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詩詞里的春意

風拂雨潤春姿妙

春天的風，是默然無聲的，你都不知道它是從什么時候、哪個方向吹來的，只覺得它是柔和的，“吹面不寒楊柳風”嘛。春風是暖的，正像歐陽修《踏莎行》中所寫“候館梅殘，溪橋柳細，草薰風暖搖征轡”；梅是殘的，說明冬已盡；柳是細的，說明春已來。當此草薰風暖時節，征人卻要遠行，怎不讓人閑愁萬端？春風惹人情思。停泊在瓜洲的王安石不是說“春風又綠江南岸”么？多妙的一個“綠”字，我們仿佛看到春風手中握著畫筆，把江南岸涂抹得綠意盈盈，人的心頓時也盈盈潤澤。最妙的比喻，非賀知章莫屬，“二月春風似剪刀”，剪去了冬寒與傷痛，剪去前塵過往，剪出一片葳蕤蓬勃的生命的春天。

春天的雨，是低調內斂的，它足步悄悄，小花貓一樣行走在屋檐上、門廊邊、小院中，“隨風潛入夜，潤物細無聲”。春雨過后，大地上便是一片繁盛之景。“天街小雨潤如酥”細膩地傳達出人們對春雨的感覺，可謂切入骨髓：雨是潤的，潤得讓人的心“如酥”。陸游在62歲的晚年，滿懷柔情地寫道：“小樓一夜聽春雨，深巷明朝賣杏花”，枕上聽潺潺春雨，詩人不禁詩心萌動，他想：雨下得這么好，明天該有人賣杏花了吧。這種平和舒緩的筆法，這份從容淡泊的心境，是閱盡世事滄桑過后的睿智與坦蕩，讀來思緒綿綿，回味悠長。

花鮮草嫩春色美

只等到一聲生命的召喚，大地上便姹紫嫣紅、春意盎然起來，恰如范成大《四時田園雜興》所寫：“土膏欲動雨頻催，萬草千花一餉開”。

最惹眼的便是桃花了。“桃之夭夭，灼灼其華。”喜慶熱鬧本不是她的初衷，但在淳樸的民風面前，她甘愿從俗，于是得了千般眷戀。素有傲骨的陶潛，一篇《桃花源記》，一首《桃花源詩》，描繪出一個安寧至境、令人神往的桃花源。那唐朝書生崔護，也許不曾料到，他的“人面不知何處去，桃花依舊笑春風”，留下千古韻味，把一個沒有結局的愛情故事渲染得浪漫而凄婉。

也有杏花，“杏花春雨江南”，這六個字本身就是一幅水墨畫，賞心悅目而又韻味無窮；“春色滿園關不住，一枝紅杏出墻來”，葉紹翁的杏花，則開得明艷而熱烈，如同關不住的愛情。還有梨花，晏殊詞里寫道：“梨花落后清明”，白色的梨花飄落在清明時節，讀來讓人心境澄明，更何況還伴有“池上碧苔三四點，葉底黃鸝一兩聲”的美妙意境呢。而楊花，則伴隨著一些傷感，李白筆下的“楊花落盡子規啼”，凄傷零落之景物，飽含著對朋友的無限牽掛。

春日宜踏青，最怡人的伙伴，當然是草。白居易在杭州西湖的綠柳桃紅間，一路輕騎，看盡美景：“幾處早鶯爭暖樹，誰家春燕啄新泥。亂花漸欲迷人眼，淺草才能沒馬蹄。”鶯歌燕舞時，亂花淺草處，果然一派生機。而杜甫的“遲日江山麗，春風花草生。泥融飛燕子，沙暖睡鴛鴦”，則選擇了江山、花草、泥沙、燕子等自然景物，凝練地描繪了生機盎然的迷人景象，成為膾炙人口的名篇。

心動情柔春味濃

春來萬物萌動，人的情思也如河上漸漸消融的冰一樣，化成一汪潤澤的春水，柔婉而搖漾。哪個少年不鐘情，哪個少女不懷春？正像湯顯祖在《牡丹亭》里描寫的那樣：“裊晴絲吹來閑庭院，搖漾春如線。”飄浮不定的裊裊春光，隨風吹至小小的庭院，一絲一絲地搖蕩開少女杜麗娘的情懷，也因此生發出“如花美眷，似水流年”的嘆息。

感嘆，是因為心動，心被萬千春意給牽扯了，觸動了。春夜里的詩人劉方平，從“蟲聲新透綠窗紗”的細微處，分明體會到春氣已經變暖；劍氣縱橫、詩風豪邁的李白，對“煙花三月下揚州”的孟浩然眷戀著，對那個花團錦簇的繁華之地向往著；晏幾道則用“落花人獨立，微雨燕雙飛”的精美對偶，傳達出那一份回憶里的甜蜜的春恨；張若虛的《春江花月夜》，被贊為“以孤篇壓倒全唐”，這是多么讓人唇齒留香的句子，“滟滟隨波千萬里，何處春江無月明”，詩情恰如春江之水、春夜之月，皎潔而清麗。

面對春天，越是經歷坎坷的人越是五味雜陳。少女時的李清照有著“和羞走，倚門回首，卻把青梅嗅”的百般嬌羞，暮年時孤苦無依的她，面對春天只能發出“只恐雙溪舴艋舟，載不動，許多愁”的悲嘆。那個經歷冰火兩重天的后主李煜，背著亡國的恥辱，美景當前，卻寫下了最催人淚下的詞句：“問君能有幾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流不盡的國愁家恨；“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間”，人間春已去，他也早已是滿眼的凋零、滿腔的絕望。

翻開被許多人遺忘的詩詞經典，用心去領略詩人筆下的各色春暉，品咂其中的詩情詩意，我們會感到一顆被世俗紛爭折磨的心，被曼妙的春風托舉了，被酥酥的春雨滋潤了，被迷蒙的煙柳感動了，逐漸變得輕盈而豐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