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羊是“中國新小說”群體中為數不多的女性作家。這個松散的創作群體里的成員來自全國各地,年齡不等,僅靠一種松散的文學理念和邊緣化的地位來維系著群體的存在。不管是胡煥勝的短篇《羅賓先生的割禮》(《青春》2011年第10期)還是蘇羊的中篇小說《香巴拉的秘密通道》中的主人公都構成了新小說的原型人物:日常生活中的夢游者和心不在焉地反叛者,而旅行、成長和逃跑則成為原型的故事。
《香巴拉的秘密通道》記錄了兩個主人公各自逃避和奔赴“香巴拉”的旅程。香巴拉本意是藏傳佛教里的圣地,如同晉太元中的桃花源。但在這篇小說中,香巴拉既是無法抵達的又是無法逾越的地方。它既在夢境當中,又在現實當中;既是世外桃源又是人間地獄。在香巴拉,內心和外部世界融合在一起,因而時間和空間的屏障也被打通。與讀者期待的恬美景象相反,香巴拉充滿了殘缺的意象——小得可憐的村莊;失去了丈夫的女人,東倒西歪的房子,里面住著不知道自己是死是活、得不到救贖的人們。
作者的獨到之處在于將這種超現實的意象和場景和幾近冷酷的寫實手法接合起來,把讀者平時熟悉事物的隱秘一面呈現出來。齊澤克說:“當已知客體忽然展現出不熟悉的一面,“非親熟”(Unheimlich)或者說“神秘”就發生了。它是同一個,然而又是另一個。這也是弗洛伊德所謂的“詭異”(uncanny)之物,從神秘、恐懼和恐怖與日常家居的對比中呈現出來。詭異的不是事物本身,事物本身是很平常的,詭異的是事物背后被壓抑的某種東西又被顯現出來了
小說的敘述者雖然在第一人稱和第三人稱之間交替——因而使意識在大部分的敘述中在自我和他者之間流動——然而二者卻時而匯合,分不清彼此。第一部分結尾的“他這樣想著,迷迷糊糊地睡了過去”和第三部分的開頭“夢境沒有改變現實。他被困在了香巴拉”這樣的敘事結構,使得第二部分中“我”的出現成為“他”的夢境。同時,兩段敘述在細節處緊密聯系;很多相同的意象自由地出入在其中。這樣,作為屠夫的“他”和作為醫生的“我”像是自我的多重角色,既分裂又聚合。敘事者的含混也使得兩個敘事成為一個:不管是偶然進入了香巴拉,但最終還是逃離的他,還是一心尋求秘密通道進入香巴拉的“我”都是一種內心的“強迫性重復”的行為,是對隱秘的召喚響應。小說的最后在描寫香巴拉在暴雨和泥石流中覆滅的情形時,突然出現一個全知的視角,仿佛上帝在俯瞰整個場景。這個“原質的凝視”仿佛是返還給讀者信息:之前是在外部和內部,現在是在上面,看到了整個場面的透明平面圖,上面刻寫著香巴拉自我毀滅的死的本能和生成的希望。
可以說每個人心中都有一個“香巴拉”。它在無處不在的別處,是自我的深淵,是被另一個力量所控制的“非我”,是大他者,是一個“存在的倒錯以及潛在的形象”,是里爾克在詩中所說的地方:
忽然你省悟了:對,就是那邊。
你挺身而起,在你面前
仿佛從往昔的某個遠方
升起了憂慮、意象和祈禱。
可以說,蘇羊的香巴拉正是這個人類往昔的“某個遠方”,在那里升起“憂慮、意象和祈禱”,以及更多的遐想。
(作者系南京財經大學外國語學院英美文學專業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