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走白馬雪山

　　神秘的措那湖
　　在白馬雪山珠巴洛河一線有星羅棋布的大小高山湖泊，這些大大小小的冰蝕高山湖泊，像藍色的明珠鑲嵌在藍天、白雪中，形成了許多涓涓細流的泉水匯成的水質(zhì)潔凈、青山綠水的珠巴洛河。
　　措那湖的海拔4664米，湖面積約300000平方米，位于白馬雪山珠巴洛河的東面，湖水深而黑，故藏語稱為措那（黑湖之意）。
　　從珠巴洛河邊沿著一條曲曲折折的小路往上爬。先是參天的楊樹，在六月里雌樹產(chǎn)生的楊絮像雪花一樣飄飄揚揚地在森林中散揚；往上爬去，那一層又一層的直聳云天的云冷杉樹互相重疊遮掩，使極為淡薄的霧氣在里面久久不能散去。大樹底下密密麻麻的一人高的小箭竹叫人踏不進去，使人透不過氣來，伸長脖頸又挺胸，依然吐氣不暢；再往上爬，就到了視野開闊的灌木林中了。高桿葉繁的杜鵑林，混交著蒼翠的落葉松。太陽升起來，陽光斜斜地射過葉縫，點點絲線。空氣似過濾過一般，在那清澈的清涼中，深深呼吸一口，涼爽的空氣便充盈了整個胸肺。落葉鋪滿了小道，走在上面窸窸有聲，紅的葉、綠的草。看那層巒起伏的雪峰，云霧繚繞，此時已將近高山草甸了，也就是接近了今天的目的地措那湖了。
　　從珠巴洛河到措那湖之間是明顯的立體垂直氣候，真應了“一山不同天，一山分四季”的說法。在短短的幾個鐘頭里，我們經(jīng)歷了驕陽似火的烤熬，經(jīng)歷了綿綿細雨的淋灌，經(jīng)歷了冰雹的擊打，也經(jīng)歷了雪花的鋪蓋。
　　一般人在如此多變的氣候下會煩躁不安，盡打衣褲的主意了，將毛衣毛褲脫了又穿上，穿了又脫下，反復無常，通常落下一些疾病來。我們的通常作法是，對這樣無常的氣候置若罔聞，聽之任之，俗話說：“熱過了就不熱了，冷過了就不冷了。”只要你不停地走著、動著，就縮小了冷與熱的反差之感了。
　　我們終于爬上一座山峰頂（只有一條小路），往下望前方的措那湖，只見，湖面上一層淡藍色的煙霧時隱時現(xiàn)，在陽光的照耀下如棉花絮團在彈花匠的彈弓下面一般，開始分解、升騰。
　　措那湖的種種神秘，是一種不可抗拒的誘惑。我們總滋生出一種掀開它神秘面紗的欲望。即便它像一根擰緊的琴弦，好奇的心緒如一只不可擋的獅子，促使我勇往地獵取，不能怯然、惶惑。
　　我們躡手躡腳地走下山峰，為的是更靠近措那湖。這兒是萬籟俱寂的世界。寂靜得仿佛能聽見露珠偶爾從草尖滾落的聲音，寬大高遠的天空，波光粼粼的湖水，無聲無響的湖畔，被完全靜寂的世界融沒了。走近湖邊，湖周圍矮叢高山小葉杜鵑花開放了，多么整齊，多么熱烈。細細聆聽，還會聽到花瓣攢動發(fā)出沙沙的聲響，花朵與花朵之間，挨擠得很緊，使人看不到一絲縫隙。
　　伸出一只手向湖水一浸，一股冰涼的刺骨寒氣涌進全身，止不住咳起來，頓時八九個人條件反射地咳起來，打破了這靜寂的地方。湖面起先是波光瀲滟，清風徐來。頃刻功夫，天空布滿了濃霧，措那湖驟然緊繃了臉。隨之，颶風狂吼，塊塊云霧在瞬間聚集，越聚越濃，變成黑霧在頭頂上滾動。天際變得越來越暗淡。感到大事不妙的我們顧不上傳說中的獨角怪獸的出現(xiàn)，只能即刻撤離……在大風間隙中，冰雹像機槍掃射般地點射下來了。有的蠶豆那么大，有的玉米粒那么大，偶兒幾粒像乒乓球那么大，擊打得巖石、草甸哄哄作響，我們像抱頭逃竄的敗兵一樣，四處亂逃，慌不擇路。
　　濃霧間相遇滇金絲猴
　　在白馬雪山珠巴洛河的原始森林里，夏日時喜時怒，脾氣難于捉摸。在這里的每一天，每一個活著的生命都能感到老天的脾氣。動植物們在每個風和日麗的早晨爭先恐后地歌唱、鳴叫、綻放。高大的云冷杉樹在經(jīng)過冬天幾個月的風雨暴雪折磨后，現(xiàn)在頂天立地浸潤在陽光里。松鼠一本正經(jīng)地跳躍在枝梢上，但從尖叫聲和高翹的尾巴你可以看透它們的心思：這樣一個恬靜的時候?qū)嵲谔僖娏恕７枢洁降闹袷筇筋^探腦地從洞穴露出腦袋來，相互眉來眼去，孰真孰假使人捉摸不透。
