曉齡,本名蔡曉齡,女,納西族,高校教授。出版著作13部,發表作品300萬字。北京電影學院訪問學者。魯迅文學院12期高研班學員。出版詩集《誰能向后飛翔》。
甜蜜的婦女
麥苗成熟在四月。做一只花環
很容易。懷著靈感走在路上
很容易嗎?最簡單是水,還有空氣
樸實的婦女 無知的果實
避開非分之想,折疊又折疊
每日磨亮那柄鐮刀
令每一寸身體飽滿,獻給命中的人們
誰拿走了神光,讓你在平庸中
感恩并且快樂?一頂時尚帽子
足以擋住墻。我在你們中自卑
自己削斷翅膀
容忍
衰老沿河而至,像正午的烈焰
你和你的傷害住滿兩只眼球
我被新開的油菜花襲倒
頭發一寸寸剪短
拋棄在不知曉的地點
在一里外,眺望博物館的金色大頂
只有古董,或者名作
重新跳進我們和未來的時間
落在幾個人的肩頭,展開藍羽毛
商人的快樂在于發現價值
莊稼的力量卻在于
經過牙齒時不覺疼痛
交替的手印
巫師的后代 不用溫習經典就變成詩人
廣大的麥地只在某些時刻倒伏
一只古人的碟子傳到這個區域
找不到承擔它又遞送它的人
找不到合適的洞穴被月亮照耀的一刻
沉重的文物已完美 令我們忘記手上的傷痕
令窖藏的大米漫過珍珠
令陶罐里的茶水不知去向
令我們的全部血肉走進一只蠶繭
舊衣柜頂的蠟燭始終燃著
這個家族交給誰?就像我被親密的人
飽餐 然后沉默逃離
藥
半小時,一罐中藥充分成熟
現在它成了液體 等待轉移
它幫助一條細小的血管長出手臂
幫助時鐘不倦地移動
窗簾翻卷過去 企圖親近它
座椅在無人時如麥秸炸裂
在隱蔽中,真相更具體、更持久
我挽留它們 有時隨意翻翻
就這樣放過了一群又一群敵人
簡潔
像一匹布、一種重復的圖案、一只花瓶
像廚房和臥室,深不可測的功利
像早晨六點準時上任的生意人
她們百煉成鋼的秤桿
像饑渴的雞,交替出現的貓爪印
像蜷曲的蛇靠近一個雞蛋的詭秘
像牛奶悄悄變壞,像植物噴涌的花蕾
像引誘、暗示、淹沒。像暫時的精神失常
像充分發育的胸部、腰部、腿部
像低音區,生長后進入中音區,高音區
已是一片混亂。我厭惡成人生活,像一個瘋子
真正的人的生活 人的好光景
一萬支箭同時射向古墓
拆舊建筑的隊伍
很多人還要回來。在同一個地方
你埋葬別人的故鄉。舊房子溫暖結實
你今天休息,祭品聚在身邊
跟你上路,去不可知的墓地。路上有大風
張揚植物的種子和鳥的逃遁
你避不開中途出現的情節,一個黑衣人
英雄或殺手,以與情侶相反的方式
俘虜你虛弱的頭發。此時一罐草藥在火上
桌上插著梅花,王國的精粹
褪色絲綢彈性依舊
然后從八仙桌上優雅地垂下裙邊
你可以打敗它多少次?
告訴另一個詩人
想不想去一個深水湖看貴族的倒影?
你摘下墨鏡,低下頭
見面的時候,不約而同把手藏在身后
一百支煙燃起,我等待一起承受黑暗的人
真正的平頭百姓駕車穿過森林
從不斜視。我沖過去
淹沒在他們中,影子留在林間空地
更多的時候,把生命交給筆
我想說,寫詩或歌唱
是我們在時間中的飛翔,含著必然的凋謝
到一張畫里去,藏在逼真的皮膚后面
就那樣浮在半空。我們獻出了未來
只為了住在相片背面
支撐的柱子
柱子像充實的婚姻一樣
留不住風,還有沙。該在哪個部位長出嘴?
