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影里的經濟學

“友情捐贈單位30萬元，企業代表進貴賓室，與會領導接見并合影；捐贈單位10萬元，企業代表進嘉賓室，參加集體會議合影；表彰費用36800元，申請入圍‘2009全國企業黨建文化先進試點單位’……”

這是2009年9-10月間全國很多國企都收到過的一份通知，通知舉辦“2009國有企業黨建工作高峰論壇”，各級“服務”都在里面明碼標價，當然，這些價格也都是可以商量的。

不久，論壇成功舉辦，多位離任領導干部出席，21家企業被授予“全國企業黨建文化試點先進單位”，有趣的是，最后這21家里不但有民營企業，甚至還有貴州六盤水市商務局，為了這個不是國企、甚至根本不是企業的政府機關，論壇還專門設置了一個新的名頭“全國機關黨建文化試點先進單位”，僅此一家。

“你想要稱號、照片，他想要會費、贊助費，領導過來當個背景掙個出場費，各取所需，沒花老百姓的錢，這是多方共贏。”北京某會議公司的老板向記者講述會場的合影經濟學。

交錢，跟領導照相

“搞個名人大辭典，一年賺上幾千萬的好日子已經一去不復返了!”8月21日下午，北京某會議公司老板宋兵(化名)回憶起十幾年前會議經濟的“最美好的時光”，依然不勝唏噓。

在上世紀90年代末、本世紀初，會議經濟“遍地黃金”，隨便搞個名人大辭典，比磚頭還厚，入選者交錢，每個人還會買個上百本回去送人，“那時候搞這個的都發財了，就雇些人坐在圖書館里就把幾千萬掙了。”宋兵說。

接下來的“藍海”是發牌子，會議公司和一些部委下面的機構合作，“那時候是塊牌子就能賣出去，對企業來說有牌子就行!”有一個機會曾經擺在宋兵面前，一塊牌子賣8萬元，某部科技發展促進中心收兩萬元，剩下都是公司的，但他擔心其中合法性沒有做，被別人拿去，“人家一賣就是200多塊牌子，1000多萬元啊!”

近些年大行其道的是合影經濟——交錢，跟領導合影留念。

臺影和獎項是備大峰會、論壇、頒獎禮吸引客戶的兩大要索，通過電話、信件、傳真等方式向目標客戶推銷，“您好，9月在北京釣魚臺國賓館將舉行××峰會，將有×××出席……”這樣的電話8-9月間很多公司一天能接到五六個。

今年24歲的李易3年前經朋友介紹進入會議產業，底薪不到1000元，主要靠提成，達到某個任務量提成最高可達30％。他的工作跟著項目走，每天就是打電話，做什么會就銷售什么會。去年他已經是一名資深人士，最多時同時身兼四個峰會的副秘書長。

“我覺得這不是騙人，中國的企業老總不容易，都想在辦公室里掛個和領導的合影，這有什么不對?有需求就有市場，稱號、證書、照片，我們只要答應了又做到了，就沒人投訴。”李易說。

如果你對和領導合影感興趣，接下來就要涉及到收費了。

穿梭會場的領導

普通代表3800元／人，和領導合影的嘉賓資格則要6800元／人。這是2009年中國中小企業家年會的公開價碼。

參加領導接見全體代表的集體合影并獲長幅照片1幅，5800元：與其他貴賓集體接受出席峰會的領導接見并合影留念，1.2萬元。這是2010年“中國城市建設峰會”邀請函上公布的價格。

組織者一般把參會分為幾個檔次，參加集體大合影的價格和單獨合影的價格相差極大。而單獨合影也分為幾種情況，有的是會議間隙與會者在現場與領導人合影，有的是午宴、晚宴時合影，還有的是在貴賓室接受接見并合影——而合影，都是要錢的。如果請到的領導分量夠重，你想單獨合影的話一兩萬的貴賓會費就不夠了，你需要是贊助商，贊助幾萬、十幾萬、幾十萬。而坐在會場第一排甚至主席臺，致辭或做主題演講，與領導人握手合影……這些都是回報。

據《南國早報》報道，2009年的“第二屆群英會暨振興民族經濟杰出華人高峰論壇”被傳銷人員何道勝看中，認為其中有名有利，主辦方給了他一個副秘書長的頭銜，何道勝組織140多人進京參會，3000元的會費，他能拿到60％的提成，“另外也有交幾萬元的人，原計劃給他們合影留念等特殊安排。”何道勝在被捕后交代。幸運的是，當時大批傳銷者組織進京引起了警方的注意，最終避免了與會領導干部與傳銷者合影的尷尬局面。

在北京舉辦的各種全國性會議項目，都要請官員。有的活動邀請函中就明確寫明交多少錢可以在“峰會開始前在貴賓室接受領導接見并合影留念”，邀請者通常稱這是因為領導很忙，開幕時露個面就要走。

有的領導經常出席各種商業活動，從企業峰會到時代風云人物頒獎禮，都可以看到他的身影。

但今年4月以后，這種情況出現了變化。據一位會議公司老板介紹，原本說好了甚至已經公布了的出席領導，后來也爽約了。因為，中央再次出手了。

國辦：領導出席須嚴格審批

早在2001年，中辦、國辦曾下發《關于進一步精簡會議和文件的意見》，要求“嚴格把關，減少請領導同志參加事務性活動”。但會議合影經濟并沒有受到太大的打擊，還迎來了一段混亂的黃金時期。

