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清望
依法治國、建設社會主義法治國家內在地要求人們服從法律,樹立法律的權威。但人們為什么會服從法律?法律服從產生的心理過程和機制是怎樣的?對此,法學家與心理學家的研究表現出很大的差異。著名的埃希曼(Adol f Eichmann)案件就是這種狀況的一個典型。
二戰期間,德國納粹政權在歐洲推行“種族凈化”政策,其中最典型的舉措就是在波蘭建立奧斯維辛集中營。至1945年,600萬猶太人慘遭殺害。戰后,紐倫堡國際軍事法庭認定埃希曼就是“徹底解決猶太人問題”的負責人,埃希曼卻隱姓埋名潛逃至阿根廷。1961年,他被以色列特工誘捕,并且以謀殺罪進行審判。他為自己這樣辯護道:作為一個軍人,服從命令是他的天職。他只是一個命令或法律的執行者,所以猶太人的死并不是他的責任。1
法學家提出,這是如何處理合法的道德惡行的難題,2并就此形成自然法學與分析法學的根本分歧。然而,心理學家的出發點不同,他們在思考這么一個問題,即一個甚至數個埃希曼都不足以實施這樣大規模的屠殺,猶太人遭到大屠殺肯定是日耳曼人集體的“杰作”。但是為什么會有那么多人服從納粹政權?服從命令、服從法律是不是日耳曼人的天性?進而這是不是人類的天性?對此,心理學家將其抽象為對服從權威行為的研究。
最早對服從權威行為進行系統研究的是美國耶魯大學著名心理學家米爾格拉姆(Stanley Milgram)。3米爾格拉姆通過實驗得出一個令人吃驚的結論:人都有一種服從權威的傾向。而且,當處于合法權威強大的情境壓力之下時,正常人也會被驅使而采取破壞性的行為,即使權威的命令或法律是邪惡的,同時這種破壞性的行為違背了自己的道德。或者說,個人對權威的服從確實可以讓人對他人的道德、倫理和同情心棄之不顧(盡管現實生活中很少有人愿意坦率地承認這一點)。美國心理學會主席、生物反饋學創始人米勒(Neal E.Mil ler)將其進一步概括為“常態主題”,即邪惡的法律不一定必須有變態或瘋狂的人才能夠執行。實際上,任何將自己看成是組織的執行者、執行命令的普通個體都可能會以破壞的方式來行事。4顯然,在米爾格拉姆和米勒看來,服從權威(命令、法律都是權威的具體形態)的事實儼然是人類與生俱來、如影隨形的魔咒。如果這一判斷為真,那么人們守法的根本原因只能是權力的強制“示范”,進而確立法律服從、樹立法律權威乃至建構法治5都不過是既不可證實也不可證偽的情感宣泄,是偽善的制度允諾和自欺欺人的謊言。
學界一般將法律服從等同于守法而進行研究。6一般認為,西方學界對公民守法理由的理論主要有社會契約論、功利主義論、暴力威懾論和法律正當論四種,7而西方自然法學與實證法學對法律權威研究的基點在于爭論人們是否具有守法的道德義務,8或者說正義等道德價值是否為法律權威提供了理由。以拉茲為首的法律實證主義認為,即使在法律體系為正義的良好社會中,也不存在服從法律的任何義務。9不過美國密歇根大學法學院教授菲利普·索普(Phi lip Soper)卻與實證主義的觀點不同,他指出,在法律體系內主張法律權威的標準與實證主義的基本信條相背離,法律官員們卻主張有必要在法律與道德之間建立聯系,而允諾、公平對待和友誼都可以成為守法和法律權威的基礎。10然而,道德可以成為證成法律合法性的依據,同時也可能成為解構法律合法性的依據,所以,主要從道德的因素上來論證法律合法性乃至服從法律的基礎并不是可靠的。有鑒于此,西方法社會學者細化了對法律服從心理動因的研究,典型的是當今著名的美國紐約大學心理學教授泰勒(TOM R.TYLER)提出的工具性視角和規范性視角。工具性視角下人們關注結果的支持度(favorabi lity of the outcome),而規范性視角下人們關注通過公正程序(fair procedure)獲得的公正結果(fair outcomes)。11當今中國學者也基本是在西方的范式下展開法律服從研究的。有的學者在泰勒提出的范式上推進了對法律服從的研究。馮仕政認為,中國對法律服從基本是基于規范性的,追求利益的工具性因素通過規范性因素反映出來。12陸益龍通過實證分析認為,法律的工具性因素與行動者的主觀意識因素的作用是一致的,它們共同作用于人們的行為選擇。13王曉爍等認為,對守法行為傾向性的影響由大到小依次是守法體驗的印象深刻程度、違法行為懲罰的確定性程度、法律行為的負向認知程度、法律行為的正向體驗程度和守法知識的可得性感知程度。14有的學者基于波斯納經濟分析的立場指出,人們守法與否的根本原因在于守法成本與違法成本的比較。15有的學者則認為,法律的德性和服從者的德性是法律得到服從的前提條件和道德基礎。16這些研究并沒有抽象出服從基本的要素進而展開對法律服從的內在機制的探討,更沒有回答權力這種要素究竟是怎樣以及在多大程度上影響法律服從的產生,因為它們都沒有回答米爾格拉姆和米勒提出的“常態主題”。
借助法學和心理學的相關研究成果,以人們是否認同法律在社會糾紛解決和社會秩序維系中的至上地位為出發點,可以做出如下初步界定:所謂法律服從,是指人們按照法律的要求做出行為。從外在表現來看,它指人們對于法律作為解決糾紛和維系社會秩序的主導型工具地位的認同;從內在要求來看,它指人們對法律運行的方式、過程和結果等的接受。從這一基本界定出發,筆者試圖通過對法律服從產生機理的分析,意在完成對米爾格拉姆和米勒的所謂“常態主題”的證偽,得出它們并不是一個魔咒、更不是一個公理。相反,法律服從同樣根源于人的利益需要,是具體的行為動機和外在誘因遵循某種機制共同作用的結果。這為法律服從的確立提供了正當性依據和現實的可能性。
(一)權威者示范下的被動服從與責任規制下的主動服從
