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川省都江堰市的幸福路從宣化門一直通向玉壘山公園大門,全長769米,寬25米,是都江堰景區的主要干道。道路兩旁的法國梧桐枝葉茂盛,仿古建筑錯落有致。和戀人一起,漫步在這條鋪滿青磚青石、散發古色古香的路上,心里甭提有多溫馨和幸福了。然而,在1958年之前至民國初,這條道路不叫“幸福路”,而叫“東街”;在更早的清代名為“東正街”。那時候,用石板鋪成的街心寬度只有1丈8尺,還不足6米,人行道也只有4尺,即1米多一點。但在清代和民國時期,這條老街已是城市的主要街道,位于城市中心,商業薈萃,人來人往,車水馬龍。
古色古香的“東街”
在我的童年時期,也就是1949年前后,都江堰市還叫灌縣,這條街的兩旁都是些店鋪,有餐館、旅店、茶樓、酒肆、布店、煤油燈店、小百貨攤、五金店、藥鋪、銀行、川劇院、書店、水果攤、小人書店等等。店鋪的房子是木質結構,別有一番古色古香的韻味兒。
老街狹窄而幽深,若站在街這邊往對面一望,對街商店里年輕老板的長睫毛都能一根根數清楚。如果商家的肚子餓了,又不想做飯,便站在店門口吆喝一聲,對街餐館的老板當即應聲,立馬就送來熱乎乎的飯菜,比如油茶、甜鍋蒸、涼白肉、一甜一咸的糯米饃、缽缽雞、白麻糖、酥卷等等。其中我印象最深刻的還是黃糕。黃糕用米粉加純黃糖蒸制而成,米粉發酵時間要拿捏得特別準,半酸半甜,進嘴化渣,回味悠長,遠近聞名。就是鄉壩頭的農民進城,也要連吃帶包買幾個帶回去,給老人和娃娃吃。由于東街并不寬,隔街吼一聲:“喂,老板娘,買4個黃糕喲!”因為剛出籠的黃糕燙,老板娘便用筷子串4個熱騰騰的黃糕送過去,樂呵呵地邊跑邊喊:“林老板,滾燙的黃糕來了!”
舊時的東街熱鬧非凡。除了那么多的店鋪之外,還有很多游走的小商小販,比如賣香煙、賣瓜子的,賣雞、賣蛋的,甚至還有賣燈草的……若遇冬日,東街還有賣炭火的老翁,一口大鍋里黑色的細木炭,被他的大蒲扇扇得又紅又旺,只要兩分零錢,就能把買者的烘籠兒添得又旺又滿。
有關東街的記憶就像一幅塵灰滿紙的舊畫,輕輕拂去歲月的塵埃,那繁華的景象、生動的場景就淋漓盡致地在我腦海里展現出來。那一長串逝去的老店招牌撲面而來:凌云旅社、太壘茶樓、寶川通、仲賢村、一枝春、稻香村、華光寺、樓外樓、杏花村、真容相館、龍池茶鋪……這些耳熟能詳的老店鋪勾起的回憶,對于那些老灌縣人來說,猶如百年老酒,沾唇就醉。
仲賢村和樓外樓
在這一長串著名的商鋪中,記憶中最有特色的是仲賢村和樓外樓。
仲賢村是東街一家人氣非常旺的茶鋪。茶鋪雖取名“仲賢”,但并非只招待那些有頭有臉的客人。這里除了政客出入、商賈云集、文人聚會外,平民百姓來喝茶的也不少,因此,仲賢村便成了老灌縣的“新聞發布中心”。上到國家大事,下到誰家的鴨子下了個雙黃蛋,統統可以擺到茶桌上,供茶客們閑聊消遣,仲賢村也因此聲名遠揚。
樓外樓出名有兩個原因:一是頂樓上掛著一口消防隊的大鐘,只要有人“當當當”地撞鐘,就是拉響了火災警報,表明有房子被火燒了,全城人都會出動,提著水桶,端著水盆兒,急匆匆地趕去幫忙滅火。因為那時的房子多是木質結構,并且一幢緊挨一幢地建造,連成一條街,一遭火災,如果不及時撲滅,損失可就慘重了。記得有一次,紫東街有一家房子著了火,因為火勢太旺,難以控制,一條街都被燒得精光,其狀慘不忍睹。另一個原因是,樓外樓處于東街最繁華的中心區,上下幾層,每一層的場子又大,每天茶客川流不息,三教九流,魚龍混雜:賣香煙、瓜子、糖果的小販穿梭其間;講評書的、賣唱的、談生意的、拉皮條的五花八門;煙霧、口痰、粗話聲中,打架斗毆者不乏其人。傳說有一年,一個趙姓的石匠與三個年輕小伙子打架,這位趙石匠力大無比,乃一方霸主,他提一扇足有百十來斤的小石磨,居然毫不費力地掄起,在頭上揮舞,從二樓直追打到三樓,把那三個小伙子嚇得屁滾尿流。
街頭舔盤子的叫花子
