紐扣是你一部分

小手20歲的時候，經常會去一所孤兒院。每次去，她都揣著一瓶紅色的指甲油，給那些孩子涂指甲。

孤兒們的手乖乖地伸出來，讓水紅色染上他們的指端。紅色是令人喜悅的顏色，即使是一個身世再孤苦的小孩，看到自己的10顆指甲變成了溫暖的紅色時，也會綻放出一個大大的笑容。

大耳那年也20歲，他是孤兒院的廚師。跟那些年老的做飯總是舍不得放油的前輩們不一樣，他常把菜弄得油汪汪的。所以，就連孤兒院最小的孩子也能嘗出當天的飯是誰掌勺，有油的飯菜當然要比清湯寡水的香。

就這樣小手和大耳相識了，但是很快小手就離開家鄉的小城去了北京實習。有時候小手會收到大耳的短信，問候的，或者是冷笑話。小手能感覺出來一個年輕男孩對自己的好。但小手在北京認識了一個叫心的男生，心又英俊又聰明，小手情不自禁地喜歡他，暗戀戀他。他們同在一家公司實習，小手住得太遠，經常會遲到，就讓心幫她打卡。為了感謝心，小手請心吃飯。心說，別請太貴了，你這個小窮鬼。有家驢火加羊湯很美味，我們去吃吧。那一餐才花了40塊，但是兩個人吃得很滿足。小手不好意思，執意要送給心一件襯衫。她買下襯衫時就在想象他穿上時的樣子，她忍不住把那件淺藍色襯衫的一只備用紐扣留下了，就好像這樣一來她就可以擁有心的一部分。

小手把紐扣掛在項鏈上，一戴就是10年。10年都過去了，小手和大耳早就失去了聯系。lO年，小手已經成為公司的上層管理者，而心也成了小手的男友。這一天，小手忽然接到了大耳的E-mail，信寫得很簡短：“好久沒見你了，很冒昧。但我想見你，過段時間我會來北京，如果方便想請你吃飯。”

這是一次百感交集的見面，因為大耳見到小手后就和她表白了。僅僅是青春年代的一面之緣，他就喜歡上了她，然后用10年的時間暗戀她。10年，有多少人連10天都等不及，就從一個懷抱轉到另一個懷抱，但是大耳堅持了10年。就像小手也堅持了10年一樣，用10年愛他項鏈上紐扣的主人——心。“如果現在還不說，可能永遠錯過了，因為我們都到了結婚的年紀，我害怕你嫁給別人。”大耳說。

那晚小手回家時，被心問到去和什么人見面，她說是一位老朋友。她確實坦蕩，因為她從沒愛過大耳。但總有一些什么讓她心虛。那是大耳的表白：“我是一個孤兒，沒有人愛我，我也從不愛別人，直到遇見你，我才知道我有了同類，我至少可以去愛一個人了。你能原諒我的一廂情愿和自負嗎?但請相信，我喜歡你是一種謙遜的感情。”晚間停了水，小手用飲水機里的水沖涼。水只夠沖淋身體一次，這一次彌足珍貴，絕對不可以淋偏了。比喻起來，這多像人生啊——在某個年齡里，愛一個人，愛錯了，就等于唯一的一桶水淋到了地上。她在第二天給大耳打電話：謝謝你曾經喜歡我，可是我們不適臺。

那邊沒有說話，只傳來機場廣播的聲音。她想他可能已經在她正式拒絕他之前放棄，他要回南方了。

又過了三年，小手因偶然的機會回到那座南方小城，她居然遇到當年的孤兒之一，那孩子如今已經上大學了。小手從孩子口里聽到一個使她震驚的消息：“大耳哥哥不在孤兒院做事了，他去了北京，再也沒回來。”

飛機載著小手從南往北飛去，像一只潔白的大鳥在云和風中飛翔。透過飛機的舷窗俯瞰地面，村莊、稻田、城市、人群……不過都是童話世界里的小蘑菇，真的太渺小了。正因其渺小，我們能對命運進行的改變才會顯得非常地有限。若不是極其執著的人，通常都只會在自己本來生存的那顆蘑菇下打轉，而離開一朵蘑菇，去往另一朵蘑菇，需要太多的決心和勇氣，大多時候，這種勇氣是且僅能是來自于愛。

大耳會在哪里呢?在北京的某個出租屋里住著，或者在某個餐館里當職，然后默默地生存了下來，漸漸忘記最初來這里的原因?他開始重新生長，就像一棵被移植來的樹，當他扎根于城市腥濁的泥土，他會發現，歸鄉之路已經封鎖。他回不去了。

小手從機場坐大巴回到家里，心在上班，家里的冰箱空著，櫥柜里什么都沒有。她忽然想吃一塊驢火，就著熱滾滾的羊湯。她并不知道，就在此時，這樣的一個冬天夜里，她曾經光臨的那間小飯館，有男人在吃這兩樣東西，那是大耳。

驢火要剛烤好，橫著把火燒剖開，夾著驢肉，咸一點最好，下飯。羊湯要加大量的蔥花和香菜，這樣才夠味兒。不要雜碎的那款，要純羊肉的，干凈，鮮。

小飯館門外有行人匆匆經過，這會兒，心正在回家的路上。但今天他改道拐進附近的一家酒吧。他在酒吧的二樓坐著，等一個希望。窗紗之后有一顆純白的大月亮，他一邊抽煙，一邊把窗紗燙出一個個孔洞。透過那些孔洞，月亮變得千瘡百孔，那是他幾乎完全破滅的愛情。但他執著地等，等一個他曾經愛過的姑娘，即使在有女朋友的情況下，這種等待也從沒停止，就像鮭魚返游一樣準時發生在每個月的十五，月圓的日子。

女孩在故事中沒有名字，每一個男人心中都有這么一個女孩。她不會癡情地在頸間十年如一日地掛著心上人的襯衫紐扣，她們冷漠無情但充滿魅力，是男人一直在等的人。只是有些男人放棄了，有些男人默默堅持了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