心理學理論一般認為,服從(obedience)是指個人按照社會要求、群體規范或他人的命令而作出的行為,這種行為是在外界明確的要求下發生的。服從行為一般在兩種情況下產生:一種是在有一定的組織的群體規范影響下的服從,如遵紀守法、維護社會秩序等等;另一種是對權威人物命令的服從,如一切行動聽指揮,下級服從上級。17從動力因素上看,這些服從可以歸結為權威示范下的被動服從。這包括兩個方面基本內容:一是對權威者本身的服從,二是對權威性命令和規范的服從。總之,權威表征一種穩定的、大家認同的支配關系,所以在權威關系的場域中,權威者與權威性命令經常是聯結在一起的,利益支配著權威命令的發出。法律作為權威性命令的主要形式,從服從的基本原因出發,可以將其分為兩類。
第一,權威示范效應的被動服從。所謂權威者的示范效應,是指社會公認的強勢者或權威人物(其權威地位的取得可能是基于財產、權勢、地位、身份、學識等等)帶頭服從法律從而在特定群體乃至整個社會形成的良好的“月暈效應”,這會導致整個社會形成服從法律的“共振”效果,達致守法、敬法進而維法的良好局面;反之,則將導致整個社會違法、踐法和毀法的情形。從行為人的心理特征來看,權威示范下的服從屬于一種被動服從和外在型服從。被動服從有效性的一個條件在于權威人物必須在社會中確立自己持久的權威性。然而,當下中國正處于社會急劇轉型的過程之中,一個利益分化和評價體制多元化的社會正在形成,各種權威形式在不斷變化的社會評價體系和認同標準面前持續式微。一個只有歧見而沒有共識、只有個體意志獨立而沒有集中、只有個人平等而沒有“等級分化”的社會是無法確立服從的持久性和有效性的。這就解釋了為什么領導干部、公共人物、社會上層人物等帶頭守法的必要性和重要性。
在中國,掌握權力似乎一直是獲得權威地位的最重要手段,依附于權力的外在強制力是促使服從的直接原因。美國圣喬治學校杜寧(Patrick Durning)指出,人們有服從支配他們權力的明顯的心理傾向,這使得服從法律的吁求變得有效。18此外,服從意味著所服從的權威是不受限制的甚至有時是錯誤的,這容易產生“服從的罪惡”。19從本質上看,權威的示范意義在于處理人與人之間的社會關系,也就是說,其示范意義必須建立在某種穩定的社會關系結構之上。中國先秦儒家為什么主張禮治、德治、人治,原因就在于“儒家所主張的社會秩序是存在于社會上的貴賤和存在于家族中的親疏、尊卑、長幼的差異,要求人們的生活方式和行為符合他們在家族內的身份和政治、社會地位……只要人人遵守符合其身份、地位的行為規范,便可維持理想的社會秩序,國家便可長治久安了”。20在這層意義上,某種范圍和程度上的等級社會結構的重建實屬必然和必需。當然,建立這個社會結構的一個重要基礎可能在于利益在不同階層得到合理配置。泰勒等人認為,如果人們能夠從隸屬于某個團體或者組織中獲得利益,那么便會傾向于服從這個團體或組織的權威,如老板或宗教領袖。當人們相信他們被公正的對待,相信權威的動機或者對于團體和組織有認同感時,人們也會傾向于服從權威。21
第二,個體責任規制下的主動服從。米爾格拉姆研究結果同時說明了,當個體需要為自己的行為承擔責任的時候,服從行為有可能下降。否則,當主體不需要為自己的行為承擔責任的時候,人們會踐踏倫理道德而服從權威性指令,儼然成為無法顛覆的公理。所以,要建立人們對法律的服從必須以對行為人的有效的責任規制為基礎。這要求在法律制度上明晰人們的權利和義務,在理念上確立人的主體性地位,承認人的自立和自決,摒棄法律家長主義。為什么明確的權利和義務的規定能夠使人們更容易服從法律,基本的原因有兩個方面:其一,人們的利益的實現有更為明確的預期;其二,這更能促進人們應對風險和不確定性的信息獲取,至少所立之法出自“專家”能夠讓人們獲得更多的安全感。恰如當今耶魯大學著名法理學教授科爾曼(JULES COLEMAN)和夏皮羅(SCOTT SHAPIRO)指出的那樣:“在無知的諸多條件下,訴諸權威并服從他們的建議是正常的。經由依賴專家出眾的知識和判斷,我們可以彌補自身信息及經驗的缺乏。”22
顯然,外在權威和內在責任都只是法律服從產生的直接原因,但是二者是如何激起主體服從法律的動機、引發主體的法律服從行為及其作用機制卻并沒有得到說明。為此,我們必須進一步抽取服從動機形成環節中的基本變量,探討法律服從產生的現實機制。
(二)法律服從產生的基本變量和作用機制
心理學關于動機的研究成果表明,23利益和權力是法律服從動機形成的基本變量,它們通過獎勵—懲罰機制的作用形成了法律服從動機。
第一,法律服從的動機根源于人的利益。一般認為,動機是在目標或對象的引導下,激發和維持個體活動的內在心理過程或內部動力,它具有激活、指向、維持和調整功能。而利益本質上源于人們的需要或“好處”。《牛津法律大辭典》中將利益解釋為:個人或個人的集團尋求得到滿足和保護的權利請求、要求、愿望或需求。24中國先秦法家思想秉持“好利惡害”的人性論假定,明確指出應該按照利益和榮譽等來誘導或者懲罰來威懾人們做出相應的行為。泰勒指出,人們為什么愿意服從法律的權威,那是因為個人與社會組織的關聯存在一種心理模式,即參與社會組織的個人都是自利的,人們參與組織生活的目的在于他們都因此獲益。25貝克爾更是深入指出:“所有人類行為均可以視為某種關系錯綜復雜的參與者的行為,通過積累適量信息和其他市場投入要素,他們使其源于一組穩定偏好的效用達致最大。”26人本主義心理學的創始人馬斯洛(Maslow,A.H.)的自我實現理論認為,人對需要的追求構成了人的活動的主題。他按照從低級到高級的順序將人的需要依次排列為生理需要、安全需要、愛和歸屬需要、尊重的需要和自我實現的需要五個層次。其中為了滿足前四種需要而做出的行為是受匱乏性動機驅動的,最后一種則受存在性需要即真善美這些價值的實現對于主體事項自己價值的滿足,而人們的特定行為是受特定時期人的優勢需要來決定的。27同樣被譽為人本主義心理學之父、人本主義治療法創始人的羅杰斯(Rogers,C.R.)與其他研究者進一步指出,個體內部持續存在的動機,其目的在于能應付環境。然而,一旦成功地完成了一項任務,這項任務就會失去一些價值,所以,我們就會挑戰新的、更困難的任務。28總之,需要、動機和行為呈現出一種前后遞進的邏輯關系(見圖一)。29具體到法律服從上來,它根源于法律對人的利益的維護,表現為人的法律權利訴求。羅爾斯明晰了其具體內容,即人的基本利益或基本公共品包括基本自由和權利、機會和權力、收入和財富以及自尊等五個方面。

