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據說,搞收藏這事兒有癮頭,一開始就沒完沒了,于是著名的電視連續劇編劇海巖為了收藏黃花梨,“連油條都舍不得買”,一心全撲在黃花梨收藏上;于是王剛不惜為一只碗跟老朋友張鐵林“急眼兒”;于是有人在拍賣會上只要看上的東西,舉著牌子的手就不會放下來,可謂是“各種愛好各種迷”!但很少有人為了收藏會連命都舍得賭上,在“槍林彈雨”中穿梭,跟殺人不眨眼的鬼子耍花招,跟拿著槍械的土匪打馬虎眼兒,而他的目的就是為了收藏幾塊少見的錢幣,他就是泉學巨子馬定祥,在他驚險刺激的“尋寶”生涯中,好幾次,真可謂是在與死神擦肩而過。
馬定祥1916年生于浙江省杭州市,1991年3月15日去世,字聊元,別名蓮初,號吉齋,又稱萬拓樓主,是當代中國著名錢幣學家,中國錢幣學社創始人之一,曾任浙江省博物館顧問、上海市文史研究館館員、上海市錢幣學會名譽理事、《中國錢幣大辭典》元明清篇主編、美國《珍藏》及《愛華金訊》錢幣雜志首席顧問,出版過專著《太平天國錢幣》,批注了《歷代古錢圖說》,并編著了《萬拓樓錢幣叢書》等錢幣類書籍。在錢幣收藏界,他算得上是一代宗師,無論是作為錢幣收藏家還是鑒定家,甚至授徒育人,他都堪稱我國錢幣學界的典范,為我國的錢幣收藏與研究,做出了開拓性的貢獻。
“刀尖上舔血”的收藏經歷
從1931年開始,馬定祥就開始收藏錢幣,1939年,他跟隨張季亮鉆研泉學。此后,中國局勢動蕩,在那個兵荒馬亂的年月里,馬定祥的收藏生涯也沒停滯過。那時他已經開起了店鋪,做生意免不了走南闖北,特別是北京、天津一帶,一個是千年古都,一個是前朝舊城和沒落王孫的“后花園”,又是清代戶部造幣總廠所在地,藏有新老珍稀錢幣的大有人在,為了得到更多名貴的錢幣,從1938年起,年輕的馬定祥夫婦常常攜帶幼兒,奔走在京滬線上。他們擠在火車站成群的難民堆里,將購來的古錢、銅板、金銀幣或縫在孩子的棉襖里,或者掖在尿布里,有時藏在破臉盆的夾縫里,以防備無數次的盤查。有一次,他們把收來的金銀幣縫在兒子的內衣里,正在火車站上等車時,一個日本憲兵突然走過來抱起孩子逗樂,馬定祥緊張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兒!幸好孩子“哇”地一聲大哭起來,還撒了一泡尿,鬼子兵掃興走開后,他們已經變了顏色的臉才恢復正常。
1942年,一個朋友對他說,浙江金華集中了很多難民,難民身上帶的不是首飾就是古物,古錢幣也很多……這下子吊起了馬定祥的胃口,但當時他資金有限,心有不甘的馬定祥,想出一個險招。他知道一種名為“奎寧丸”的藥是德國進口貨,專治傷寒。馬定祥想,如果弄些“奎寧丸”到金華,賣出好價錢,收集古錢的資金就有了。金華是交通要道,日本人沿途的搜查非常嚴厲,奎寧丸絕對是違禁品。怎么偽裝呢?馬定祥買來幾斤糖果,把其中一部分糖吃掉,用糖紙包上“奎寧丸”,再將這些糖果混在其他食品和雜物中,用以掩飾。這些藥是要賣出去的,沒有原裝藥瓶不行,于是他又買來一堆山東大棗,裝在兩個竹簍里,外邊是大棗,竹簍中心是藥瓶。一路上闖過了一道關、二道關、三道關……臨近金華最后一道關卡時,一個日本兵拿起刺刀,對準他的竹簍就是一刀!竹簍被捅穿了,馬定祥驚出一身冷汗,好在藥瓶沒有掉出來……后來當地人這樣對馬定祥說,“你不要命了?看見城頭上的人頭了么?那些就是販賣藥品的人的頭!”從此,每當看到那次收來的古錢,馬定祥就會想起這段可怕的經歷。
