獲得。廣東機電職業技術學院利用地理位置優越、場地大的優勢,規劃10000平方米作為場所,引進企業共同建設校內生產性實訓基地。企業根據生產要求,將工廠、車間或生產項目搬入學校生產,學校則根據教學要求安排學生進行生產性實訓,企業在學校“安營扎寨”,并和學校一起根據企業訂單與專業人才培養方案制定學生頂崗實習方案,最終形成校企價值共享實體。
此外,還可以積極引入政府、行業等相關主體,以政府為企業提供稅收、土地、財政、貸款、出口等方面的優惠政策為前提,以行業加強企業的自律與社會責任為根本,在企業育人成本獲得補償的基礎上,引導企業一定程度上抑制對短期利益的過度訴求,加強企業對職業教育育人活動的參與。
現代社會中的利益矛盾、利益沖突與一致,表現出了一種全新的方式,亦即在分歧中求協調,在差異中求一致,在對立中求妥協,在沖突中求共存。這使得多元復雜的利益沖突與整合,必然導致制度與規則的需求和創設。一是建立抑制利益獨占性的平衡機制,二是確立自立自律和寬容共存的理性訴求。
當前,我國各高職院校紛紛根據本校實際構建相關的校企利益調適機制,如廣東輕工職業技術學院就提出了“以‘智慧’換資源”的機制構建思路,即“以場地換設備、以技術換科研合作、以冠名換資金、以預提供員工換資金、以合作換助學金”的5種先進的利益沖突調適方法;廣東農工商職業技術學院提出了“靈活學制彈性周”的機制構建思路,即調整學校學生的學習與休假時段,使行業企業專家能在工作之余(主要是周末與假期)為學生授課。這些都值得我們借鑒。
注釋:
①關于校企合作的層次,學者陳義門、張惠忠認為包括淺層合作、中層合作、深層合作。淺層合作是由學校主導、靠感情聯絡為主的形式合作;中層合作是院校為企業提供咨詢、培訓等服務,建立橫向聯合體,形成多元投資主體的合作;深層合作是學校與企業互相滲透,形成利益共享關系的合作。我國職業教育校企合作目前尚基本處于淺層次的初級階段和中層次的起步階段。
[1][2][3]劉易斯·科塞.社會沖突的功能[M].北京:華夏出版社,1989:5,16,74.
[4]Simmel,Conflict[M].pp.17~18.
[5]羅伯特·G·歐文斯.教育組織行為學[M].竇衛霖,等譯.上海:華東師范大學出版社,2001:193.
[6]余祖光.先進工業文化進入職業院校校園的研究[J].職業技術教育,2010(22).
[7]劉義國.校企合作中兩種文化的沖突與融合[J].職業技術教育,2011(10).
[8]李后梅.價值沖突的根源及性質[J].安徽理工大學學報(社科版),2004(12).
[9]王振洪.校企利益共同體:實現校企利益訴求的有效載體[J].中國高教研究,2011(08).
[10]余祖光.職業教育校企合作中工業文化對接的新動向[J].職業技術教育,2011(25).
G712
A
1001-7518(2012)03-0012-04
黃文偉(1980-),男,江西南昌人,華南師范大學教育科學學院博士研究生,廣東農工商職業技術學院科研處助理研究員,研究方向為職業教育理論,教育政策與法規。
責任編輯 殷新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