圖一 動機形成和發展的心理過程
第二,誘因激發法律服從動機的形成。米勒認為誘因是行為動機的主要促成因素。而且誘因與恐懼、希望、寬慰和失望這四種基本情緒緊密聯系在一起。30與米勒不同,美國明尼蘇達大學心理學教授克林格(Klinger,E.)沒有將誘因歸結到人的情緒上來,他強調人們生活中意義(meaningfulness)的重要性,而意義又是由有價值的事物這種誘因提供的。31無論是以情緒還是意義來表征誘因,它們最明顯的表現形式就是獎勵或懲罰的信息。這些誘因發生作用既取決于主體對法律效用的評價,也取決于其在社會群體中所普遍存在的某種行為標準,即哈特所說的法律規則的內在方面。32
第三,獎勵和懲罰的交互作用是行為動機產生的基本機制。如上所述,無論是內在需要還是外在誘因,它們只指出了動機產生的變量。但是,行為動機的根源并不能直接等同于行為動機的產生,例如人有某種具體的需要并不等于一定會產生人的某種行為。顯然,如何實現從誘因和需要向動機的轉變成為心理學家繼續關注的焦點。美國心理學家、新行為主義者代表人物托爾曼(Edward Chase Tolman)等提出的“期望——價值”理論就是為了解決這一問題。這種理論的基本觀點是:動機行為是由個體的需要和環境中可獲得的目標的價值共同引起的,而且,行為發生的概率不僅取決于目標對個體的價值,還取決于個體對獲得目標的期望。33而著名心理學家、認知發展理論代表人皮亞杰(Jean Piaget)指出,沒有一種人類的知識是在主體的結構中或是在客體的結構中預先存在的,“認知發展本質上來源于主體與其環境的相互作用”。34
總之,服從動機的產生原因和過程表明,需要、誘因和環境是行為的基本變量,它們的相互調適,相互整合,最終促成法律服從動機的形成。而且,當今動機心理學研究達成的一個基本共識就是:個人目標是以等級序列組織的,具有動態和動力的功能。但是這些基本變量究竟是怎樣實現相互整合,又是如何進一步以動力的形式促成法律動機的不斷形成,就需要進一步探討法律服從產生的基本機制和過程。
一般說來,利益、權力等行為變量并不當然直接發生相互作用,它們是以信息交流的形式來實現調適和整合的。也就是說,這些變量在相互作用前,必須轉化為某些編碼信息,然后再在同一個信息整合平臺上工作,產生法律動機。同樣,在本質上,法律服從也是人們對法律信息加工整合的產物。按照動機心理學的基本共識,這種整合過程也是“以系列(serial ly)和序列(sequential ly)的方式進行的”。35一般說來,法律服從行為產生的過程大致有以下幾個序列。
(一)第一序列:法律現象的信息編碼化——利益主導信息選擇
法律現象能否被認知主體編碼化是主體選擇的結果。法律認知是法律信息整合序列的第一個階段,它首先面對的是一系列法律現象。任何一種法律現象經過法律認知過程一般都可能被編碼為兩類信息。一是法律行為信息,這類信息來自于個人法律行為、經歷和對他人法律行為和經驗的感知。然而那些引起法律關系變更、發生法律效力和產生社會效果的法律現象并不都能被編碼為法律信息,也并不是都能直接進入法律信息整合平臺中去。例如,當人們對法律的運行抱著一種“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態度時,法律現象就不會形成有意義的行為和知識編碼信息。二是法律知識信息,這類信息來自于人們對法律規范的主動認知(例如主動地學習法律)和他者對法律知識的表達和灌輸(例如國家開展普法教育、民間的各種法律宣傳活動等)。總之,法律現象表達出來的信息不會對人們的利益形成可預見的危害時,這些法律現象也很難被編碼為有意義的法律信息。

圖二 法律服從的心理機制
法律行為信息的去向是認知主體選擇的結果。一個編碼法律行為信息能否入法律信息整合平臺,取決于認知主體對它是否加以選擇和接納。從心理反應上講,有兩類編碼法律行為信息更易于被認知主體所選擇和接納:一類是同種信息,即編碼法律信息所承載的法律觀念與認知主體既有的法律信念結構相似,而且這類信息具有強大的社會適應性,所以易于實現在主體內部的同化和整合,在實踐中也往往表現為認知主體的主動接納,表現為某種“志同道合”和“優勢強化”的特征;另一類是異種信息,當編碼法律信息所承載的法律觀念與認知主體固有的法律信念結構差異巨大,從而造成認知主體根本理念的分裂和對立,但是如果不接納并整合這類信息就會喪失社會適應性時,認知主體便不得不接受那些異種的法律行為信息以調整其法律信念,對這類信息的采納往往表現為被迫接受。例如在清末立憲運動中,當權者不得不拾起維新派“變法圖強”的主張以實現政權的延續。一般來說,同種法律信息經過加工后產出的結果是強化固有的法律信念;而異種法律信息加工處理過程的結果便可能從根本上更新固有的法律信念,進而產生出性質迥異的適法行為。例如,一個堅持實質正義至上從而主張可以實行刑訊逼供的人面對當今普遍盛行的人權至上和程序正義的理念(這是相對于自己已有信念的異種信息),便可能從根本上改變固有的理念,從而轉變自己的行為模式。從本質上講,這兩類編碼法律經驗信息都是因為與認知主體的利益需要在根本上是吻合的,而易于被認知主體所選擇和接納。因而,在這層意義上可以看出,主體對法律信息的認知并不是客觀的,而是主觀的。