馬定祥遇到的最大一次危險,是和堂弟馬丁方一起北上天津、購買大清金幣試樣幣的那一次。那是在1945年夏天,有泉友寫信給馬定祥,說天津的一位美國人,因為要回國,準備出手幾枚珍貴的金銀幣。馬定祥和兄弟興沖沖地趕到火車站,準備北上時,才知道這是不尋常的一天;8月15里,日本宣布投降那天,街上已經沒了警察,車站沒了賣票的驗票的,完全是一個亂了套的世界,他們一行人拼命擠上火車,不知等了多少時間,列車總算開出了。當車行至天津南邊一個叫良鄉的地方,突然“轟”的一聲巨響,車廂一下子向右側歪倒了!接著機槍聲、手榴彈爆炸聲、大人孩子的哭喊聲混成一片……
原來這趟列車的后面車廂里裝有一批日本軍火,游擊隊獲得情報,趕來劫車。游擊隊員把前面一座小鐵路橋給炸斷了,馬氏兄弟乘坐的車廂幾乎懸空在河面上。二人趕緊爬出車廂,跑到大路邊攔了一輛驢車,總算繞到了天津。
在天津,馬定祥看到了那組金銀幣。那真是一組從未面世的最為稀罕的中國金幣,上面有精美的龍紋圖案,面目各不相同,有的胡須長一點,有的短一點。按此區別,人們把它們定名為:“長須龍”、“短須龍”、“曲須龍”、“大尾龍”、“反龍”、“普通龍”等,總共7枚,金光四射,锃亮簇新,從未流通過。據說原先是準備要流通的,可是鑄好以后,中國幣制已經變了,這錢就不能流通了。馬定祥看后心中暗贊:“絕無僅有!稀世珍寶!”馬定祥收錢沒有還價的習慣,只要東西好,從不討價還價。
錢到手了,卻回不了上海,因為往南的火車全部停運了,他們只好到北京一位朋友家暫住幾天,這家人是前清遺老,聽說他們回去時會經過濟南,于是將一臺進口收音機和一封信托他們轉交給當時國民政府山東先遣總司令。往濟南的火車通了以后,他們好容易在天黑時到了濟南,準備第二天去見司令,不料半夜里憲兵進來檢查房間,一下就收到了金銀幣,于是大叫著要全部沒收,幸虧那封給總司令的信救了駕。從濟南乘騾車去青島時,為了防備路上多如牛毛的檢查,他們先定做了一個特大的山東大餅,師傅和面時,先將金銀幣嵌了進去。又在大餅邊上咬了幾口。當走到一道山口時,又遇上了一群想敲竹杠的痞子兵,馬定祥突然想到自己還有一張名片,上印著“某某劇團團長”,那時他在上海搞電影發行時的臨時頭銜,果然,兵油子一件“團長”二字,原本兇神惡煞的臉瞬間喜笑顏開,揮手請他們過了關。總算是歷經磨難,從青島回到了上海。
全國最小卻最有分量的錢幣旗艦店
1945年,在上海重慶中路60號開設“祥和泉幣社”,這家店鋪可能是大上海最小的店鋪了,小得可憐巴巴的門面只有兩米寬,店堂只有五六個平方米。相對這個不大的店來說,店門口倒有一個不小的櫥窗,櫥窗里的“貨”都是些毫不含乎的實物,諸如盒裝的全套七枚民國紀念幣(即有袁世凱、徐世昌、段祺瑞、曹錕等軍閥的頭像的銀幣)、三鳥幣(即正面有孫中山先生的頭像,背面有著三帆船和三只飛鳥的銀幣)、戰國刀布、大明寶鈔、戶部官票等等,都是貨真價實的熱門貨。
“麻雀雖小,五臟俱全”,這家店堂小到這個份兒上,可是往來的顧客卻很有“規模 ”—有全國數一數二的錢幣收藏大家,如李偉先、羅伯昭、李蔭軒、孫鼎、沈子槎等等。馬定祥的工作室寫字臺右邊的墻壁上,釘了一排洋釘,上面掛著一串串用線繩串起來的古錢。每個釘子上都標著名字,諸如羅伯昭、李蔭軒、孫鼎、沈子槎、朱紹森、趙權之、何雨霖等等,都是上海錢幣界的名流,名字下面掛的錢,都是按照他們各自的“胃口”,從各地為之覓來的。
寫字臺的旁邊,還有一個有十多個抽屜的長立柜,每個抽屜也都各自有主,貼有標簽,是為另外一些喜歡收藏銀圓、銅元和紙鈔的收藏家們準備的“貨”。他們是李偉先、施嘉干、耿愛德、王亢元、康際文、丁福成、陸世百(柏文)、吳籌中、任益芳、管江民、丁林虎、康際武等等。圈內人一看這名單,自會掂出份量——這里簡直就是一個上海錢幣收藏家的供貨中心。
