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貴的住宅筑在巫水河岸上,家門前有一棵兩三人合抱的歪脖子古樟。古樟植于何年,村中的老翁老嫗說不清楚,家譜中亦無記載。
某日,住在對河的黃牯來同王貴商議,想買下這棵古樟,出價800元。王貴心中一陣竊喜,一棵古樟能賣這么多錢,當場拍板成交,不過要一手交錢一手交貨。黃牯也是滿心歡喜,表示過日來交錢砍樹。
800元賣古樟的事一鍋煙工夫就在村里傳開了,一時村里大嘩。一些人眼紅嫉妒得直咽口水;一些人感到有點激憤,總覺得王貴有上當受騙之嫌。
是夜,一幫人涌進王貴家,說黃牯買古樟不是用來做家具,而是用來雕刻菩薩、佛像。現在木頭腦殼走俏,一出手少則幾百元,多則上千元。一棵古樟至少可以雕刻十幾尊菩薩。你想想,他黃牯從中漁利該有多少?你就是把價錢抬到三四千元,保證他黃牯二話不說乖乖來買。
經大家一點撥,王貴恍然大悟,有點心神不定了。他想起這黃牯不是等閑之輩,為人精明,善于鉆營,他原本是個木匠,但放著手藝不做,先是經商,后來上山種天麻,他總是走在村里人的前頭。當他賺得盆盈缽滿時,已到年逾花甲了,他再不想出外操勞奔波,就關在家里雕刻菩薩。王貴狠狠地拍了一下腦門,似乎清醒多了,他決定毀約重新議價。他猛喝了幾口白酒,星夜搖船過河,敲開了黃牯家的門。王貴說自己是木頭腦殼上當受騙了,堅決毀約不賣古樟了。后來又改口說,如果你黃牯一定要買,須重新議價,不給四千元你別想動手。
黃牯聽明白王貴食言反悔不賣古樟,也就拉下臉認真起來,他黃牯愛錢,但從來不做坑人的買賣,開價800元也是看在鄉里鄉親熟人的份上,算開了猛價了。如果要加價,加一分錢他也不買,你愿意賣給誰就賣給誰。
交易談崩了,古樟仍矗立在河岸上。
時間過去了半年,因上游修電站運器材要修沿河公路,古樟擋道,必須砍掉。鄉里貼了告示,限王貴半月之內把古樟砍了。王貴沒辦法,只得動手砍倒了古樟。沒想到古樟立在河岸上時是棵貌似蒼翠蓊郁的好樹,砍倒了卻是蒼老嶙峋,疤痕累累,且樹心空洞如煙囪,除了用來雕刻菩薩、佛像只配塞爐坑。現在古樟已倒了,不想賣也得賣,這回王貴主動把價錢壓到2000元。
哪想到黃牯卻是倔得很,一口咬定原來的價錢,超出了800元他不買。
村里好些人為王貴助威壯勢,出謀劃策,像這樣粗大的古樟方圓百里之外也難找到第二棵。2000元的價錢是定死了,看誰有耐性,萬一他黃牯死不肯加價,他們會為王貴尋訪買家,不愁古樟賣不出去。
這么多人為自己撐腰壯膽,就激起王貴一身豪氣,他鐵著心與黃牯拗上了。
又捱過了兩個月,黃牯那里仍沒動靜,王貴有點沉不住氣了,心想按原價800元錢賣給黃牯算了,古樟倒在河岸上,終究是個麻煩。村里一幫人勸王貴一定要把價錢咬住不放,你王貴沉不住氣了,說不定他黃牯更著急,沒有原材料,他沒辦法雕刻菩薩、佛像,看誰能笑到最后。
開春入夏,連日暴雨下個不停。王貴擔心的事終于發生了,巫水河濁水泱泱。至晚上,天又突然下起大雨來了,王貴記掛著古樟,持個手電去河岸上察看動靜。手電一晃,不禁大吃一驚,古樟半個樹身浸在洪水里,眼看就要被洪水拖走。王貴急忙抓住樹梢,古樟顫顫搖搖,像頭發了硬鼻瘋的牯牛,根本就拖不住。王貴趕忙催促老婆喊村里人來幫忙。
一鍋煙工夫,老婆一個人踅回,說那幫人不肯幫忙,萬一古樟拖不住反而連人被洪水拖走,那不是枉送了性命,一條命可比一棵古樟值錢。又說,如果一定要幫忙,最起碼要10個人來幫忙。但不是白白幫忙,還得開工錢。他們白天到電站做小工也是100元錢一天,這黑黢黢且下著大雨的晚上搶救古樟,工錢必須加倍,見人不給200元工錢他們不干。
王貴目瞪口呆,半晌也說不出話來……
古樟被洪水沖走了,沖到下游的一個回水灣里,卻被對岸的黃牯發現了。黃牯用一根鋼纜把古樟拴住,固定在一棵粗大的柳樹上。
王貴知道古樟被黃牯拖住了,思謀要回那棵古樟。黃牯放出話,說古樟以前是王貴的,但現在是歸他黃牯所有,王貴若想把古樟要回也行,只不過要給贖金4000元。
王貴終究沒有贖回那棵古樟,只關在家里喝悶酒,喝多了就咆哮,就怒吼,就罵朝天娘。他在罵誰?只有鬼曉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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