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徐先生剛到故宮時,書畫館基本是空的。1950初,鄭振鐸把徐先生從上海帶到北京文物局,就是要重組故宮博物院書畫館。滕芳回憶,那時徐先生在團城收東西,冬天住在一個小屋子里,看畫時太集中連棉大衣燒著了都不知道了。1953年徐先生帶了3700件東西從文物局來到故宮博物院,開始重建北京故宮博物院書畫館。北京故宮后來的藏品都是經徐先生的手收來的,逾15萬件,這些藏品有的是到別人那兒“挖角”來的,有的是他勸人捐獻的。中國嘉德剛開始做拍賣,他聽說了,不同意,說“好東西都拿去拍賣,故宮就收不到好東西了。”
2月23日,故宮博物院發布消息,故宮博物院研究員、國家文物鑒定委員會委員、著名書畫鑒定家、畫家、書法家、詩人徐邦達先生于23日8:38在京逝世,享年101歲。至此,古代書畫鑒定的“五老”全部駕鶴西去,徐邦達是收起卷軸的最后一人。可以說,徐邦達的一生貫穿于新中國文物事業的發展中,他過目過全國各大博物館所有一級品和故宮所有一、二、三級品及參考品。同時他治學嚴謹,誨人不倦,先后為故宮博物院和地方博物館培養了一大批年輕的書畫鑒定研究工作者。如今,北京故宮繪畫館的收藏可以和臺灣故宮珍藏的書畫相媲美。 對此,人們首先想到的是徐邦達,甚至可以說,沒有徐邦達的辛勤奉獻精神,沒有徐邦達的強烈責任感和使命感,也就沒有故宮繪畫館的今天。
徐邦達字孚尹,號李庵,又號心遠生,晚號蠖叟,1911年7月7日生于上海,祖籍海寧(今浙江省海寧市)。他幼年即喜仿效臨摹古代書畫,早年曾從蘇州老畫師李濤學畫山水和古書畫鑒定,先后入著名書畫鑒定家趙時棢、吳湖帆之門,至而立之年以善于鑒定和創作書畫知名于上海。徐邦達是書畫鑒定泰斗,堪稱藝術史論界“鑒定學派”的宗師之一、“故宮學派”的巨擘。他繼承了傳統的鑒定方法,又汲取了現代考古學嚴謹的科學手段特別是辯證唯物主義的方法論,將文獻考據與圖像比較有機地結合起來,對數百件早期書畫進行了偽訛考辨,對明清文人畫的鑒定進行了開拓性的研究,為我國文博事業的發展和國際間的學術交流做出了重要貢獻。
將最好的書畫作品都藏進故宮
在故宮博物院繪畫館,館藏珍品《高呼與可》、《出師頌》等是故宮博物院的鎮院之寶,每次看到它們,徐邦達的心頭總不能平靜。正是他參與鑒定,并極力促成這兩件寶貝走進故宮博物院。而在他從事書畫鑒定的80多年里,為國家鑒考、收購、征集傳世名跡已不下三四萬件。
2006年11月16日,在故宮的《銘心絕品——兩晉隋唐法書名跡》特展中,書法作品《出師頌》在眾名家的絕世作品中搶盡風頭。但就在2003年,故宮博物院花2000多萬元巨資買下了千年法寶《出師頌》時,社會上引發了一場沸沸揚揚的爭論。有人說真,有人說假;有人認為值,有人認為不值,一時間議論紛紛。關于《出師頌》,徐邦達說:“我已經關注它很多年了。”這話得從頭說。徐邦達有一個好朋友的父親在清宮里曾專侍字畫保管,有一個記錄了末代皇帝溥儀讓其弟溥杰帶出宮的字畫名錄的小本子。這位朋友生病后,認為這個本子可能對徐邦達有用,就又把這個本子送給了徐邦達。從那個時候起,徐邦達就很留意本子上面所記錄的東西,每找到一件他就用筆劃個鉤,《出師頌》就在這個名錄上。“《出師頌》真跡自解放后就從未露過面,只是幾年前在北京嘉德拍賣會上拍賣過它上面的題跋”,徐邦達解釋說,“題跋是那些看過該字畫或收藏過該字畫的人在字畫的后面所題的字,可以割下來,與字畫既可以分也可以合。”
后來,偶然一次機會,嘉德拍賣行要拍賣《出師頌》,拿這幅字給徐邦達看。徐邦達頓時覺得眼前一亮,“絕對的好東西!”當時他和其他幾位專家都看過,大家都認為是真品,所以徐邦達給故宮寫信,給有關部門寫信,建議故宮一定要買下它。如今故宮博物院的鎮館之寶石濤的《高呼與可》,當年拍賣時被一個藏家所得,當時要400多萬元。徐邦達的夫人滕芳告訴記者,后來那個藏家和他們夫婦倆吃飯,讓滕芳幫他賣掉此畫。徐先生非常喜歡這幅畫,想讓它歸入故宮博物院,但那時這也并非易事,要一級一級地批。當時徐先生家住房不夠,滕芳費了很大周折申請到去見領導解決住房問題。徐先生就央告她見了領導別提房子,只說故宮買畫的事。出于對徐先生的尊重,滕芳最終只能答應了他。等他們見完領導還沒回到家,文物局就已經將這件東西買了下來。“這件東西現在幾個億都買不到呵!“滕芳憶及舊事,仍然掩不住的激動。
原故宮博物院院長楊新是徐老的學生,他從三十多歲開始給徐老做助手,耳濡目染幾十年,徐邦達到故宮工作以后,他全部的心力都放在為故宮收羅“最好的書畫“上,看到好東西就想讓它歸故宮所有。“我有時忍不住對徐老說,您別想著把什么都歸了故宮,那樣大家都沒好東西收藏了。但徐老一生都沒改變。”
一生都在學習的大師
徐邦達在書畫鑒定界是大師級人物,一言九鼎。但跟許多收藏家一樣,他也收到過贗品,徐邦達在以后的回憶中曾說:“我18歲第一次買畫就買到假畫,學無止境啊!”
