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務員漲工資的尷尬

張墨寧

4月以來，各地正在啟動新一輪的最低工資上調。上海、山西、天津、甘肅等省市紛紛宣布了各自的工資漲幅。跑贏CPI、國民收入普遍增加原本是改善民生的正常之舉，然而涉及這一福利時，公務員群體卻處于尷尬地位。

普通公務員對于低工資多有抱怨，而公務員階層的整體形象卻與灰色收入、“三公”消費、財產隱匿等相關聯。公務員該不該、以何種方式漲工資因此引起諸多非議。按照《公務員法》的規定，“公務員的工資水平應當與國民經濟發展相協調、與社會進步相適應”、“國家根據經濟社會發展水平提高公務員的福利待遇”。然而，由于缺乏工資調整機制的立法程序，公務員的收入增減又多是在內部“秘密”完成，導致社會信任度降低、合法性不足。

在社會收入差距越拉越大的背景下，掌握公權力的公務員群體的工資問題就成了一個敏感問題。

灰色收入與陽光工資

如果再不漲工資，北京市朝陽區政府某部門的文利（化名）就要下定決心辭職了。當公務員兩年來，他時時還要依靠家中貼補。兩年前在外企工作時，每月到手的收入有1.5萬元，與現在簡直是天壤之別。基本工資每月到賬3700元、加值班補助每月平均1000元、4個節假日每次1000元過節費、加起來1萬多的第13個月工資和年終獎，這就是文利現在的全部收入。而現在，加值班補助要取消了。在北京，這樣的收入讓他感到捉襟見肘。身邊的很多年輕公務員也開始動搖、觀望。

“市人事局不久前發了內部通知，要取消加值班補助。據說北京公務員工資人均會漲1000，市級機關是漲了，他們之前并沒有這項補貼，但對我們來說，補助一取消，算下來是降了。”文利感到收入與付出實在不成正比，“發補助也是正常的，因為并沒有按照國家勞動法的規定給我們加班費啊！”他說。

長期以來，公務員“低工資、高補貼、泛福利”的現象廣受詬病。據媒體報道，黑龍江省企業退休高工目前的喪葬補助費為6000元，加上一個月的養老金，總共7300多元，而機關事業單位的退休人員，喪葬費補助費4000元，另外還要加上20個月的養老金，以及600元的補貼，高達11萬。烏魯木齊某街道辦的公務員李群就向《南風窗》記者透露，他的基本工資才760元，主要的收入是2100元的所謂“陽光補貼。”

2006年的公務員工資改革方案規定，“在清理規范津貼補貼的基礎上，實施地區附加津貼制度。”而具體的執行辦法并沒有出臺，這為此后的各類津補貼名目打開了口子。不同系統、不同地域的公務員收入也因此產生巨大差異。有學者統計，各地擅自發放的津補貼名目達到300多項。因此，近年來各地的公務員工資改革也多以取消補貼為突破口。

早在2004年，北京市下發了《關于清理整頓機關津貼、補貼、獎金，規范公務員收入的通知》，被認為是實行“陽光工資”的開始。此后，廣州、深圳、上海、武漢、廈門等地開始相繼效仿。2011年，中紀委、監察部、組織部、財政部、人力資源與社會保障部和審計署六部委共同簽發《關于省會城市、計劃單列市市直機關規范津補貼檢查的通報》，檢查之下，一些城市的“暗箱津貼”得以曝光。武漢就不得不清退2007年至2009年多發的津貼補貼，規模達到數千萬。

事實上，在缺乏外部監督的情況下，“陽光工資”的執行使公務員薪資規范的空間極其有限。取消、減少各類補貼的做法減少了公務員的正常收入，反而更進一步刺激了對于“灰色收入”的索取。

“我是正科級干部，收入才那么點，一般的科員比我還少1000，在北京怎么活呢？”文利說。在單位，資格較老的公務員比較清閑，年輕人一般要干四五個人的活，這讓他們更加感到不平衡，掘取工資外收入的心思便開始萌生。

“幫人家牽線搭橋就可以拿錢，反正很多事情政策上是模棱兩可的；從幾百萬的活動經費中抽出幾十萬、幾千萬的裝修款中抽出幾百萬都是很容易的事；辦公用品的采購如果不到指定的點，就有利可圖；還有發票的報銷，編個瞎話騙領導簽字也很普遍。”文利向記者列舉了幾種獲取“灰色收入”的途徑。