其實不僅是收藏錢幣的藏家跟他交朋友,到后來他的名氣越來越大,全國各地的錢幣商也都愿來跟他交朋友。因為他做生意只要東西好,從來不還價,牌子一旦作出了,大家對他有信任感,所以各地的一些錢幣商到上海來,就不再一家一家地去敲藏家的門了,索性直接奔祥和泉幣社了。自然每天的信件也不會少。有一次有一封外地泉友來信,把重慶中路錯寫成了重慶南路,而且沒寫門牌號碼,只寫了馬定祥的名字,結果仍然收到了。當時泉幣界就流傳著這樣的說法,如果要成為一流的錢幣收藏家,必須要跑祥和泉幣社,只要有馬定祥幫忙,肯定能成功。
馬定祥愛交朋友也是出了名的。小店里常來的不僅是錢幣界的朋友,還有藝術界、演藝界、棋藝屆的朋友。如京劇名角名票黃桂秋、程君謀、陳大鑊、趙樹楠、王玉田、汪可強等等;有當時非常走紅的電影明星小生徐風,紅星顧蘭君、顧梅君姐妹、顧蘭君的丈夫李英;有著名的評彈演員張鑒庭(評彈張調的創始人)、薛調傳人、琶王郭彬卿;有著名的畫家吳湖帆、唐云、程十發、錢君 ;圍棋大師顧水如、象棋國手謝俠遜等等。還有一幫子上海灘上很有名的笑星,如張樵儂(即大公滑稽劇團“四大笑星”之一,其它三人是楊華生、笑嘻嘻、沈一樂)、劉俠聲等等。上海著名的滑稽戲《七十二家房客》、《活菩薩》、《三毛學生意》、《大李小李和老李》等都是他們演的。也有舉世無雙的“怪人”、當年榮家的合伙人王禹卿的兒子王亢元先生。經常來訪的還有兩位國外的特殊人物,一個是奧籍機鑄幣收藏大家耿愛德(又稱依康)先生,他是專門收集中國近代金銀鎳幣的專家,其藏品之多,無人能夠企及。另一位是美籍鮑爾先生,他是上海美國花旗銀行經理,專門收集美國鈔票公司印制的鈔票。中國貨幣史專家、《中國貨幣史》的作者彭信威教授也是這兒的常客。馬定祥的終生好友張璜先生(后來任香港錢幣研究會會長),更是三天兩頭往這兒跑。
所以人家是“山不在高,有仙則靈”,馬定祥則是“店不在大,有客則靈”。每當聽見有人敲門,樓上就會傳來一聲歡快的“來啦—”,伴隨著一陣“咚咚咚” 的樓梯聲響,接著就是“開門大吉”,滿臉歡喜,幾句寒暄后,就把來客高高興興地迎進屋來。
當初這個小店開張的時候,第一個來到店里的顧客,竟是著名電影明星笑星韓蘭根。以前馬定祥還不認識他,只是聽說過其人。那時韓蘭根演電影還兼做生意,在淮海路重慶中路路口開一家瘦西湖菜館(重慶中路原來叫百爾部路,菜館在68號),離馬定祥的新開店只有一箭之遙,聽說來了個新鄰居,過來看看。
只見他瘦瘦的個子,穿著中裝,晃悠晃悠到了店里,東張張,西望望,磨磨蹭蹭地買了兩樣東西,都是不很值錢的錢幣。一樣是一把戰國時齊國的三字刀幣,他一邊看,嘴里一邊說:“這把刀,我拿到店里廚房間好派用場!”另一樣是一枚有孫中山頭像的三鳥壹圓銀幣,這種錢,一般人家是討吉祥的。他掏錢要付錢,馬定祥說不要,說你是大明星,又是敝小店的第一個顧客,開門大吉,送給你吧。他說不行,一定要付,而且付了雙倍的錢,說是新店開張,應當祝賀的。從此他們認識了,韓蘭根沒事時就過來坐坐。
馬定祥對朋友是不嫌多的,與朋友談得有勁了就大聲哈哈大笑,高興了就要請人家吃飯。一旦有從外地來的朋友,那就更加起勁地請客吃飯。人云其性情豪爽,有燕趙之風,不像南方人。
有了這么一群收藏界、美術界、演藝界的朋友,又有了祥和泉幣社這么一個“活動基地”,馬定祥的生活就更豐富了,店里經常是歡聲笑語不斷,幾乎成了一個“微型”的綜合藝術沙龍。
當然,錢幣收藏在他生活中永遠是第一位的。客人多數情況就在店堂的小沙發上落座了,只有少數人能走到樓上。著名收藏家羅伯昭、沈子槎、李蔭軒、王亢元等等,都無數次地來坐過他的小沙發,每逢這個時候,定是馬定祥一天中最高興的時刻。他跟來客討論起錢幣來,彼此都興味十足,鉆勁十足,動輒就是一個小時,幾個小時。有時店已上了牌門板,他們的問題還沒爭論完,主人和來客都沒有“停戰”的意思,那就要爭論到深更半夜了。直到大家都筋疲力盡了,這才心滿意足地“拜拜”,然都其樂融融。
