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減少毒品危害”的若干思考
——以浙江省為例

□蔄 牛

（浙江省公安廳，浙江 杭州 310009）

○犯罪問題研究

“減少毒品危害”的若干思考
——以浙江省為例

□蔄 牛

（浙江省公安廳，浙江 杭州 310009）

禁毒工作應隨著毒情形勢的變化而調整。在當前，把減少毒品危害作為禁毒工作的現實目標，既是可能又是緊迫的。本文結合浙江省禁毒工作的實踐，提出減少毒品危害的措施和方法：一是加強毒品問題的預防和治理，二是提供廣泛的戒毒醫療服務，三是要重視對關聯問題的發現與解決，四是逐步推進亞文化環境的改善，最終實現禁毒工作目標。

“減少毒品危害“；禁毒；現實目標；浙江省

主持人：徐公社，金 誠

當前，在全球性毒品危害的范圍不斷擴大、程度日益加深、禁絕毒品短期內無法徹底實現的形勢下，必須依靠政府執法力量打擊毒品的非法種植、加工、運輸和交易，必須通過政府與民間所提供的戒毒服務，減少吸毒人口，從而達到控制需求的目的。但在現實條件下，減少供給和減少需求的持續努力雖有成效，卻似乎并未達到預期中的目的，毒品的供應量沒有明顯減少，吸毒人群仍在繼續擴張，毒品對社會的危害程度日益加深。在此背景下，減少毒品危害的重要性無疑就凸顯出來。本文試結合“減少毒品危害”這一現實目標提出的背景，就如何減少毒品危害做一些探討。

一、“減少毒品危害”策略的內涵

“減少毒品危害”，是禁毒斗爭的三大策略——減少供給、減少需求、減少危害之一，又稱“降低毒品危害”。最早是上世紀80年代歐美國家對艾滋病問題的高度關注而提出的。1990年4月，在英國的利物浦召開了第一屆國際降低毒品相關危害會議，會上提出要最大限度地發現和接觸藥物濫用者，目的是改變他們危險的藥物濫用行為和性行為，預防和控制艾滋病的流行。就學界而言，降低毒品危害的概念主要局限在控制艾滋病、肝病流行等公共衛生領域，是一種具體的干預措施。在我國，自上世紀90年代后期開始，陸續采取了一些降低毒品危害的具體項目和措施，包括中英項目、中蓋項目以及針具交換、藥物替代治療和發放安全套等。從實踐情況看，這些項目和措施，在預防和控制艾滋病和其他傳染病等公共衛生領域，起到了一定作用。國際國內在降低毒品危害上的理念、實踐與措施，為禁毒工作帶來很好的啟發。沿此思路，“減少毒品危害”的概念范圍或不應該僅僅局限在艾滋病、傳染病預防領域，由毒品問題而帶來的現實經濟、社會的危害及其預防、治理，都應該涵蓋在“減少毒品危害”的范圍之內。

二、“減少毒品危害”現實目標的提出

禁毒工作的策略應隨著毒情形勢的變化而調整。在當前的毒情形勢下，毒品危害的范圍不斷擴大，其程度日益加深，而禁絕毒品則在短期內無法徹底實現。因此，把“減少毒品危害”作為禁毒工作的現實目標，相對來說是一個更加恰當同時也更加緊迫的選擇。

作出這一選擇，主要基于三點認識。

（一）毒品問題是一個社會問題。社會學家認為，社會問題是一種社會“病”，主要體現在對社會生活、社會進步的障礙、危害與破壞。據公安部統計，到2010年底我國登記在冊的吸毒人員154萬人，并且數字每年都在增長。就浙江省而言，全省在冊吸毒人員已經超過13萬人，每年新發現的吸毒人員超過2萬人。這些數字還僅僅是發現登記的，還有很多未被發現的所謂“隱性”的吸毒者存在。毋庸諱言，與人口問題、環境問題、老齡化問題等一樣，毒品問題也是一個典型的社會問題。所有的社會問題都有其發生、發展的內在規律，在相關問題徹底解決之前，或者說，在引發該問題的社會結構和社會元素未發生激烈變動之前，毒品問題是無法徹底根絕的。

