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朔
2004年哈佛大學“公共領導中心”的研究主任凱勒曼教授(Barbard Kellerman)出了一本《壞領導》(Bad Leadership),我在讀了該書后,才知道赤色高棉的某個領導人,從前是個很斯文敏感,很愛好法國詩,很受學生喜愛的教師;當年被國際法庭以違反人道罪判決的塞爾維亞領袖卡拉季奇(Radovan Karadzic),從前原來是個心理治療師,還是個程度不錯的詩人,還發起綠黨,顯示他很關心生態環境問題;至于伊拉克的薩達姆,則是個對人很豪爽友善,很有人緣的熱心人物。
在知道了這些人物的過去后,我對人的善良邪惡已覺得愈來愈難判斷,那些后來十惡不赦的壞人,在他們年輕的時候,原來也有過一段真好人的日子,他們的人生一定在某個重要的階段出現了分岔,然后就在岔路上越走越偏,那么,改變他們人生的岔路是什么?
權力的確是個壞東西。任何人一旦有了權力,就會有一群攀龍附鳳的追隨者,他做了對的事,這群人就吹捧造神,他做了不對的事,這群人就曲意庇護,最后整群人就會成為一個只知有敵我,不再有是非的幫派。當這種幫派意識一旦形成,敗壞就會往絕對化、極端化的方向走去。因為權力有著這種敗壞的本質,所以任何人只要涉及權力,都要格外警惕,權力欲和嗎啡上癮相同。當一個人未發跡之前,他的善良本性尚存,他還知道什么事可做,什么事不能做,但權力卻一步步侵蝕掉這種可做與不可做的邊界線,他已無法分清可做與不可做的事,于是絕對的敗壞遂告形成。
許多人都一定讀過諾貝爾文學獎得主威廉·高汀(William Golding)所寫的《蒼蠅王》,一群出身好家庭、上好學校的學生因飛機失事而流落荒島,這群學生為了集體管理的事,最先是分派,而后是斗爭,最后是無法無天地殺人。原本純潔的少年,當他們的世界有了權力關系,人性也跟著全都改變了,權力之可怕由此可見。前幾年,美國斯坦福大學做了一個監獄模擬實驗,學生分成囚犯和獄卒等,當獄卒的果然逐漸兇性大發,這個實驗緊急喊卡,不能再做下去。獄卒的權力真的會改變人性!
權力容易改變人性,使人敗壞,但敗壞的程度卻在各種社會不同。有的社會,有權力的敗壞人物頂多像克林頓那樣亂搞男女性關系,或者像尼克松一樣,搞個濫權的水門案,像羅德島州一個市長希安西(Vacent Cianci.Jr)利用市長權力向人勒索錢財,就已是不得了的大罪過。有權力者雖然都會敗壞,各國對敗壞的容許程度卻不相同,進步的國家由于制度及文化良好,有權力的人即使想做大壞事也不可能,官僚機構不會給他機會,他做了壞事,法律及社會也會把他抓出來。權力使人敗壞的程度,乃是對一個國家及社會最大的考驗。
因此,我對高層官員腐敗大案的判斷和許多人不一樣,我不會和別人一樣用打落水狗的態度來談此類大案,我關心的是:
—高層官員都曾經是好人,他們在有了權力后為什么愈變愈壞?他們變壞的過程才是我想知道的。他們愈變愈壞,要有很多人參與,有群眾和幫派,那是個共犯結構。
—中國為什么到了今天,整個體制還會有空間容得下這種敗壞的人物?為什么官僚系統本身沒有免疫力?為什么司法系統也沒有預防力?高層官員腐敗大案的發生,其實是整個政府及社會共同的恥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