法律知識信息的認知和去向也取決于主體的認知和實踐水平。有些法律知識信息并不與某些法律行為發生現時的直接關聯,所以并不直接進入信息整合平臺之上。這些編碼法律信息(例如普法教育或其他形式法律說教中的大部分內容)都被當作“法律知識”,以語義編碼的陳述性知識的形式沉積到一個法律知識貯存庫中。這些被貯存下來的法律知識信息一部分可能永遠處于休眠狀態甚至消失,但是大量的法律知識信息卻繼續參與到信息整合過程中來。這些繼續流動的信息有兩個基本去向:一是流向法律信息整合平臺,在特定的環境誘因激發下,在特定類型的法律行為發生時,這些法律知識信息便可能被檢索提取而參與到法律行為信息整合處理的過程中;二是參與到深度法律認知活動中,在需要進一步加強法律認知的情形下(例如圍繞法治展開某種討論的時候),這些法律知識信息就可能被檢索提取出來。這類看似客觀的知識信息其實都是在主體的利益認知和利益維護的實踐中編碼出來的,否則就可能被主體的認知和實踐過濾掉。
(二)第二序列:法律信息的整合和法律動機的形成——利益主導信息整合
進入法律信息整合平臺的法律信息(包括法律行為信息和一部分法律知識信息,另一部分法律知識信息在第二序列中只是沉積下來,并不發生明顯的整合)又要經歷一個復雜的信息整合過程。這個過程由法律評價、法律情緒、法律期望、法律意志等整合機制組成,最終形成一定的行為動機,體現出權力與利益博弈場域中的利益支配性。
首先,在獲取法律信息之后便進入到法律評價階段,法律評價是人們對法律肯定或否定的內在反應傾向,例如對法律及法律運行贊揚與否、關心與否和積極支持與否等。這主要包括兩方面內容:一是對法律本身及運行的善惡評價,36例如法律本身是否是正當的,是否反映了社會正義37的要求,是否能夠促進自由維護秩序等等;二是對法律運行功效的評價,包括法律本身是否具有實效,法律的運行能否實現效率的量的最大化和質的優化等等。從理論上講,現代社會中的每個人都可能有不同的法律評價標準,因而似乎很難一致地和科學地做出法律評價。但在實踐中,盡管可能存在多樣化的法律評價標準,然而這些標準可以達成某種或某些共識,從而使法律的一致性評價成為可能。例如,公平、正義、秩序、自由已經幾乎成為人類社會經久不衰的進行法律評價的價值標準。所以,法律評價對于法律服從行為的確立有兩個方面的直接意義:一是提供社會性共識的規制,即共識性價值觀和法律理念發揮某種強制性規范的作用,其本質是探求一種平衡各種利益沖突的妥協機制;二是對個體行為提供的直接指導,其中主要通過個人對適法行為的成本與收益之間的比較算計,個人可以做出某種有利的行為選擇。總之,法律評價在本質上就是一個不同利益展現及其爭取合法性地位的過程。
其次,法律情緒則是法律行為信息和法律知識信息進入信息整合平臺中產生的心理情緒。這種心理情緒一般表現為對法律和法律運行過程及結果的欣慰、喜愛或失望、厭惡。一般說來,對法律進行評價的一個主要結果就會產生喜愛、認同或厭惡、排斥的情緒,甚至這些情緒的產生本身就內在于法律評價的過程和結果之中。例如,當一個人認為某些法律或某些法律的運行或運行的結果是不正義的時候,他往往對法律懷有厭惡和排斥的情緒。此時,法律情緒似乎是完全主觀的、即時的心理活動和心理狀態,因而它似乎并不值得重視。但是恰恰相反,它實際上卻包含有深刻的客觀性和持久的影響力,因為作為法律情緒載體的個人,他所面對的法律制度是客觀的,他所處的經濟政治和文化等社會條件是客觀的,甚至他所負載的價值偏好和利益要求在一定程度和意義上也是客觀的,這決定了法律情緒的產生也不可能完全是漫無邊際的不可捉摸的臆想。可以說,特定的法律情緒不但反映了個體對法律維護個體利益的要求,也反映了社會一致性的利益共識。這些個體與社會利益的綜合作用直接建構了人的情緒的坐標點,這恰恰可能是人在行為決策時的直接依據。38也正因為法律情緒表征著各種利益要求的“合力”,所以法律情緒不僅涉及對法律的認知,更涉及主體是否選擇、怎樣選擇法律。因此,“中國法治建設的關鍵乃是全社會健全的法治心態、法治人格與法治情感的培育和生長”。39
再次,法律期望是指人們為實現一定的目的而采取某種法律行動的現實的希望和等待,此即人們對于現行法律采取服從或拒斥行為的直接動因。意大利國家認知科學與技術研究中心的孔蒂和卡斯蒂爾弗蘭因奇(ROSARIA CONTE&CRISTIANO CASTELFRANCHI)指出:“行為動機的產生意味著目標在發揮作用的過程。”402010年,他們在《懲罰的認知模式》一書中進一步指出,人們根據其相信和期望實現的目標而選擇不同的行為模式,這因此形成了不同的心理模式,而這種心理模式又是在“給定的社會結構”(given social st ructures)中展開的。如前所述,某種法律行為動機的產生源于個人的利益需要和外在的刺激。法律評價和法律情緒在很大程度上就是主體根據某種利益標準來展開的心理整合過程,這是某種行為動機形成的深層根源。同時,權力或法律在維護利益的有效性判斷可能為期望的形成提供一種外在的誘導。例如當人們發生利益糾紛的時候,他往往要評價一下權力與法律對于實現自己利益的有效程度,形成一定的期望。當他訴諸法律而不能有效維護自己的正當利益時,他會對法律產生失望的情緒,進而可能產生違抗或服從法律的行為動機。