（二）毒品問題是一個全球性問題。聯合國毒品和犯罪問題辦公室發布的 《2009年世界毒品報告》稱，全球毒品年產量超過2.2萬噸，每年使用毒品的人數超過2億人次，世界上絕大多數國家存在毒品問題。毒品交易的超額利潤刺激著毒品的非法種植、生產和流通。在毒品的非法生產和制造領域，除了“金三角”、“金新月”的罌粟種植和南美的可卡因種植以外，大麻在大多數國家都有種植，苯丙胺類毒品的生產國已經擴大到60多個。在毒品流通領域，除了國際販毒集團的大肆販賣外，“以毒養恐”、“以毒養軍”、“以毒資政”甚至成為了一些國家和政治組織、政治生態的重要組成部分。國際販毒集團對浙江省的毒品輸入，也已經由原來的通過其他省份中轉，逐漸轉為郵寄、航班攜帶等方式直接落地浙江省。從2009年、2010年看，這兩年境外毒品通過郵遞、海關貨物夾帶入境以及雇傭人員攜帶入境浙江省的案件，每年都在20起以上。2011年，公安部要求浙江省協作核查的涉及浙江省的境外毒品線索有30余起。寧波象山“8.16”特大運輸毒品案，一次繳獲涉外冰毒800公斤，創2005年以來全國所破獲的最大的毒品案件記錄。作為一個典型的毒品消費省、輸入省和受害省，浙江省的毒情必然隨著國際、國內毒情的變化而變化，在國際、國內毒品問題徹底改觀之前，浙江省毒品問題無法得到徹底解決。

（三）毒品問題是一個亞文化問題。亞文化，是特定人群一段時期內所共有的相對穩定的心理結構與價值認知。實際上，人類種植和使用毒品的歷史非常古老，早在5000多年前，南美人就已經有咀嚼古柯的習慣，美國、墨西哥、哥倫比亞等很多國家都有種植大麻的習慣，早期的毒品甚至被用于原始宗教儀式上。二戰時，日本軍隊在作戰士兵中廣泛使用甲基安非他明以提高戰斗力，導致戰后苯丙胺類毒品的大流行。上世紀六十年代，西方國家所謂“垮掉的一代”由于戰后及“冷戰”所造成的對前途迷茫等原因，使用大麻等毒品的現象非常普遍。在我國，改革開放以后，隨著國門打開，毒品與賣淫嫖娼、賭博等社會丑惡現象一起死灰復燃。隨著經濟改革的深化與利益格局的調整，深層次的社會矛盾不斷凸顯，國家的經濟結構、社會結構和民眾的心理結構發生迅速而劇烈的變動，心理失衡現象普遍存在；同時價值觀混亂、道德感降低以及享樂主義盛行等，這些都是引發毒品蔓延的社會文化因素。

除以上三點以外，浙江省還是一個經濟相對發達的省份，又是流動人口大省。2010年，全省流動人口總數已經超過2000萬人。大量的流動人口在為浙江省創造社會財富的同時，也不可避免地給社會治安帶來一系列問題。據統計，全省每年的刑事犯罪中，犯罪嫌疑人75%以上為外來人員，而且浙江省的刑事犯罪65%以上與毒品有直接或間接的關系。目前，全省13.1萬在冊吸毒人員中，外省籍占比超過了40%。全省每年抓獲的涉毒犯罪嫌疑人中，外省籍人員占65%左右，主要來自貴州、四川、湖南、重慶、安徽、云南等省。這些犯罪人員往往以老鄉、親屬等關系為紐帶，抱團盤踞省內某特定區域從事販毒活動。比較典型的，如重慶梁平籍人在樂清、云南鎮雄籍人在臺州、四川合江籍人在杭州、四川涼山籍人在紹興等地的毒品犯罪活動。這些犯罪團伙的存在，為毒品從國內毒源地重點省份流入浙江省，構建了一條條隱蔽的通道。嚴峻的現實情況進一步提醒我們要轉變理念，把“減少毒品危害”作為禁毒工作的現實目標，制定切實可行的對策方法。

三、“減少毒品危害”的措施與方法

2007年頒布的《禁毒法》，一個相當重要的理念是以人為本，從法律的層面確認了吸毒人員的三重屬性：毒品的受害者，特殊的違法者，慢性復發性腦病患者。同時，《禁毒法》通過加強毒品預防和對戒毒體制的重大變革來推動這種理念的更新。我們認為，把減少毒品的危害作為禁毒工作的現實目標，在國家法律層面已經沒有問題，在理念層面還需要一個較長時間的轉變，在具體的措施和方法上還需要不斷地創新。結合浙江省近年來的實踐，筆者認為，具體可以從以下幾個方面著手。

