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曹 凱 張建兵 邱 華
非法拘禁致被害人死亡行為的司法認定
文◎曹 凱*張建兵**邱 華**
本文案例啟示:行為人實施非法拘禁行為導致被害人死亡的,若要認定構成非法拘禁罪的結果加重犯就必須是非法拘禁犯罪行為與加重結果之間存在直接、必然的因果關系,且行為人對死亡結果具有過失。同時在判斷基本行為與加重結果因果關系時,可采用反面排除法。
[基本案情]2012年4月12日下午,被害人鄭某欲與犯罪嫌疑人韓某的準兒媳楊某發生性關系,未果,此事后被韓某等人發現,韓某遂電話將此事告知其所屬公司負責人,該負責人安撫韓某之后向韓某許諾第二天一早趕到南通市通州區處理此事,后韓某擔心鄭某害怕被處理趁機溜走,遂唆使犯罪嫌疑人韓某某、鄒某、鄒某某對鄭某進行看管,后韓某某、鄒某、鄒某某于4月13日0時許將鄭某非法拘禁于南通市通州區開發區南洋旅館3號房間內。2012年4月13日凌晨3時許,鄭某為逃走從3號房間窗戶跳下,后因傷勢過重死亡。
對本案如何定性,存在以下三種意見:
第一,韓某等四人的行為不構成犯罪。
第二,韓某等四人的行為構成非法拘禁罪,且屬于刑法第238條第2款規定的非法拘禁致人死亡的情形。
第三,韓某等四人的行為構成非法拘禁罪,但只能適用刑法第238條第1款的規定。
在我國法律上,對非法限制或剝奪他人人身自由行為的處罰依據有以下三個:
第一,《憲法》第37條規定:“禁止非法拘禁和以其他方法非法剝奪或者限制公民的人身自由,禁止非法搜查公民的身體。”從我國根本法角度規定了非法剝奪和限制公民人身自由行為的當罰性。
第二,《刑法》第238條規定:“非法拘禁他人或者以其他方法非法剝奪他人人身自由的,處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管制或者剝奪政治權利。”對情節較重的“非法剝奪人身自由”行為從重處罰。
第三,《治安管理處罰法》第40條規定:“有下列行為之一的,處十日以上十五日以下拘留,并處五百元以上一千元以下罰款;情節較輕的,處五日以上十日以下拘留,并處二百元以上五百元以下罰款:……(三)非法限制他人人身自由、非法侵入他人住宅或者非法搜查他人身體的。”對情節較輕的“非法限制他人人身自由”行為處以治安管理處罰。
以上三部法律對拘禁這種侵犯他人人身自由的行為區分了輕重不同的處理方式,體現了刑法“罪刑相適應”原則,也體現了法律銜接的邏輯性。無論是刑法表述的“剝奪”,還是治安處罰法表述的“限制”,其僅有程度之別,行為的客觀表現相似,侵犯的客體相同。事實上,對非法拘禁程度的輕重、罪與非罪,單純依靠區別“剝奪”與“限制”是難以界定的,實踐中一般的做法是根據情節輕重、危害大小、拘禁時間長短等綜合因素界定。按照刑法第238條的規定理解,只要非法剝奪了他人的人身自由即構成該罪。拘禁持續時間的長短并非構罪要件,只是量刑考慮的情節。不過事實并非如此。首先有理論認為非法拘禁行為,只有達到相當嚴重的程度,才構成犯罪;其次我國《治安管理處罰法》第40條規定,對有社會危害性、尚不夠刑法處罰的行為,非法限制他人人身自由的,視情節分別處以拘留和罰款。因此,對時間較短、情節輕微地非法限制他人人身自由的行為,不應適用《刑法》規定,而應適用上述《治安管理處罰法》進行行政處罰即可。刑法第238條1至3款規定的 “暴力、侮辱”手段及“致人重傷、死亡”的后果是從重處罰的情節,并非構罪情節;而危害大小通常是由后果決定的,在無加重情節的情形下,拘禁時間的長短便直接影響到危害結果的大小,也成為影響構罪的重要因素。
(一)非法拘禁犯罪行為與加重結果之間存在直接、必然的因果關系
