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逝(組詩)

家

熟悉的聲音消逝了

墻角的藤椅靜靜等待著

一些灰塵

成為長久的記憶

碾入骨髓

往事堆積在時間空殼里

成為墳塋以外的墳

豎起了，不可觸及的面孔與皺紋

曾經佝僂的背影與拐杖

在空氣中微微

顫動了一下

又從一顆空空如也的心里

悄然滑落，一如

流星葬于夜幕

猶如歡樂與病床

被抽掉笑聲和溫度

橫躺在故鄉

某個角落

今夜，月光彌散

許多事物翻了個身，醒來

越來越清晰的是

遠去的模樣

越來越模糊的是自己

鮮紅的姓氏

無數次回來

唯有這次，才感覺到

真正缺少了點什么

在冬天的這個黃昏

我伸出手，門向內旋轉

一股冷颼颼的風，鉆入指間

它迅速竄進血液

嘶啞地喊了一聲

我的乳名

在懷中死去

最先以為，會是戀人

象所有童話故事一樣

凄美、真摯、動人

在愛人懷中幸福地死去……

可今天，您躺在我懷中

身形瘦小、面容干枯

灰白的頭發散落

還有緊閉的雙眼下

掛在臉頰最后的淚

隱隱閃動

“奶奶”

可否讓我，好好對您

說說，很多很多要說的話……

要不是在這個世界墮落迷失太久

也不會等到現在才想起來說

可您此刻在我懷中，睡得

如此之香，就象我小時候

睡在您懷中一樣

我張開嘴巴，卻發不出聲

怕打擾您一生勞累換來的休息

請原諒我，最終也講不出一句話

請原諒，我沉默得象秋天

紛飛的葉子，那是一根根

大地母親脫落的白發

悄悄，滑下的語言

您可以盡情睡去了，奶奶

在我懷中，沒有什么

再打擾您，哪怕一刻

我多想，您是我未來的

愛人，多想您是我未來的

孩子，這樣，我才能傾盡所有

還予你，除了苦

“奶奶”，一直是大海

擁抱溪流，現在是

溪流懷抱著大海

這咸濕的海，博愛一生

的海，現在干枯了

如果地球隨之傾斜，那一定

是您，帶走了對我

愛的全部重量

送 別

山上是寒冷的，風很大

奶奶，那就讓我們

走慢一點

山上是孤獨的，坡很陡

奶奶，那就讓我們

再慢一點

山上盡是些陌生人啊

我擔心您會不會習慣

山上沒有親人啊

生病了，誰為您端水送藥

山上已經挖好了一個坑

他們正要為您蓋一間

小房子

山上將要豎起一塊石碑

那是一道刻著您名字的大門

山上啊……

奶奶，您是否聽得到

一路上我絮絮叨叨

黃昏就快來臨，剩下的路

已經不多

一場筵席散場后

又會有新的筵席開始

但是，奶奶，人生的這次離別

之后，永遠不會再有

第二次

前行的路，越走越彎

前行的坡，越爬越大

該說再見了，卻不忍

離別，一棵被土地喂養大的樹啊

即使被鋸斷，根也在

土地里深埋

必須說再見了，一鏟鏟土

正掩埋著您，當肉體與

骨頭，腐爛在那漆黑的

狹小世界，當另外一個

流淌著您血緣的人的身體

在夕陽下，搖搖晃晃

下了山

繼續在塵世中

疲于奔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