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佳瓊的詩

吳佳瓊，曾用名徒舉袖衣。70后，做過教師和編輯。好好生活，偶爾寫字，曾有詩作發表在《大家》《滇池》《詩選刊》《詩歌月刊》等雜志，曾獲2008年度“滇池文學獎”。

喻體

不要把一匹絲綢一下子從高處向下展開

鋪一張白紙

讓它在紙上取斜姿

一枝

成全過我所有小心的試探

冒險

最多是一陣風讓它搖晃

讓一朵花微微垂下來

它知道這兩個冬天我把布都用完了

但始終安靜

你看那花梗

菜園

熱愛這樣的時刻：

莖葉花果，飽飲陽光，安靜度日

今年被收割

明年又重新恢復理想

還有更完美的反復方式嗎？

時光拿不走的，你也不能

坐在枝頭的詞語

因內部的流淌而負重

但堅持向上看

并通過采摘輕下來

有種子，無舊痛

擇良辰栽種

洶涌就不會被察覺

感激這樣的時刻：

青菜青，茄子紫，枸杞紅，苦瓜綠

南瓜黃，蘿卜白，藍莓藍

花生在內部衣粉

大多數人終其一生唯一擁有的顏色

尖銳之外的唯一弧形

撐開被擠壓的人間

撫慰有傷的一面

還有更低的安慰嗎？

時光摧折不了的，你也不能

為相同的俯身，準備了整整一年

寬諒之述，不斷重來

為重復準備了鏡子

為沉默準備了堤壩

采摘僅僅只是一個開頭

壓著石頭的心臟

被水洗了洗

還要繼續活下去

停在其間

花了大半生

才夢到天鵝

而我要的不過是

各自在火上熬過之后

白粥盛進白瓷碗

幸好，它們可以交換白

交換安寧

瑞麗江上的明亮和輕

我的緩緩向前包含流逝

包含瑞麗江上的明亮和輕

也包含你的手握著的

我沉重難支的某年某日

絹帛包佩玉

包含染而無塵，病而不倒

風與蘆葦共居

風止于寂靜

上午跟著下午，一天跟著另一天

200米水域上的明亮跟著輕

江水以及里面的天空

被安寧渡得如此之深

只取其中一滴也是一樣

瑞麗的植物

不突出哪一株，不強調哪一個種屬

個體消失于群落

集體的植物

單數加上單數，倍數乘以倍數

南山，北山，厘米到公里

67.1%的綠覆著瑞麗

復數，多聲部，更遠更高的集體

遇見那只單飛的白鷺，和更早到來的黑翅鳶

遇見群鳥壓枝低

遠大，遼闊，有波瀾

水意充沛的鎮詞

鎮著離亂

幻覺勝于現實

低處的土，中間的山脈，高處的天

方向不一的風

一起建立空曠

用于糾正孤獨

于陡峭處

我有漫長隱痛

是鎖在樹心的石頭

等待辟開的自誡

你的火舌

你的木中取火

我的木香

我的肉身

卸不下的骨頭

你的雕花，我的

永不愈合

等你來嗅出猛虎

給他青枝？給他枯枝？

問愛者皆得到痛

哭泣的人都身陷潮濕

做沉默的恪守者

把勸戒置若罔聞

也用不著劃定疆域

擅水者行清洗之事

讓流淌另有方向

以瀑布的落差和路徑

把一池清水要回來

把一腔沸騰還回去

自己舉高自己的熱血

水轟鳴

大風起

五色是你們的，自去爭辯，自去目迷

自定者甘愿綠，并一直堅持

看見但不說出

領受但不叫苦

索取你的顏色

索取你的水

從低處向上長

從高處向下看

成為那綠

成為那給予

成為

鄰國森林里新伐的，紅木的，年輪上的

最后的苦味

最后的雨

當你看見木紋

就知道垂直難以堅持

要愛的事物太多了

不必占據其中一蕊一瓣一梗一葉

用同樣的身份高出地面

就不必獨自忍受，就不會被區別

就會被呼喚