這個有趣的、深受朋友們歡迎的小店存在了11年,曾經收購和賣出了無數珍稀金銀幣、古錢、銅元和紙幣,到1956年公私合營時,就只好關門大吉了,并入了淮海中路629號的新龍古玩商店。
公私合營清產核資時,馬定祥的這個區區小店,除了自己的收藏品不作核資外,里面的“家當”竟評估為7000多元(戴葆庭的戴葆記古玩店評估為2000多元,其它古玩店的錢幣資本就更小了)。當時3000元資本以上的就劃為資本家了。7000 元現在看來不算什么,但是那時一貫大明寶鈔門市價才賣2元錢,清產核資中只算 1、5元錢,現在已經值一萬元;一套民國紀念幣(即有袁世凱等大軍閥頭像的紀念幣)當時門市價僅賣50元一套,清產核資是按成本價來計算的,僅算三四十元,而現在已經賣到五六萬元,增值了一百多倍。況且,人家做錢幣生意,都是在做古玩生意的同時兼做的,只有他馬定祥,別的都不做,一生專門做錢幣,亦足見他的苦心。所以,論門面,他家最小;論價值,卻是全國錢幣行業的“旗艦”。
廣交朋友 書札中“鑒寶”
由于朋友來自五湖四海,馬老又特別愿意幫助朋友,雪片般的書札就從全國各地飛來,有的是求教、有的是求寶、有的則直接寄來拓片請馬老鑒定,而馬定祥的書札也因其扎實的鑒賞眼光和無出其右的專業性在隆昌收藏界,都非常有名。
其中有兩個關于書札中“鑒寶”的故事至今在行業內被人津津樂道,馬定祥和一位朋友肖發之一直有書信來往,兩個經常在書信中互通有無、交流錢幣學問,有一次,肖發之買到一個珍貴的五銖錢,(漢代時期有一種錢叫五銖錢,方孔外圓。其中有一種叫“五五”、“銖銖”,就是說它的文字不是“五銖”,而是“五五”和“銖銖”。這種錢十分珍稀,為廣大集幣者所追捧,但千金難求,有價無市。”然而,這種錢贗品多,肖發之拿不準,就問張麟(內江市資深錢幣學者)。張麟看了看,也拿不準。肖發之后來見到袁愈高(四川省文物商店經理,著名錢幣專家),向他請教,袁愈高在放大鏡下端詳了半天,也拿不準,不敢下結論。對這枚“拿不準”的古幣,肖發之很想討個究竟,不得不寄給遠在上海的馬定祥。馬定祥收到后,下了結論:“鑲嵌無疑”。肖發之不相信,索性用鋼鉗一夾,那枚古幣果然現出挖補原形,讓他徹底服了馬定祥。
更令人對他的學識佩服得五體投地的一件事則是馬定祥機緣巧合地破了解放后第一起涉及古錢的劫案。當時,他的一個弟子有一枚“價值10萬美元”的英國伯明翰樣幣,不幸遭遇入室搶劫。而不久后馬老收到一封請求鑒定的信函,僅憑一張粗糙的錢幣拓片,他就斷定這正是失竊的那枚珍貴錢幣。而公安機關也正是憑著這一線索破獲了此案。這件事還曾拍成影片,也是馬老晚年的趣事之一了。
1990年,馬定祥向浙江省博物館捐獻錢幣等珍藏1530件,該館為之舉辦 “馬定祥先生捐獻錢幣文物展覽”。任浙江省博物館顧問。應邀赴美國、中國香港等地訪問,進行學術交流。在加州與中國臺北市集幣協會前理事長丁張弓良女士會晤,約定于紀念辛亥革命85周年時,在滬、臺聯抉舉辦“辛亥革命貨幣展覽會”。將珍藏的中國泉幣學社例會原始記錄五冊,及泉幣學社百次例會紀念拓集一本,提供出版并作序(《中國泉幣學社例會記錄》已于1993年出版)。收陳旻聲為門生。 1991年1月7日,將六十年來收集的錢幣拓集、照片、文獻、書刊等十萬余件資料捐獻給故鄉浙江省博物館。其中有自編的原拓孤本《泉幣大觀》、丁福保《歷代古錢圖說》原稿本、《藥雨古化雜詠》珍貴善本、施嘉干 《中國近代鑄幣匯考》照片原版本、耿愛德的中國稀見金銀幣全部藏品照片。另外,還有中國泉幣學社1940年至1946年的例會原始記錄本,以及1940年12位社員的合影照。均為僅存的研究中國錢幣史的珍貴文獻資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