他坦言“灰色收入”和級別、部門沒有關系，只要手中有一點權力，并且愿意這樣做，都可以“變現”。即便普通科員，想想辦法也能弄到錢。“只要不是‘黑錢太多、沒有人舉報，就不會被發現，即使懲處，也是內部處理居多，降職或者調到其他地方。我一年弄個20萬難度也不會很大，只是不屑于這么做，如果為了錢，就不來當公務員了。”

上世紀90年代，公務員“下海”一時蔚然成風，不甘“鐵飯碗”和“死工資”的政府公職人員紛紛開始在初興的市場經濟大潮中淘換財富。而現在，公務員受追捧的熱度已經非當日可比，但在同樣的“低工資”待遇面前，“灰色收入”成為另一種謀取利益的“下海”通道。

學者劉植榮認為，取消公務員的津補貼意在消除不公正，不應該成為抱怨和尋求“灰色收入”的理由。“福利是對窮人的救助，而公務員的福利已經很多，老百姓上班自己買車買油，一些官員上班乘公車。百姓養老靠自己交納的養老保險，公務員養老一分錢的保險都不交，吃政府財政，也就相當于讓所有納稅人供養著，養老金反而是企業退休人員的3倍。”

再看公務員的基本工資，到底是高是低，不能與高收入國企相比，而應該與全國所有勞動者平均工資水平相比。劉植榮通過對180多個國家工資制度的研究得出，中國公務員工資是全國最低工資的6倍，而世界平均為兩倍。他認為，如果這樣對比，中國公務員的工資不算低了。

公務員工資該漲嗎？

北京市豐臺區的公務員金樂（化名）與文利有相同的感受，他不肯透露具體的工資額度，只是表示，有親戚在外企工作，他每月的收入是人家的40%，沒有任何額外收入，家里賣掉了老宅他才能買房子。“6年中，工資雖然漲過，但也沒有漲過CPI，我同事有不少外地的，如果家里底子不厚的話，房子就是個夢。”金樂說，既不是很慘，但也絕對沒有外面想的那樣風光。

“官怨”與“民怨”同時沸熱，當公務員階層在高房價面前發出和老百姓一樣的抱怨時，換來的卻不是同病相憐。“一些基層公務員抱怨自己工資低，這要看與誰比，如果與私營企業職工、農民工相比，他們就不覺得工資低了。如果說公務員工資低，為什么每年千軍萬馬爭考公務員？”劉植榮說。

按照《公務員法》的規定，我國實行工資調查制度，定期進行公務員和企業相當人員工資水平的調查比較，并將工資調查比較結果作為調整公務員工資水平的依據。“公務員從事的是社會管理和公共服務，根據這一規定，公務員工資應該與企業管理人員的水平相當。司局長級的工資水平可以通過與企業高層管理人員比較確定，處科長級則是與中層管理人員比較，一般公務員與企業執行層管理人員比較。公務員工資應大致在社會的平均工資收入水平偏上一點。”人社部勞動工資研究所所長蘇海南說，公務員工資根據社會平均工資的增減變動是國際通行的做法，大多數國家都是在平均值左右。

“政府的性質決定了對公務員的創造性要求不高。所以，一些國家的立法機構有意不給公務員過高的待遇，避免社會人才涌入公務員隊伍，形成政治脂肪。”劉植榮說，公務員低工資原本就很正常。在國外，公務員并非年輕人的首選職業，原因之一就是公務員的待遇一般。

當各地政府都在以上調最低工資作為一項政績廣為傳播時，對公務員漲工資卻是秘而不宣，遮掩的態度強化了公眾的信任危機。有學者認為，即便要漲，政府部門也不能自己給自己漲工資，而應該由人大通過立法程序來確立。據劉植榮介紹，美國公職人員的任何薪金變動，都要經過國會批準。《聯邦公務員可比性工資法案》規定，聯邦政府公務員必須與同一地區私營企業同等工作性質的職工工資標準一致。由于通貨膨脹，公務員工資每年有個年度微調，微調標準必須依據勞工部公布的私企工資成本指數，公務員工資調整幅度必須低于工資成本指數0.5個百分點。此外還規定了公務員工資封頂制度，普通公務員不管何種理由，所有項目工資之和超過封頂工資不得支付。

而在中國，公務員是否加薪變得日益敏感。其實，與該不該漲工資相比，公務員如何在陽光下漲工資、并且實現財產公開顯得更為緊迫。當全國公務員人數已經逼近700萬時，這一群體的收入和報酬不僅影響整個文官制度的效能，更關乎政府的誠信與透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