（一）著力毒品問題的預防和治理。毒品違法犯罪區別于其他違法犯罪的特殊性，決定了其預防工作的極端重要性。一個正常人一旦踏上吸毒之路，其所帶來的危害如石子入水帶來的漣漪，是連鎖、放射和遞進的。不夸張地說，預防一個人吸毒，比幫助一百個人戒毒還要重要得多。毒品預防的范圍又是非常廣泛的，就狹義而言，對重點人群的毒品預防教育和對全社會的禁毒宣傳，應當同步開展，前者體現預防的針對性，后者體現預防的全面性。2010年下半年，國家禁毒辦等十八部委聯合出臺了《關于深化全民禁毒宣傳教育工作的指導意見》，明確了深化全民禁毒宣傳教育工作的指導思想、基本原則和任務目標，提出了開展具有針對性、實效性的毒品預防教育活動和全社會禁毒宣傳的具體措施，特別是明確和落實各級人民政府以及相關部門的預防宣傳職責，這對青少年、流動人口等重點群體開展針對性強的預防教育具有重要的指導意義，是當前乃至今后幾年我們開展毒品預防工作的綱領性文件。浙江省今后幾年的預防教育工作，也將按照這一綱領的要求，體現三級預防的原則，并結合本省實際開展具體工作。在工作方法上，除了常規的禁毒宣傳教育措施外，還應著力構建覆蓋全社會的咨詢網絡，確保主流社會與涉毒人群、毒品易感人群的溝通渠道暢通。就毒品治理而言，則更加體現了各級人民政府對于毒品問題的關注與擔當。作為一個社會問題，某一區域毒品問題的明顯改觀，一定需要在政府的統一領導下，在各相關部門的協同合作下，調集相關社會資源予以系統地治理和解決。浙江省毒品問題的治理，其重點在于區域性販毒問題，也就是對國內重點省份不法分子在浙江省聚集販毒問題的治理。今后幾年，這仍將是浙江省禁毒工作的重點之一。通過政府主導、部門協作的系統性治理，對于改善一個地區的毒情狀況，遏制吸販毒行為的高發，從而從根源上減少毒品危害，具有十分重要的意義。

（二）提供廣泛的戒毒醫療服務。當前我國的戒毒醫療服務格局，主要由強制隔離戒毒和美沙酮維持治療兩大體系構成，除兩大體系之外，還有一些數量不多的自愿戒毒機構、戒毒康復場所。這種格局，盡管也能夠解決一部分問題，但與整個的戒毒醫療服務需求相比，還遠遠不夠，與發達國家在戒毒醫療上的投入、服務水準等相比，我們也還有很大的差距。《禁毒法》和《戒毒條例》的頒布實施，為解決戒毒醫療服務問題提供了強有力的法律保障，也為我們建立更加完善的戒毒醫療服務體系、更加廣泛和更高水準的戒毒醫療服務提供了可能。因此，在貫徹《禁毒法》、《戒毒條例》的過程中，要把提供更加廣泛的戒毒醫療服務放在重中之重的位置。著重加強和推動以下幾個方面的建設：一是推動社區戒毒、社區康復建設。當前浙江全省已在1295個鄉鎮、街道建立了禁毒工作辦公室，配備落實禁毒專職社工2468名，專司社區戒毒、社區康復的幫教工作。二是依托現有衛生醫療資源，加強與社區戒毒社區康復工作相適應的戒毒醫療機構建設。要求在冊吸毒人員100人以上的縣（市、區）衛生行政部門向社會公布浙江全省已設立的96家戒毒醫療機構 （含戒毒門診）名單，開通咨詢服務電話，方便自愿戒毒人員、社區戒毒人員、社區康復人員前往治療、咨詢。三是依托縣、鄉兩級現有衛生醫療機構開設美沙酮服藥點，不斷擴大藥物維持治療覆蓋面。四是不斷加強合成毒品的戒毒研究。在浙江全省41家精神病院設立戒毒門診，接受吸毒人員入院治療，進一步加強對合成毒品戒毒的診療與研究。