最后,法律期望轉化成法律動機的關鍵在于形成一定的法律意志。某種法律期望的形成并不一定指向特定的法律行為。例如,即使個人希望服從或反抗法律,但是這種期望可能并不能產生持久的支配某種行為的作用。法律意志在本質上是人們的利益要求在法律上現實化和明確化,最終形成具有明確行為指向的法律動機。它是在人們對編碼法律信息的自覺認識、評價、確立某種定見或信心之后,通過付諸一系列行動以達到自己目的的一種具有現實行為指向的意圖和規劃。所以,從發生和存在形態上來講,法律意志是內化了的法律規范心理和法律行為指南,在形成明確的法律意志的時候,一般也就形成了服從或不服從的法律動機。因此,支配法律行為發生的直接心理指令就是法律意志,而任何法律行為都是心理指令支配的結果。總之,法律意志的形成是在利益支配下的合理選擇,權力等外在因素是否能否發揮作用取決于其能夠在多大程度上是“合利益目的性”的。當然,需要指出的是,法律評價、法律情緒、法律期望和法律意志的作用過程并不一定呈現出一種嚴格的、前后遞進的線性邏輯關系。相反,這些作用機制不但可能同時發揮作用,而且每一種動機之間都可能相互影響、相互促進,從而共同促使法律動機的形成。
通過對法律意志的形成過程的分析可以看出,法律動機是由多種法律心理機制(法律認知、法律評價、法律情緒、法律意志等)對各種編碼法律信息整合內化形成的心理指令體系。這一由多種機制精煉而成的心理指令體系已不是各種心理信息元素簡單的物理性疊加的產物,而是權力等其他諸多元素圍繞利益這一元素發生“化學反應”或“核磁共振”的產物。實際上,雖然法律行為能夠反映出法律意志中包含情感、動機、意愿等法律心理元素,但是每個人法律動機乃至法律行為一般仍然具有較為穩定的特征和取向,其原因就在于特定時期支配個人法律行為的利益體系具有較為穩定的特征,人們為什么愿意服從法律也根源于此,否則即使訴諸強權也不能換來“特定”法律權威的穩定。
(三)第三序列:動機輸出——利益主導權力預警
法律動機的輸出有兩個基本途徑。第一個途徑是法律行為(法律服從和不服從行為)指令的發出。當人們處于某一法律行為情境之中的時候,法律動機被情境所激活,迅速進入心理工作狀態,對情境作出判斷,通過綜合衡量而發出行為指令,于是便有了相應的法律服從行為和不服從行為的產生。41在這里,一個人是否做出服從法律的行為,利益是內因,而權力、他者的評價等是外因,它們共同促成法律服從行為的產生。42第二個途徑是法律認知指令的發出。人們經常身臨的法律情境既包括行為情境也包括認知情境(例如普法教育、法律課堂、法律討論、學術會議、法學研究等等)。認知情境的存在是普遍的和多樣的,同樣,法律認知情境中的法律意志的輸出也有多種形式,其中可能包含法律知識、法律信念、法律情緒等等。因為這些以語義編碼(例如法學文章、法律講演和公共討論等)貯存的法律意志更易于在法律認知情境中用語言來表達輸出。而且更為主要的是,對于認知情境,一般只需要做出認知反應而不需要做出行為反應。
然而,法律行為指令和法律認知指令的發出并不是一個實踐和認知活動的終結,它們一部分會繼續以編碼信息的形式參與到新的法律認知和法律實踐活動中來,產生巨大的反饋效應,這種反饋效應不但表現出對自己利益實現限度的規制,更是為權力的運行提供了預警。這表現為以下兩個方面。
首先,每一個服從或不服從的法律行為都會產生一定的反饋效應。一方面,法律行為所產生的各種信息會對行為人產生或正面或負面的影響,從而促進個人的行為不斷調適。從個人法律服從行為產生的心理機制上來說,法律行為所帶來的信息反饋對于一個人法律信念的形成、鞏固和改變都起著十分重要的作用。當某人的服從和尊重法律的行為沒有得到應有的社會贊譽,而是得到漠視與嘲笑,或者他的守法行為為他增加了額外的負擔,或者某人的違反法律行為沒有受到法律的處理、制裁或懲戒,那么對這一反饋信息進行再整合的結果就很可能是他改變既有的法律意志,因為法律意志與行為結果之間的巨大反差讓他不得不做出適應性的調整,同樣,他也可能為形勢所迫而走上規避法律和鉆營投機的道路;如果其服從法律行為得到了社會的稱贊,至少沒有給他增加額外的不利負擔,那么對這一反饋信息的再整合就會使作為相應行為指令的法律意志得到鞏固和強化,在同樣法律情境中便可能再產生同樣的服從法律行為。另一方面,這些信息也會對社會產生影響。法律行為指令的發出不僅設定了人的行為模式,更體現出一個人對權力等外在因素的評價。當人們選擇不服從法律的時候,也就是表征著人們對權力當局的不信任、表征既有體系不能有效維護自己的利益、甚至表征權力的正當性基礎正在喪失,它在提醒權力必須進行糾錯,從而為權力提供一種預警機制。
其次,人們在法律認知情境中進行法律學習、交流、討論和爭論等法律認知活動中的法律現象會被編碼化為法律知識信息,這包括某種有關法律的理論、社會態度和某種法律信念等等。這些法律知識信息是法律認知活動本身所帶來的反饋信息,這些信息一方面能夠參與到法律信息整合的過程中來,強化或改變法律動機;另一方面又能形成一種獨立的意識或信念,直接支配法律認知活動。例如,有的人形成了對法律的信仰,而有的人只是把法律視為某種工具而已等等。這種法律認知既不是價值不涉的,也不是沒有什么權力指向的,相反,它通過重新參與到法律認知和法律實踐活動中來,可能從根本上鞏固或者建構既有的權力格局和秩序,這也就從觀念的層面為權力提供了預警。
當下轉型期中國社會已經形成為一個利益多元的社會。而如何協調多元利益、解決社會糾紛、化解社會矛盾和實現社會和諧已經成為重大的時代課題。傳統那種通過威權政治來實現社會治理的模式已經不能適應時代的要求,建立健全法律制度體系、推行法治成為必然的選擇。但是,不同的利益主體何以服從法律?法律權威如何能夠藉此確立?法治如何實現?解決這些問題的答案來源于中國社會利益分化的現實,核心是要解決權利與權力的沖突與協調亦即“權大還是法大”的中國難題。由于現代法律是以權利為本位的,利益與權力的博弈在外在表現形式主要是公民權利與國家權力的博弈,所以為了促進法律服從、樹立法律權威最基本的路徑就是將“權利本位論”繼續推進到法律信息加工的全過程之中。
