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篇談自鳴鐘的書話刊登后,有朋友來短信說“好玩的緊”,又問這些一百年前“好玩的書”,還有嗎?我說有哇,手邊的一套《萬國時務策學大全》,就是一百年前“好玩的書”。
這套《萬國時務策學大全》,只有我的手掌大,里面的文字是石印的,密密麻麻,如同黑蟻一般,但卻很清晰。這樣巴掌大的書,是典型的“口袋書”,或者“袖口書”,攜帶或翻閱,都很方便。
這樣的“大全”是個什么東東?為什么印的這么小巧?其實,說通俗點,就和現在鋪天蓋地的各種教輔或者考試指南一樣,這樣的“大全”,是用來科舉的。是當年十年寒窗的學子們求功名、奔科舉時的工具書。之所以印的這么小巧,除了攜帶方便,是不是也與挾帶進考場舞弊偷看有關?就不得而知了。
科舉需要考“時務”嗎?“策學”與“時務”有關嗎?把這樣的問題弄清楚,就知道當年之中國對了解世界與變法的渴望,對洋務與新政的追求,已經深入到了什么程度。
首先說“策學”。策學就是研究解決實際問題和具體事務的學問。古代的皇帝問臣子如何解決興國安邦的問題,叫做“問策”。有個偉人曾經說過,政策和策略是黨的生命,政策和策略,都是“策”的范疇。皇帝詢問,叫“問策”;臣子回答,叫“對策”。漢代的賈誼在對策時,提出“眾建諸侯少其力”的辦法,削弱諸侯王的割據勢力,皇帝采納了他的對策,很快平定了吳楚七國之亂。大儒董仲舒在對策時提出“道不變,天亦不變”,使儒家學說居于諸子百家之上。他們的成功,成為古代對策的典范。于是,“策問”逐漸成為封建社會朝廷選拔人才時的考試方式。西漢第一個布衣宰相公孫弘,就是因為對策出色而被漢武帝看中的??婆e制度興起以后,策問便正式成為科舉取士的考試手段之一。明清時期的鄉試(考舉人)和會試(考進士)都要考三場,第一場考經義,就是要用八股文代圣賢立言。第二場考的主要是論。第三場考的就是策。更重要的是,會試以后還要舉行殿試,殿試就只有策問一項,就是皇帝親自出題來問策了。殿試是要最后決定誰當狀元的,因此,對于讀書人來說,策的重要性,就不言而喻了。
既然策這么重要,勢必就有教授如何對策的書籍出來。中國應試教育以及教輔和考試指南書籍的歷史,真的是源遠流長啊。我們今天常說上有政策,下有對策,不是沒有來由的。于是,這些指導和教授如何對策的書籍,其內容和重點,就成為一個時代鮮明的風向標。
現在該說“時務”了。策要解決的,是現實問題,自然與當下的時務緊密相連。因此,明代的科舉,第三場,考的就是“時務策”。
到了清朝,尤其是晚清,千年封建帝國的大門被西方列強的堅船利炮轟然撞開,時務、洋務、新政、變法,成為那個時代最時髦的詞匯。1896年8月9日,中國人辦的第一本啟蒙雜志就叫《時務報》,創辦人和主筆是梁啟超,同仁尚有黃遵憲、汪康年等。這份旬刊以開啟民智、變法圖存為宗旨,發建立民權國家之新聲。其譯編文章,就分為“中國時務”與“外國時務”, 讓讀者呼吸到來自五洲四海的新鮮空氣。在西風東漸的強大輿論的傳播與推動下,國人均有了“識時務”而重新認識中國和西方的沖動。但西方究竟是個什么樣子?大多數人仍是靠著文字和圖畫來建構其腦海中的另一個“泰西”的。于是,當時的科舉中的“策學”開始與對世界的了解,亦即“時務”緊密相連了,科舉的指揮棒一變,輔導學子們了解西方亦即“萬國”各方面情況的百科全書也紛紛問世了。
《萬國時務策學大全》,出版于清光緒二十三年,即戊戌變法前夜的1897年。全書48卷,20冊,我收藏的是漱石山館選本,是許多年前在地攤上淘來的。現在找到的,只有8冊。簡單地回顧此書出版的歷史背景,真個是山雨欲來風滿樓。1895年5月2日,康有為聯合在京參加會試的1000多名舉人上書清政府,要求變法。1896年,《時務報》創刊,孫中山在英國倫敦蒙難。1897年,德國侵占膠州灣,成為中國士大夫心內最大的痛。同年,以梁啟超為代表的大批“維新志士”云集湖南,創辦時務學堂、南學會、《湘學報》,在湖南掀起了一波維新變法的高潮,史稱“湖南新政”。緊接著第二年,1898年,便是戊戌變法。就在這樣的歷史大潮中,《萬國時務策學大全》的出版便顯得格外意味深長,它的內容浩瀚,包括各國歷代帝王考、各國大事考、五大洲考、各國旗幟考;以及天文地嶼、算學、電學、氣學、光學、化學、力學、重學等等,新興技術、自然科學、各國新政、西洋法律、本國政務等無所不包,從一個側面強烈地凸現了戊戌變法前夜的世風大變、朝野動向,以及民主共和不可阻擋的歷史潮流。因此,袁世凱在1912年清帝遜位前夕上《辭侯爵奏疏》就感嘆:“人心由學說而定,莫可挽回者!”
教輔是一個時代的窗口、晴雨表與風向標?!度f國時務策學大全》無聲地告訴了我們,即使是從商業角度出發,這樣的教輔也充滿了強烈的富國強國的責任感。一百年過去了,再看看我們今天形形色色的教輔,大同小異,重復雷同,空洞無物,味同嚼蠟,仿佛當年的八股文借尸還魂。而中小學教材,魯迅下課,流行歌手入選,青年才俊沉溺于玄幻穿越,宮廷爭斗,盜墓魔幻,官場情色,網絡上下,一片鶯鶯燕燕,虛幻鬼氣,全然不關心“時務”,似乎忘了今日中國周邊之情勢,人民之疼痛,先賢得知,豈不仰天長嘯哉!“
“時務”何在?嘆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