（三）重視對關聯問題的發現與解決。關聯問題，是指與毒品相關的社會問題。按照其與毒品問題的關系，大致可以分為兩類：一類是前引發問題，是指可能引發毒品問題的相關社會問題。另一類是后引發問題，即毒品問題可能引發的其他社會問題。對于前一類問題，比如流動人口問題，出租房、娛樂場所管理問題，郵政快遞管理問題，青少年問題，易制毒化學品管理中的麻黃素復方制劑問題，等等。這些問題在其管理過程中，由于管理環節的缺失與不足，可能導致毒品的流通與擴散。對于后一類問題，比如吸毒后駕駛機動車所帶來的交通安全和公共安全隱患問題，吸食合成毒品所導致的精神疾病問題，都是由毒品問題所派生出來的其他社會問題。對關聯問題的關注與解決，首要解決的是工作理念問題。浙江省在多年禁毒工作實踐中，逐步確立并堅持了針對毒品相關問題的“零懈怠”理念，堅持主動出擊，積極介入，著力降低毒品的社會危害。其次要解決工作措施問題。解決關聯問題，要抓住重點，明確目標，落實措施。2010年以來，針對當前吸食合成毒品駕駛機動車所導致的交通安全和公共安全問題，浙江省禁毒委、浙江省公安廳高度重視，先后出臺了合成毒品治理、吸毒成癮人員駕駛機動車等一系列規范性文件，并于2012年6月份在浙江省全面啟動了“毒駕”治理工作，引起了強烈的社會反響，得到了群眾的廣泛支持；針對郵政快遞渠道販毒案件增多的情況，開展了郵政快遞實名制管理工作試點，浙江省被列為國家試點區，這在加強郵政快遞安全管理上邁出了可喜的一步。重視對關聯問題的關注與解決，要解決部門協同的問題。毒品相關的社會問題，涉及到不同的領域、不同的政府職能部門。因此，對這些問題的關注和解決，離不開部門間的協同。浙江省的禁毒工作，就是在省委省政府和省禁毒委統一領導下，建立了成員單位制度、聯席會議制度等，并通過制度的完善確保了部門協同的高效、順暢進行。

（四）逐步推進亞文化環境的改善。相比較毒品問題的預防、治理和提供戒毒服務，毒品問題相關的亞文化環境改善，是一項更為艱難、同時也是更為基礎、更為重要的工程。在法律框架基本確立、相關制度不斷完善、各項措施日益豐富的情況下，有效遏制吸毒人員，減少毒品的非法傳播，則更多地有待于亞文化環境的改善。2011年10月，黨的十七屆六中全會作出了關于文化體制改革的重大決定，為推進毒品相關亞文化環境的改善提供了非常有利的契機。推進亞文化環境的改善，就其狹義而言，主要包括以下幾個方面：一是對毒品消費人群作深入研究。在市場經濟中，對于同一種或同一類商品的共同偏好與消費，形成了特定的消費人群及消費文化。這種文化的背后是有規律可尋的，通過對消費規律的深入探查，可以作市場細分。毒品也是一種特殊的“商品”，有其特定的消費人群。借鑒經濟學中關于市場細分和消費文化的理論，我們可以通過對毒品消費人群即吸毒人群的分析與研究，進而發現其背后隱藏的“消費文化”，從而為亞文化的治理和改善打下基礎。常見的，如影視圈內的毒品消費，流動人口圈內的毒品消費，女性群體內的毒品消費和未成年人吸毒，等等，其背后都有著相關的“亞文化”。二是努力爭取政府對毒品相關亞文化環境改善的重視與投入。毒品相關亞文化環境的改善，既是減少毒品危害的重要內容，同時也是國家文化體制改革的一個組成部分。在文化體制改革的過程中，毒品相關亞文化環境的改善，應該融入主流、占有一席之地，在規劃、資金、政策等方面獲得政府的重視與支持，特別是要著力基層，強化基層，在縣、鄉兩級和村、居層面努力推進相關建設。三是要致力于回歸社會建設。吸毒人員回歸社會，既是其本人重新走上正常的生活軌道，對于陷入毒海、苦苦掙扎的其他吸毒人員來說更是一種榜樣和激勵。這種示范作用，可以大大抵消毒品相關亞文化環境的不利影響，鼓舞更多的人成功戒毒。《禁毒法》實施以來，浙江全省共為戒毒人員安置就業1088人，落實最低生活保障540人。特別是一些吸毒人員在成功戒毒后，不僅自主創業，而且還吸納、鼓勵、幫助其他吸毒人員，取得了良好的社會效果。

當然，強調把“減少毒品危害”作為禁毒工作的現實目標，并非要削弱減少供給和減少需求的地位。實際上，在減少毒品危害的同時，要更加積極、更加主動地打擊各類毒品違法犯罪，特別是要著力構建覆蓋全省的、全方位的堵源截流工作體系，特別注重加大對團伙性、網絡性販毒犯罪的打擊力度，努力減少毒品對浙江省的滲透，唯有此，減少毒品危害方有實現的可能。

［1］趙成正等.中國的降低毒品危害研究：文獻分析［J］.中國藥物依賴性雜志，2006（4）.

［2］聯合國毒品和犯罪問題辦公室.2009年世界毒品報告［ED］.2009.

［3］金蓮.減少毒品危害相關理論問題探討［J］.云南警官學院學報，2008（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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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74-3040（2012）03-0077-04

2012-04-11

蔄牛，浙江省公安廳禁毒總隊總隊長、省禁毒委員會辦公室常務副主任、省禁毒協會副會長，本刊編委。

(責任編輯：史榮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