第一,強化權力保護權利、權力服從法律的信息。如圖二所顯示,在法律信息的輸入階段,不同社會關系中的人總是在不斷面對不同的法律現象,每一種法律現象(尤其是不斷進行的各種法律活動)都會通過人的大腦機能轉化為一定的法律行為信息和法律知識信息。進入頭腦的法律信息首先要經過評價機制的心理加工。社會心理學研究成果表明,兩個素不相識的陌生人第一次見面所獲得的印象會形成“知覺偏向”,它往往是雙方今后是否繼續交往的重要根據。洛欽斯(A.S.Lochins)將第一印象在人們交往中發生的這種先入為主的作用稱為近因效應。同樣,人們對法律現象的第一印象即法律信息的輸入對法律服從行為的產生和內在法律權威的形成具有前提性意義。而人們對法律的第一印象主要是法律運行過程及其結果給予人們的印象,這種印象也是法律評價的最初的形態。由此可見,什么樣法律信息的輸入以及法律信息以怎樣的方式和形態輸入人的大腦對法律服從行為的產生和法律權威的確立具有最為基礎的意義,而法律現象所反映信息的面貌和性質在深層上又是受整個社會的守法環境和法制狀況制約的。這種根本的守法環境就是權力保護權利、法律制約權力的制度環境。當然,這種環境的建構需要不同代人之間積累的信息化的“守法經驗”不斷疊加和延續,而且多元化的法治力量都在角逐和參與法治國家的建構。這也決定了“中國現代法治的建立和形成最需要的也許是時間”。43
第二,以共識性價值整合不同的利益訴求,重構權利的德性基礎。如圖二所顯示,法律編碼信息進入信息整合平臺之后,大致要經歷法律評價、法律情緒、法律期望和法律意志等幾個心理整合階段。這些階段有三個基本要素的參與:一是利益(包括個人利益、家庭利益、團體利益和社會利益等);二是權力等誘因;三是社會正義,包括公平、自由、秩序和效率等價值及其所表現的一種諸價值變量綜合作用的過程。首先,法律服從行為根源于法律本身能有效進行利益協調和秩序維系。同樣法律信息進入整合處理中心之后,人們做出法律評價、法律情緒、法律期望和法律意志的根本標準和依據也在于主體自身的利益及其綜合效用的最大化。所以,對主體利益的有效保護和對利益關系的協調以及對社會秩序的有效維護是法律正當性的基本判斷標準,是法律服從行為產生的根源,從而是法律權威樹立乃至法治建構的基礎。這在理論上要求確立“以人為本”的法治理念,在實踐中積極建構以權利為基礎最終導向“積極福利”的良法體系。44其次,社會正義和社會價值觀構成了權利的德性基礎,它參與到各種心理機制的運行中來,同樣成為法律評價、法律情緒、法律期望和法律意志形成的主要標準。一種違背人類情感和價值共識的法律不具有正當性的依據,從而不可能產生人們對法律的內在服從,從而不具有權威性。布魯諾就證明,凱爾森將正義撇除出去,從而在純粹法的理論框架中探討法律的權威性是無根據的。45所以,法律權威的樹立在于法律本身必須能夠在做到諸種價值的兼容和平衡。在這個意義上,法律就是一門妥協和折中的藝術。而美國的憲政史業已證明自己就是一部“有原則的妥協史”。46
第三,創新和健全權利的表達機制,促進權利的包容性發展。如圖二所顯示,促進法律信息通過整合處理中心的整合之后產生法律動機,它便會結合具體的法律行為情境和法律認識情境,分別發出明確的法律行為指令和法律認知指令。其中法律行為指令的發出就是直接發出服從或不服從的法律行為指令。法律服從行為指令的發出一方面可能是基于人們對法律強制力的畏懼,另一方面則可能是人們內心真正認同法律的統治。而法律不服從行為則有兩種可能:一是人們在內心和實踐中不接受特定法律及其所反映的政治法律秩序的統治,從而表現為人們積極試圖反抗或推翻這種秩序;二是人們在認同法律秩序的前提下對某些法律的具體運行過程和結果合法地提出抗議。第一種不服從意味著法律沒有權威,第二種不服從在一定的意義和程度上卻是法律具有權威的重要表征。顯然,對于法律服從和法律權威而言,首先必須建立和健全服從行為表達的基本渠道,尤其要建立和健全民主政治制度,推進權力運行的法治化,最終建立一種“民主的法治”模式。47其次必須積極保障主張法律權威之下的法律的不服從的表達機制,例如建立和健全對法律運行過程監督機制。事實上,所有問題(哪怕是同類問題)的解決都不必去追求得出同一的結論,法律規定甚至道德理論或許都只能表明對不同結論的基本立場。48通過健全權力運行的法治化來促進權利的發展,不僅是要保障不同的利益主張并實現其相互包容共同發展的需要,也是形成利益共識的需要。
總之,法律服從行為的產生是一系列復雜的心理過程和社會法制環境綜合作用的結果,這也決定確立法律服從、建構法律權威和實現法治是一項系統工程。只有從人的心理活動的規律出發,尊重法律服從產生的內在機制和過程,積極建立和健全相關的政治制度和保障措施,法律服從行為的產生才具有內在的根基和動力,法律權威才能真正確立,法治建設才能取得更大的成果。
無論學者對法治的理論和實踐存在什么不同的理解,但是他們都共享一個基本的預設,即法律服從是樹立法律權威、建構法治的前提,而他們對于法律服從產生的內在過程和機制卻不甚關心。所以,法律服從產生的內在依據總是不能得到盡可能科學的說明,而有關法治的理論始終也只能徘徊在既不可證實也不可證偽的道德判斷和事實歸納之間。米爾格拉姆的“服從天性”和米勒的“常態主題”猶如法治道路上一柄如影隨形的“達摩克利斯之劍”。進而,在對法律的服從與對權力的服從之間總是不能做出有效的切割,所謂的法律服從最后還要羞答答地回到權力那里去尋求庇護。自然法學、分析法學、現實主義法學等的爭論在一定的意義上似乎就是在重復這條軌跡。49在這種邏輯下,法治只能最終演變為權力的工具而并非權力的牢籠,至于是否建立法治、怎樣建構法治其實也就是不甚緊要的了。筆者通過仔細剖析法律服從產生的原因、心理機制和過程,揭示了一系列基本變量在一定的機制上相互作用的過程和機理。這就最終完成了對“常態主題”的證偽,證明這并不是一個人類天性的魔咒甚或公理,相反,它是各種利益、誘因在特定的環境下相互作用達致某種均衡的結果。這能夠為確立法律服從并最終為法治建設的理想模型和路徑選擇提供直接的依據。但是,法律服從本身并不是一個封閉的系統,它有自己的演變軌跡和歷史形態,而且不同的軌跡和形態可能表征和反映不同的法治形態,這又可能從根本上消解某種大寫的、普世性的法治觀。不過這一題域內的問題顯然不能為本文涵蓋,而只能留待它文來解決了。