柱子現在呈方形,退到水泥中央
光滑的樓面,裙子再也不能依靠柱子
令時間產生退讓一步的念頭。十七世紀
就是憑柱子活到今天,長出潔白無瑕的胡須
古典音樂停泊的地方,柱子刻成某個時代的人
彎曲成一把精致的小提琴。只有柱子
挽留了寬大的白袍,可遇不可求的自由
剖開制度和法則,紅霞般地
快樂和犧牲。天坍下來有高個子撐著
白色柱子就是高個子
美的碎片通過它
能不能愈合
節日
沒有節日的征兆,身挑重擔的婦女
越過森林,精疲力竭
她們想在靠近水源的地方休息
跟詩人去竹林流浪,天天品茶
好時光是在船上、在水上
坐下來的時間剛好有一個夢的長度
在水間、在西湖、在江底滑行
要把臉上身上的血跡洗掉,梳起云鬢
云鬢跟身份、處境和自省能力有關
像端坐的情人身下的蓮花 開滿身左身右
只有詩人最細致地觀察過她們,“神的供品”
他們消失于大風,消失于垃圾
婦女們彎下腰去,再次挑起重擔
回到鍋底、床上、城市的奇風異俗中
一個沉默的人
坐在廢園中央聽鳥鳴漸漸遠去
我渴望一個沉默的人和我一起掃落葉
風中有他的呼吸傳來,我小心地繞過蟻群
往事無聲息,腐敗的枝干被埋起
清水沖出的殿堂竹香陣陣蕩漾
夜幕下的雕像支持著黑暗,我要停泊
這樣的念頭屬于放牧者和他的馬群
一把竹簫指引我到達冰川,那個人
在世紀的背面鋤禾,雪茫茫時我邀你飲酒
落葉掃盡我還要掃雪,空出一小塊地盤
雪還在下,我們一起坐到太陽升起
情歌
鄉村的男女青年,孤島騎士跟情歌有關
身體先熱起來,帶動了靈魂的杰作
一個超前的本分人,操縱著重要洞穴
名人關心的永遠是快樂與放松
在幽閉的地方有一些城堡,你尋求保護
他們教你情歌,另一部分由上帝來暗示
那些深入人心的歌詞被孩子們模仿
你看那閃電,那就是幻景中的愛情
情歌努力使愛情變得真切可信,使你
心甘情愿做一些事,你一直非常清醒
你知道嗎情歌從來是唯一的東西
即使你無法確信你也要唱著情歌前進
燃燒
夜多么靜。夜在靠攏大雪的地方打開
那個人把風沙含在嘴里。我不忍心
有個人走入夜幕,變得一團漆黑
他不能久留,他不能忘記高處的旗幟
在旗幟的包裹下敬仰的目光上升
在旗幟的覆蓋下欲望比詩人純潔
那條路葬送過千千萬萬群獅子
你是其中一只逐漸熄滅的眼睛
為什么你越來越短?獅子在火中跑
為什么你越來越暗?到處隱藏著嘴唇
他記得夜已靜,夜在村莊上空變得簡樸
稻草下的家園,沒完沒了的纏綿葬禮
古老的習俗移動過去,寸草不生
蒼老的訓條伸展過去,麥茬一樣整齊
夜真的睡過去了。皺紋證明了風車
風車送走了我們共同的吉日良辰
錯誤的地方,真理痛哭的地方,拔刀相助的地方
黑影離開夜就會放松。忍住歌唱就會富裕
我不再訴說草原上的馬群,每一匹都高傲
我不再看失事的海輪,海水如何帶來轉折
你要在松樹下隱身,那種逃避加重溫柔
我要在海水中沉默,接納跌落的星星
請把你傷口里的石子清洗干凈,讓它完好如初
驛站令我迷惑,令我腐朽,令你躍上馬背
這是狂歡的周末!這也是大地豐收的時節
她們的鱗片
她們的鱗片,環環相扣的謎語,一地潮濕
每一個鎖孔穿過時間到達你們里面
她們絕望的神情 她們的呀呀獨語越來越密集
鏡子下的逃亡什么時候開始 坐在角落里的人正
在詢問
海是拿不掉的,我們在它上面打開 或者展開
把地球的邊緣擴大,把想象撫弄得安詳
發光的鱗片,更新鮮的鱗都會結冰
被船運走,殘骸就倒在垃圾堆上
沒有什么歌謠會傷害她們,除了她們的雙手、房間
她焦渴萬分,像準備出遠門的生靈,四面楚歌
上上下下的腳步聲,想一想,長長地遺忘在漢字
中的花束
多么焦渴。焦渴就這樣貼近混亂的面紗
制造了她們的黃皮膚 黃河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