東街的一磚一瓦、一柱一墻都能觸及老灌縣人的回憶,那情那景、那人那事就像過電影一樣,在眼前一幕幕閃過。記得1949年初直到“文革”前夕,東街有一種很特別的職業人群,就是三五成群流浪街頭的叫花子(四川方言:乞丐)。他們的謀生手段與今天流浪街頭的乞丐完全不同,今天的乞丐討錢謀生不外乎三種手段:展示衰老或年幼、炫耀殘疾的肢體、表演彈唱。當時的叫花子大多數都很年輕,且身強力壯,只是養成了好逸惡勞的惡習,不愿意流汗勞動,喜歡自由而快樂的懶人生活罷了。當時人們的工資特別少,也無法施舍,他們也不屑于伸手要錢,所以他們謀生手段奇怪極了:舔盤子。
那時的東街大小餐館多得很,于是,每天街頭便云集了一群群叫花子,他們或靠在大門口轉動著眼珠子四處張望,或趴在窗前踮起腳尖偷覷,只要有顧客屁股一離凳,立馬就有叫花子沖過去,將殘湯剩飯風卷殘云一般一掃而光。若盤里剩有油湯和肉渣,他便伸出舌頭津津有味地舔著,舔得比餐館里小工洗的盤子還干凈。
這些不用上班勞作的人,一旦茶足飯飽了,夏日里便躺在河邊,吹風快活;若是冬日天晴,便男男女女三五成群地坐在小巷拐角向陽的地方,一面舒舒服服地曬太陽,一面無憂無慮地調情說笑,過著神仙般自由自在的日子。
記得有一天早上,父親帶我和大哥到東街的一家面館里去吃早飯,我因為肚子痛,滿滿的一碗面只吃了一點就吃不下了。父親最不喜歡浪費,便招呼一個靠在大門口的男叫花子:“喂,來吃!”
那年輕男叫花子衣衫不整、頭發蓬松,正守在餐館門口四處張望,聽見我父親叫他,應聲而至。待他懶散地走到餐桌前,斜睨了一眼桌上剩的那碗熱氣騰騰的紅油面,鼻子一聳,不屑地哼了一聲:“不好意思,我們早餐一般都吃甜食!”說罷轉身揚長而去。
父親和大哥都被那叫花子的話嚇了一大跳,要知道,那時又香又甜的鍋蒸等甜食,每碗比面要貴5分錢,我們都舍不得吃,而叫花子們的早餐居然是只吃甜食!
到1960年全國經濟困難時期,這一群群混跡在東街上舔盤子的叫花子逐漸減少了,因為大家都在餓肚皮,哪里還有油湯給你舔?再后來,1966年波瀾壯闊的“文化大革命”開始了,破“四舊”時,將廟里的泥菩薩都砸爛了,街頭的“活菩薩”叫花子,當然也在掃除之列。
“舔盤子”三個字從此成為歲月的記憶符號。
政府拓寬東街,百姓搬遷迅速
老灌縣的東街太古老了,只有不足6米寬的街道,瓦屋毗連,走在這里,抬起頭來,只能看到窄窄的天空。若逢年過節,農民也涌進城里玩,東街就顯得更窄了。大年初一鑼鼓一響,龍燈、獅燈、幺妹燈一同舞起來,踩高蹺的隊伍也走過來,加上放煙花、放鞭炮聲,頑童的嬉鬧聲,賣麻糖、水果、瓜子、香煙等等小販的叫賣聲,整條東街就成了一條慢慢移動的歡樂的河流!
到了1958年,這條民國政府叫東街、清朝人叫東正街的老街,又有了新的名字。3月21日,中共中央主席毛澤東視察灌縣,走過這條老街,灌縣人民政府就鄭重決定改東街為“幸福路”。當然,被改變的遠不止東街,毛澤東遠眺都江堰站過的公路邊修起了“幸福臺”;吃過飯的地方更名為“幸福食堂”;走過的橋改名“幸福橋”;摘過苕菜的田取名“幸福田”……
然而,變化最大的還是東街。也許,有人覺得毛主席走過的街居然還是這么窄這么彎,實在不妥,甚至是大不敬。于是,1959年,灌縣“退街委員會”應運成立,掛牌在華光寺內。
當年住在“東街”,現年已84歲的老中醫文化愚先生感嘆地說:“那時的居民很聽話,積極響應政府的號召,說搬就搬,退街快得很。這些人都搬遷到報恩寺河壩政府統一修的小青瓦房里了,當然沒有原來的房子好,但沒一個人有意見。”
文化愚的兒子文家恕也說:“那個時候喊搬遷,哪有啥子釘子戶哦,更沒有像今天把汽油澆到身上去燒的人!當時,居民一聽黨和政府說要搬遷拓路,個個都很聽話,并且跑得風快!”
1960年,這條已更名為“幸福路”的老街拓寬為25米,兩旁栽滿了法國梧桐,枝葉繁茂。自此,老街一下子被改變了數百年甚至更久遠的漫長歷史。
如今,汶川地震后,在黨和政府以及全國人民的幫助下,災后恢復重建的都江堰市古城區幸福路更加古色古香,寬闊大氣,美不勝收。相信今天每一個漫步在幸福路上的人,都會贊不絕口,用心品味和感受它的美麗以及從內到外散發出的文化魅力。(責編:王 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