注:
1詳細案情請參見楊曼蘇:《猶太大劫難:納粹屠猶紀實》,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95年版,第126-144頁。
2張文顯教授從另外一個角度,即以色列與阿根廷在埃希曼案件上展開的國際法與道德之間關系的爭論展開了精彩的分析。具體分析過程請參見張文顯:《二十世紀西方法哲學思潮研究》,法律出版社1996年版,第411-413頁。張文顯教授所探討的問題實質上是一個“非法的道德善行”的難題,它與“合法的道德惡行”的難題是一個問題的兩個方面,即二者都屬于法律與道德關系難題的不同表現形式。
3米爾格拉姆對服從權威現象的詳細研究過程,請參見[美]Herbert L.Petri,John M.Govern:《動機心理學》(第五版),郭本禹等譯,陜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05年版,第238-240頁。
4對米爾格拉姆實驗結論的相關介紹總結,可參見[美]Herbert L.Petri,John M.Govern:《動機心理學》(第五版),郭本禹等譯,陜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05年版,第238-240頁;[美]S.E.Taylor,L.A.Peplau,D.O.Sears:《社會心理學》(第十版),謝曉非等譯,北京大學出版社2004年版,第239-243頁。
5需要指出的是,法治本身具有多重含義,而“政府本身必須接受法律約束的概念就是西方對法治學說的貢獻的核心”。參見[美]巴里·海格:《法治:決策者的概念指南》,曼斯菲爾德太平洋事務中心譯,中國政法大學出版社2005年版,第39頁。
6這種概括可參見馮粵:《論積極守法》,《倫理學研究》2008年第3期;謝曉堯:《守法芻議》,《現代法學》1997年第5期。
7參見丁以升、李清春:《公民為什么遵守法律?(上)——評析西方學者關于公民守法理由的理論》,《法學評論》2003年第6期。
8類似概括可參見Leslie Green,Legal Obligation and Authority,http://www.science.uva.nl/~seop/en tries/legal-obligation/。訪問日期:2011-5-12。
9See:Joseph Raz,The Authority of Law:Essays on Law and Morality,Oxford University Press,1979,p.233.
10See:Philip Soper,Legal Theory and the Claim of Authority,Philosophy and public affairs,Vol.18,No.3.(Summer,1989),p.209.Philip Soper,The Ethics of Deference:Learning from Law's Morals,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2002.
11See:TOM R.TYLER,Why People Obey the Law,New Haven and London:YALE UNIVERSITY PRESS,1990.pp5-6;Murphy,K.&Tyler,T.R.(2008).Procedural justice and compliance behaviour:The mediating role of emotions.European Journal of Social Psychology,38,652-668.
12參見馮仕政:《法社會學:法律服從與法律正義——關于中國人法律意識的實證研究》,《江海學刊》2003年第4期。
13陸益龍:《影響農民守法行為的因素分析——對兩種范式的實證檢驗》,《中國人民大學學報》2005年第4期。14王曉爍、劉慶順:《守法行為的心理因素分析》,《河北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10年第6期。
15參見吳亞輝:《論守法的邏輯——基于法經濟學的分析范式》,《廣東商學院學報》2011年第2期。
16參見曹剛、吳曉蓉:《守法的必然和應然:一個道德心理學的視角》,《河南師范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09年第2期。
17時蓉華:《社會心理學》,浙江教育出版社2003年版,第397頁。
18Patrick Durning,Joseph Raz and the Instrumental Justification of a Duty to Obey the Law,Law and Philosophy,Vol.22,No.6.(Nov.,2003).p620.
19Herbert C.Kelman and V.Lee Ham ilton,Crimes of Obedience:Toward A Social Psychology of Authority and Responsibility,New Haven and London:Yale University Press,1989.p307.
