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任曉
(作者為中共溫州市委黨校溫州發展研究中心教授)
數據分析反映,最近的十年,溫州制造業產出的利潤增長落后于居民的收入和消費支出的增長。這在區域經濟體中的對應表現就是,產業資本逐漸向金融領域轉移,資本存在形態出現轉型。這沒什么不對,金融產業及其市場的發展可以推進資本深化,就像20世紀70-80年代的臺灣等地區所經歷的那樣,回過頭來幫助企業成長、擴張。
然而,封閉的金融體制掐斷了資本要素的內在循環,利率管制扭曲了金融產品的價格。造成嚴重的金融脫媒同時,在體制外倒逼出一個規模龐大的民間信貸為主要形式的草根金融。
經過多年的成長,民間信貸從一個邊緣的、信貸補充的市場角色,成為提供金融產品的重要渠道。草根金融提供的是一個平衡了監管成本、風險評估和機會收益的金融解決方案,它職能填補了銀行金融的空白。
目前的商業銀行對草根小微企業幾乎沒有定價能力。商業銀行不了解那些中小企業,缺乏對小企業客戶小額信貸經驗,風險與收益高度不對稱,最后索性就回避,不貸或者少貸。
相反,草根金融接地氣,對這些小微企業相當了解,它們經驗和信息對應這部分風險,也就是說,草根金融不是體制金融的利益爭奪者,而是通過差異資源的掌控創造獲利機會。草根金融系統作為信貸市場參與者通過市場機制分享的是那部分體制金融原本就無法企及的增量收益。
從這個角度看,民間信貸與體制內商業銀行業是互補關系而非競爭關系。草根金融的出現本身是現有金融系統的伴生性構成,是長期市場博弈的結果,而非某種制度異化存在。
另外,排除少數非正常畸高利率的拆借。草根金融存在作為功能性替代,信貸利率更高,但對應其產品的風險溢價,無可厚非。在國外成熟的金融市場,缺乏足夠資信條件和沒有足夠融資歷史而不能進入資本市場的中小企業、新興企業可以通過發行高收益債券(非投資級債券或垃圾債券)來獲得融資需求,風險固然高,潛在收益也高。
一般以為,民間信貸的規模有限可控。草根金融畢竟不能公開吸收存款,沒有規模、期限結構穩定的資金來源,因此在信貸商業邏輯所決定的贏利模式下,草根金融所開發的多數信貸產品小額、短期和高價,針對較為明確的市場定位和客戶需求。理論上說,民間信貸的價格,信用違約水平與客戶數量存在一個動態的均衡。
此輪宏觀調控伊始,商業銀行信貸規模受限,商業銀行通過人民幣理財產品、承兌匯票、委托貸款等表外業務實現存款替代,謀求達成放大信貸增發。表外業務的自由定價帶來事實上的“存款利率上浮”,在消化吸儲成本壓力之下,商業銀行“尋租”成為常態。表外資產通過擔保公司、小額貸款公司、借殼放貸、票據流通以及委托貸款等多種通道注入草根金融。
同步于伴隨商業銀行資產業務“表內轉表外”的騰挪擴張,民間信貸市場信號噪音化,客戶信用水平次級化。不過,草根金融業務模式原本并不復雜,最大的風險不在于客戶信用甄別或業務的高杠桿水平,而在于運營資金的流動性。如果流動性充足,只要定價有吸引力,債務經過打包后總是可以賣出去,短期的債務總是可以被往后推。
不幸的是,2011年三季度前后,貨幣政策制定者開始壓縮信貸規模,銀行業監管當局同步叫停“六類理財產品”,限期清理“資產池”。要求理財計劃單獨核算,將保證金存款納入商業銀行存款準備金的繳存范圍。溫州一地的社會凈融資規模因此同比立減約1/3,外生性的沖擊如此猝不及防,釜底抽薪式的做法令草根金融站在系統性流動性危機的第一排。
當貨幣供給收緊時,現存金融體制內金融扎緊了自己的籬笆,將過往套利行為的后果甩給了草根金融,民間信貸成了那只被貼上貪婪、瘋狂、風險失范標簽的替罪羔羊。可是,如果摧毀了草根金融,誰來孵化哺乳那群最具活力的民營小微企業呢?
溫州草根金融的無奈與悲情投射的是中國大陸諸多亟待改革的領域長期無解的治亂循環邏輯。如果說這次國務院批準溫州進行金融綜合改革試驗是“基層變革”催化“頂層設計”,試驗性探索的方向應該是如何通過更為精巧的利益平衡機制設計,以及成功的多元金融制度安排,說服“頂層”放松金融管制。因為在中國改革語境中,金融創新本質就是金融管制放松。改或不改,草根金融一直就在那里,認或不認才是真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