被枝葉托舉

被人間最好的土壤安撫

越過生死幻象，返回故鄉

現實勝于幻覺

任何攀援其實都是不必要的

和落葉一起

更多的事物即將落下

隱忍者，領取同樣的命運

一樣的安靜

不觸動下面的深流

不找回瑞麗上空那場失去的雪

作為一塊石頭沉下去

接納洶涌

盤根錯節的地理。原地，舊枝干，開新花

日漸老去

一寸光陰一寸金的黃，奪走綠

問心者

冰來，雪來

東方西方都躲不開

經書俱在塵埃下

世世有栽種，時時有砍伐

沉默與生俱來

莫使染塵埃

因為對刀光的寬諒

得到更多雨水

更多光澤

澆灌鐵

慢的陳述者，頭頂神明

終于放下追問之心

停下來，被陽光愛著

過瑞麗江

此前流水哪里去？

新的覆過舊的。有逝者，有嘆息，無折返

隨身帶著碎星辰。鼓聲破空

看她以有涯之身行無涯之事

準備一顆曲折心，四野的稻香里，唱歧路歌，念

清心咒，誦無妄經

榕樹在左，蘆葦在右

白鷺在上，游魚在下

最重的是漂零

秋風生生世世吹過流不盡的華發。無應者，無愛

恨，有天意

種下秘密的惆悵，種下鳳尾竹和月光

如果僅用于醞釀銀色綢緞

曠野何其大，勐卯古國何其古

快的是流逝，慢的是流淌

萬里迢迢

一路經過同樣沉默的菩提、合歡、橡膠、菠蘿蜜

野草不置一詞。沿途青山相對

飛翔的獲得自由，低處的歸于平靜，投奔者得到

曲折之美

血肉為柴薪。攥著那些灰燼

我有吉期，你有險象。白茅在崖上

鞭出我的舊痛。一脈冰火，抽刀難斷

水要竭了，花要謝了。他鄉走馬，有形，有影，

無跟隨

打開佛寺的大門，點亮江上的星光

用念誦把我領走并收留我。如果僅用于夜夜的清

洗

空置的河床里，時間和虛無的流水誰為大？

鐘聲高懸，雨季連綿

別忘了以雨水遮蔽淚水

別忘了以長堤挽救崩潰

我有虔誠之心，在返回的路上老去。無落木，無

蕭蕭，有五千日夜

暗含熱淚，說水聲

無花的果實垂著它的晚年，獨自站在江水邊

水漫上來，流過我俯伏的身體。有聚散，有生

死，無欲求

薄霧作衣

渡江入城

月色廣無際涯，有痛難忍

清澈之心為明鏡，無樹，無塵

我克制了

但流水轟鳴

(瑞麗，傣語稱勐卯，意“白霧籠罩的綠地”)

是的，我說的就是那些不肯

塵與雪皆凈地

但并非可以南可以北

針尖撞響的鐘聲，分明是險途

但不要應聲倒地

降低高度、寬度、硬度、光亮度

可以降低的

都不會失去

也不必擔心碎裂

無可替代的是懸掛之繩

三尺以下

萬念俱起，萬念又滅

塵落在雪在

雪覆在塵上

那些芒

正在讓人疼

那些網，正在假包裹之名、遮擋之意

那些琵琶正在裂帛

時光鋒利

懸掛之繩

正在獨力支撐

系住那些不肯

是的，我說的就是那些不肯

一陣風過全剩下的

不過是一陣風。籬上梔子盡落

話終于說完

天空高懸著藍，俯向我體內的海

太多的藍 太多的鹽分

讓我飽含熱淚

越澎湃，越緊閉雙唇

怕一張口，就吐出萬千奔馬

哪怕隔著皮膚，也不愿意馬群縱橫，灰塵彌漫

還是愿意，笑起來像好天氣

中間的過程

用最小的刻度量取

突圍之美，和其中一滴的涼

我一直緊閉雙唇

是風吹響它們——

那么多年用人心量取神意我都沒有絕望

不過是一陣風

就放下懷中的瓷器，說出了殘缺——

不同事物的相同結局

華發趁夜新生

盛住人間的低，人間的血泊，人間的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