非法拘禁致人死亡屬于典型的結果加重犯,犯罪嫌疑人是否承擔被害人傷亡結果的責任,首要的條件是犯罪嫌疑人的行為與被害人的傷亡結果之間有無因果關系。在結果加重犯的因果關系認定中,應當排除條件說的適用,而必須具有直接性和必然性。其理由在于基本犯罪行為通常是加重結果實現的條件之一,如在非法拘禁中,我們很難否定非法拘禁行為與被害人死亡之間存在條件關系。如果適用一般刑法因果關系認定的條件說,那么將使結果加重犯因果關系的特別研究失去意義,其結果必然是讓結果加重犯的認定重返結果責任的泥潭。只有將結果加重犯的因果關系限定為直接、必然的關系,才能防止結果加重犯的濫用,真正反映立法者的用意。那么實踐中應如何判斷基本犯罪行為與加重結果之間存在直接、必然的因果關系呢?筆者認為從正面進行認定和論述往往不易表達清楚,可能陷入說理無力的尷尬局面,因此建議使用反面排除法。由于非法拘禁一般有相當的持續時間,容易摻雜非法拘禁行為以外的因素導致被害人死亡,使得因果關系的認定產生困難,這是非法拘禁結果加重犯的特征。在確定死亡結果是否由拘禁行為本身導致的過程中,如果存在導致被害人死亡的其他直接必然原因,便可初步排除非法拘禁致人死亡的可能性,這些原因通常包括第三人的行為、共同犯罪人的實行過限行為、被害人自己行為或其身體素質等。
(二)非法拘禁行為人對死亡結果必須具有過失
對于非法拘禁致人死亡的結果加重犯的罪過形式只能出于過失。首先,從刑事責任的角度,如果包含故意,那么就是承認行為人無論是基于故意還是過失均適用同一幅度的法定刑,這違反意思責任原則;其次,從公平正義的角度看,應區分故意犯與過失犯的社會危害性,故意犯的社會危害性顯然大于過失犯,將對加重結果的故意與過失的法律效果等置,顯然有違公正原則;最后,從刑法第238條的具體規定來看,該條第2款已經對在非法拘禁過程中故意造成被害人死亡的情形作了規定,直接以故意殺人罪定罪處罰。由此可見,在非法拘禁致人死亡中,行為人對死亡結果必須且只能為過失。非法拘禁作為侵犯人身自由的犯罪,行為人對被害人在非法拘禁期間的人身安全負有注意義務,但不能由此認定行為人對被害人死亡的所有情形都有預見性,否則會出現同因果關系認定一樣的問題,即將結果加重犯的認定倒向結果歸責。
(一)韓某等四人非法拘禁行為與鄭某死亡結果存在一定因果關系
韓某等四人雖然實施了一定程度上的跟隨、監視行為,但并沒有將鄭某強行帶至旅館看管,且當時鄭某有通訊自由,并未求助報警,也未向韓某等四人以言語、行為的方式要求離開而遭到阻止的情形發生,因此,非法剝奪鄭某人身自由的行為不明顯,但是,韓某等四人的跟隨、監視行為畢竟給鄭某造成了一定的心理壓力,使其不敢離開,限制了其人身自由,致鄭某為逃跑而跳樓身亡。因此,韓某等四人的行為與鄭某的死亡結果存在因果關系。
(二)鄭某的死亡結果與韓某等四人的非法拘禁行為不是直接因果關系
鄭某入住旅館是鄭某自己安排決定的,入住3號房間也是鄭某自己選擇的,鄭某自己一直沒有向韓某等人表示要離開,也沒有選擇電話求助、報警,最終選擇爬窗逃離,不慎墜落摔死,我們不能苛求犯罪嫌疑人對被害人的死亡結果具有刑法意義上的預見性。鄭某死亡這一結果不是韓某等人能夠預見的,與韓某等四人的跟隨、監視行為沒有直接的因果關系。鄭某的死亡超出了韓某等四人實施非法拘禁共同犯罪的主觀意圖,其非法拘禁行為與鄭某的死亡結果沒有直接因果關系,因此不應承擔死亡結果的刑事責任。相反,如果韓某等四人采取了在室內看管甚至捆綁等強烈的強制措施,鄭某是沒有機會逃離的,也不會導致死亡,那么這一行為僅構成非法拘禁罪的一般情節,處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管制或者剝奪政治權利。本案中的韓某等四人正是想等第二天公司領導過來處理,進行了程度不明顯的剝奪被害人鄭某自由的行為,如果要追究韓某等四人十年以上刑事責任,則會導致罪責刑明顯不一致。
綜上,韓某等四人非法限制鄭某人身自由,雖然限制自由的時間沒有超過24個小時,但畢竟引起了鄭某為逃跑跳樓死亡的后果,具有嚴重社會危害性,其行為構成非法拘禁罪,但非法拘禁行為與被害人的死亡結果沒有直接因果關系,因此不應承擔死亡的刑事責任。
*江蘇省南通市人民檢察院[226001]
**江蘇省南通市通州區人民檢察院[2263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