　　珠巴洛河原始森林里炸雷本身是相當駭人的，更可怕的是一聲雷響，山頭上的巖石頓時迸裂，碎石冒著煙唱著歌從你的耳旁飛過。我記得這次炸雷擊中一棵杉樹，劈裂的碎木塊橫飛四散，其中一根閃著白光的木片，足有2尺長，深深插入我腳前的泥土中，立在那里如鋼刀一般錚錚作響。
　　人們常說，炸雷時不能站在大樹底下，可白馬雪山原始森林方圓幾百里，除了大樹，就是大樹，只能聽天由命了。
　　一道道閃電，在天空裂開，強烈的閃電瞬間把暗灰色的密林照亮。
　　大風起刮間，雨灑下來，開頭稀稀疏疏如珠璣一般重重擊打在樹葉上，一會兒，就迅速密集飄灑形成一片嘩然炸響。猛雨不長久，不一會兒漸漸小了下來，但雨點的密集度卻進一步加大了。雷聲漸漸遠去，在遠處的深谷里悶響。猛一道閃電，刷亮了天空，使在風雨中痙攣的森林露出了泛白的面容。
　　我們在這場雷雨過后不久便遇到了這群滇金絲猴，可以用“狹路相逢”來形容。
　　正當雷雨交加時，我們有幸找到一處大巖石下的一個避雨處。這避雨處干燥而通風，地上墊著一層厚厚的干樹葉，上面壘滿了一堆又一堆的黑麂子和蘇門羚的糞便，有幾堆還冒著熱氣。顯然是我們占領了它們的避雨處，有只黑麂子見到我們很不情愿挪動身子，狠狠地怒視了我們一眼，忿然離去。我們在這些野生動物們的“家里”，舒舒服服地吃著干糧，躺在這留著野生動物體溫的干燥而軟柔的地上，聆聽著淅淅瀝瀝嘈雜的雨聲。
　　走出來時，發(fā)現(xiàn)外面是白茫茫的霧啊！整個叢林，從上到下，從左到右，都塞滿了棉絮一般厚實的霧。
　　這是一段被兩邊峻峭的崖壁擠成一線的狹窄林帶。在能見度才一米左右的濃霧中，我們和一群滇金絲猴相遇了。這是一次始料不及、猝不及防的相遇。我們來不及明白怎么回事時，它們就從我們的頭頂上飛躍而過，有只小猴還撲向我們懷里，當明白我們不是它的家族后，小家伙便揮手撕劃了我們的臉頰，驚叫著飛奔過去……在短短的幾分鐘之間，這群約80只左右的猴群便消失得無影無蹤了。驚呆中緩過來的我們，此時大夢初醒一般還在回味著剛才的夢境。作為滇金絲猴的忠實保衛(wèi)者，我們在野外遇見過很多次滇金絲猴，然而，這樣近距離面對面的相遇，在場的每一位都是第一次。
　　在白馬雪山自然保護區(qū)范圍內(nèi)分布的滇金絲猴主要有這么幾群。保護區(qū)北部葉日、達日分布的我們依地域，稱為葉日滇金絲猴。保護區(qū)南部的珠巴洛河一線分布的猴群我們稱為珠巴洛河滇金絲猴。在維西塔城境內(nèi)分布的滇金絲猴，我們稱為維西滇金絲猴。在滇金絲猴的分布上，我們保護區(qū)管理人員一貫和地名聯(lián)系起來，就像我們通常口語中的中甸人、維西人、德欽人那樣。而在德欽人中又可分為珠巴洛河、瀾滄江、金沙江人等具體細化。這是自然保護區(qū)人把滇金絲猴人性化的一種提升。在眾多滇金絲猴中，珠巴洛河的滇金絲猴，還沒有被真正意義上的研究機構(gòu)做過詳細的實地調(diào)查研究。只有走馬觀花式地進行了一些分布調(diào)查，所以珠巴洛河滇金絲猴與維西、葉日的滇金絲猴是不是同一個祖宗？同一種血緣關系？人們還沒有深究過。但有一點，像我們這種跟滇金絲猴打了半輩子交道的人可以肯定的是，珠巴洛河一帶的滇金絲猴，由于林帶廣闊，食物鏈豐富多樣，猴子的個體、健康狀況比其它猴群優(yōu)良得多。
　　對滇金絲猴來說，祖祖輩輩居住、繁衍在這滇西北高原的崇山峻嶺之中，它們與世無爭，日出而動，日落而歇，它們習慣于生活在藍天、白云之間，習慣穿梭在森林巖石之間。餓了，摘幾顆野果，渴了，飲幾口山泉，困了，以藍天為蓋，森林作床，美美打上個把時辰的瞌睡。然而，它們根本想不到人類貪婪的欲念一直干擾著它們寧靜的生活。幾百年以來，人類沒有停止過對它們的殺戳和索取。
　　選自《西藏文學》2012年第3期
　　原刊責編：次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