20瞿同祖:《瞿同祖法學論著集》,中國政法大學出版社1998年版,第393-394頁。
21[美]S.E.Taylor,L.A.Peplau,D.O.Sears:《社會心理學》(第十版),謝曉非等譯,北京大學出版社2004年版,第239頁。
22JULES COLEMAN AND SCOTT SHAPIRO,THE OXFORD HAND BOOK OF JURISPRUDENCE AND PHILOPHY OF LAW,OXFORD UNIVERSITY PRESS,2002.p421.
23張愛卿:《動機論——邁向21世紀的動機心理學研究》,華中師范大學出版社1999年版,第271-275頁。
24需要指出的是,從直接原因來看,人們服從法律可能并不是直接出于個人利益考量(例如遵守交通規則、主動納稅等),而是出于對他人和社會利益的考量。但是,利益的本質是一種社會關系。某種“好處”或“需要”能夠轉化為“利益”,關鍵在于三種機制即社會的價值認同、個人的好處感知和法律權利確認綜合作用的結果。從這個意義上也可以說,個人利益、集體利益、國家利益和社會利益等利益分類也正是通過這三種機制得以統一和實現。也是出于這種原因,《牛津法律詞典》認為利益是由個人、集團或整個社會的、道德的、宗教的、政治的、經濟的以及其他方面的觀點而創造的。所以說,即使服從法律是出于對他人和社會利益的考量,這同樣也是以個人在特定社會場域中可能實現的利益為坐標的。
25TOM R.TYLER,Why People Obey the Law,New Haven and London:YALE UNIVERSITY PRESS, 1990.170.
26[美]加里·S·貝克爾:《人類行為的經濟分析》,王業宇、陳琪譯,格致出版社2008年版,第19頁。
27A.H.Maslow,A Theory of Human Motivation,Psychology Review,1943,Vol.50.pp.370-396.
28[美]Herbert L.Petri,John M.Govern:《動機心理學》(第五版),郭本禹等譯,陜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05年版,第284頁。
29時蓉華:《社會心理學》,浙江教育出版社2003年版,第221頁。
30Dollard J.,M iller N.E.,Frustration and aggression,New Haven:YALE UNIVERSITY PRESS,1939.
31Eric Klinger,Meaning and Void:Inner Experience and the Incentives in People's Lives,University of M innesota Press,1977.p3.
32對法律規則內在方面和外在方面的詳細闡述,請參見[英]哈特:《法律的概念》,張文顯等譯,中國大百科全書出版社1996年版,第52-80頁。
33[美]Herbert L.Petri,John M.Govern:《動機心理學》(第五版),郭本禹等譯,陜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05年版,第210頁。
34[瑞士]B.應海爾德、H.辛克萊、M.博維爾:《學習與認知發展》,李其維譯,華東師范大學出版社2001年版,第21頁。
35[美]John B.Best:《認知心理學》,黃希庭譯,中國輕工業出版社2000年版,第22頁。
36參見黃文藝:《為形式法治辯護——兼評〈法治、理念與制度〉》,《政法論壇》2008年第1期。
37哈耶克認為,社會正義觀念乃是那種擬人化認識進路而產生的直接結果,而對社會正義的信奉,實際上已演變為一個宣泄道德情緒的主要通道,成了好人的標準,也成了人們具有道德良知的公認標志,從而完成了對“公眾想象力”的征服。最終,社會正義的要求必然演變為特殊的利益集團實現自己利益的工具,從而必然損害自由。參見[英]弗里德利希·馮·哈耶克:《法律、立法與自由》(第二、三卷),鄧正來、張守東、李靜冰譯,中國大百科全書出版社2000年版,第116-124頁。
38這也是行為經濟學代表人物卡尼曼和特維斯基提出的前景理論的重要內容。參見Daniel Kahneman;Amos Tversky[1979],Prospect Theory:An Analysis of Decision under Risk,Econometrica,Vol.47,No.2,pp.263-292。
39姚建宗:《法治的生態環境》,山東人民出版社2003年版,第166頁。
40ROSARIA CONTE AND CRISTIANO CASTELFRANCHI,The Mental Path of Norms,Ratio Juris.Vol.19, No.4,December 2006.p516.
41關于法律行為決策時的情景依賴的討論,可進一步參見Mark Kelman;Yuval Rottenstreich;Amos Tversky [1996],Context-Dependence in Legal Decision Making,The Journal of Legal Studies,Vol.25,No.2,pp.287-318.
42普勞斯指出,人們在作出決策和判斷時,具有很強的情景依賴性,具體包括對比效應、初始效應、近因效應和暈輪效應。參見[美]斯科特·普勞斯:《決策與判斷》,施俊琦、王星譯,人民郵電出版社2004年版,第35-43頁。
43[美]加里·S·貝克爾:《人類行為的經濟分析》,王業宇、陳琪譯,格致出版社2008年版,第19頁。
44相關論述可參見鄭成良、楊力:《以人為本與法治發展——兼論程序公正的權利表達》,《學習與探索》2007年第4期;李步云、趙迅:《什么是良法》,《法學研究》2005年第6期等。
45參見[意]布魯諾·謝拉諾:《凱爾森的法律權威概念》,載[英]尼爾達克:《法律實證主義:從奧斯丁到哈特》,陳銳編譯,清華大學出版社2010年版,第176-198頁。
46王希:《原則與妥協——美國憲法的精神與實踐》,北京大學出版社2000年版。
47Brian Z.Tamanaha,ON THE RULE OF LAW:History,Politics,Theory,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2004.p3.
48Edward J.M cCaffery;Daniel J.Kahneman;Mattew L.Spitzer,Fram ing the Jury:Cognitive Perspectives on Pain and Suffering Awards,Virginia Law Review,Vol.81,No.5(Aug.,1995).pp.1341-1405.
49參見楊清望:《法律權威的來源》,載鄧正來主編:《法律與中國——法學理論前沿論壇》(第六卷),中國政法大學出版社2007年版,第147-159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