18歲那年。徐邦達看上了一幅據說出自“清初六大家”之一王原祁手筆的畫,細細審辨良久,以20兩黃金的高價購下。可沒有想到,后經明眼人鑒別竟是贗品。這次“走眼”成為徐邦達渴求掌握書畫鑒定知識的契機,也激發了他永不停步的學習態度。
徐邦達正式涉足鑒定,則是在26歲那年。1937年夏,上海博物館舉辦《上海市文獻展覽》,在上海灘已有了點小名氣的徐邦達被邀去協助這一展覽的古字畫的徵集、檢選、陳列工作。展會上展出了明代董其昌的《畫禪小景》卷,徐邦達非常喜愛,天天跑去看,流連忘返。30多歲時,徐邦達以能辨別古書畫時代及真偽而知名于上海。可是徐邦達一點也不驕傲,因為他深明“唯書畫二事,必能為之者始能鑒之,且為之精者鑒之精”的道理,他對臨摹、創作、鑒定,哪一樣也不偏廢。即使現在,徐邦達從事書畫創作和鑒別研究已有80多個春秋,成就卓著,聲名遠播海內外。然而,他卻常說:“鑒賞古跡也罷,創作書畫也罷,越深入就越覺難了,需要解決的問題很多很多,我還沒有學好呢!”幾十年前在哪兒見到過的書畫,幾十年后再見時,徐邦達依然記憶猶新。70歲時,一次徐邦達在看兩個手卷時,只從裝手卷的兩個盒子上,便知那一字一畫是董其昌的作品,題目、內容,幾十年前在哪兒見過,如數家珍。另一次,助手尹光華先生在幫徐邦達整理《古書畫偽訛考辨》一書時,無論哪部古手卷后的題跋和某位畫家的某張畫,只要將題跋和題的人的名字組合起來,他都能知道是宋代某人的畫或元代某人的畫。
在原故宮博物院院長楊新眼里,“徐老是中國最后的文人。”而這個文人的傳統,如今已斷,連他們這一代人,也望塵莫及。楊新認為,徐老能成為一代宗師,和他一貫秉持“沒有成見,活到老學到老”的精神不無關系。他記得有一年去徐老家,那時徐老已九十五六歲了。他看見徐老正在仔仔細細地讀臺北故宮博物院出的一套書,徐老邊看還邊寫簡短的評論。他告訴楊新:“以前年輕時是謙虛,現在是心虛呵。”在徐老眼里,書畫鑒定未知數太多太多,很多問題都還解決不了。這句話令楊新終生難忘。
正是多年的學無止境,也讓徐邦達得了一個“徐半尺”的雅號。 一次,一位來訪者將畫軸徐徐展開,剛看到一片竹葉的梢頭,徐老便脫口而出:“李方膺!”一語定音。畫軸展開,果然是“揚州八怪”之一李方膺的作品。很多書畫卷剛打開半尺,徐邦達就已經說出了與此畫有關的一切,以致人們送給他一個“徐半尺”的雅號。著名演員王剛還記得有一次抱一本圖冊去向徐先生請教,徐先生坐在沙發上,他翻一頁圖冊,徐老看一眼就說:“這個不對。”如果“這個差不多”,徐老就說:“最好拿原作來看”。有一次,王剛故意“犯壞”,把自己買的幾可亂真的仿作拿去給徐老看,剛展開了十公分,還不到半尺,徐老就連聲說:“不對不對”。王剛始信,“徐半尺”贊的就是徐老如此爐火純青的功夫。但對于這個雅號,徐邦達并不以為意,他一輩子都在勤勉地探索和求知,以力求更接近事物本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