日前，中紀委相關負責人在接受媒體采訪時直言各種論壇、慶典、研討會“助長各種不良風氣，影響黨群干群關系，損害黨和政府形象，社會反映強烈”。

今年4月5日，中辦、國辦下發了《關于開展清理和規范慶典、研討會、論壇活動工作的實施意見》，以前所未有的嚴密和力度做出了明確規范。

從舉辦方角度，此次約束的不再只是“中央黨政軍群各部門”，而是把黨政之外的人大、政協、法院、檢察、人民團體、社會團體及這些機構所屬的事業單位和各類協會、學會、研究會全部納入規范之列。

從經費管理角度，原則被定為“可辦、可不辦的活動，一律不辦”，確有必要開展的，“所需經費納入單位預算管理，列入公示范圍，接受審計監督”，也就是說只要你辦論壇、研討會，經費就由你自己承擔，“不得向下級單位和企業轉嫁費用”。

從領導出席角度，清理和規范工作有兩個特點：一、明確把離退休領導干部納入規范范圍；二、明確把人大、政協等系統的領導干部納入規范范圍。

《實施意見》明確規定，領導干部原則上不得出席與本職工作無關的慶典、研討會、論壇活動：確需出席的，要嚴格履行審批程序。邀請黨和國家領導人出席活動，舉辦單位須分別報中央辦公廳、全國人大常委會辦公廳、國務院辦公廳、全國政協辦公廳審批；中央和國家機關各部門主要負責同志出席活動，須向中央分管領導同志報告……

未經批準，領導干部別說出席活動了，連掛名、發賀信都不允許。“舉辦單位不得以任何名義向出席活動的領導干部送禮金、禮品、昂貴紀念品和各種有價證券、支付憑證。”

負責實施的領導小組由中紀委、中辦牽頭，13部委參加，辦公室設在國務院糾風辦，而被列入重點查處問題的就包括“違規邀請領導干部”和“領導干部違規出席活動”。

幾千塊就能注冊個“世界級”協會

“現在活動越來越難辦了，政策管得嚴，企業還不愿參加，求爺爺告奶奶地邀請他們。”中國商業聯合會一位官員向記者抱怨。

舉辦各種論壇、峰會的主體有四種，一是各部委下屬的事業單位、協會、學會、刊物、培訓中心等。之前鬧得沸沸揚揚的“共和國脊梁”的主辦方就是這種情況。二是在香港、美國、新加坡等地注冊公司。三是在工商正式注冊公司，不拉大旗扯虎皮，就以自己公司的名義舉辦活動。四是街頭隨便找人刻個章，拉三五個人就開干了，這種被認為是純粹的詐騙。

一般來說，部委下屬的機構有官方背景，更容易請到領導，但由于國家三令五申禁止官方機構及官方背景機構搞全國性、行業性的評選活動，所以這塊市場近年來逐步被一些在海外注冊、名頭顯赫的公司占領。

然而，據記者調查，2000多元就可以在香港注冊一個冠以中華、全球、國際等任意名頭，賦予基金會、協會、促進會等任意后綴的分公司，名字隨便你起，也不怕重名，無需查名。因為在香港，注冊公司后綴是有限公司，而在其名下登記的分公司名稱則可以隨便命名，只是后綴不能是有限公司。

記者聯系了多家注冊公司，拿到的報價從6000元到9000元不等，而如果只注冊分公司，那這些代理機構還可以提供掛靠服務，就只要2000多元。

時間上，快的話只要幾天，慢的話一周多也就辦妥了。程序上更簡單，只要把資料傳真過去即可。

“我需要提供什么資料?”記者問。

“身份證復印件，公司名稱。”一位注冊代理公司的業務員回答。如果你想更像一個香港公司，可以再出錢購買附加服務，比如，登記的香港電話有人幫你接轉等。

分公司在內地不能開賬戶，不能通過工商局備案，只能是一個幌子。“你就以協會的名頭宣傳，而以內地公司來運作就行了。這是個灰色地帶。你事情辦完，第二年不再續費，就自動注銷了。”業務員告訴記者。

“幾千塊在香港搞個空殼公司，十幾萬的啟動資金，運氣好的話幾千塊的參會費賣一兩百個，幾萬、十幾萬的贊助費賣七八個，一次下來就能掙幾十萬、幾百萬!”會議公司老總宋兵說。

釣魚臺里來“釣魚”

舉辦活動的地點也很重要，以某某領導參加為賣點的峰會、論壇，往往也會貼心地把地點選在人民大會堂、釣魚臺國賓館、京西賓館、北京國家會議中心等地。

人民大會堂有些廳對外承辦會議，對于一些活動來說，這里當然是首選，“在人民大會堂辦一場活動，勝過在五星級酒店辦十場活動。”一家會議公司在宣傳資料中寫道。不過，在這里辦會議一方面比較貴，一方面需要較長的備案等待期，而且對會議內容有一定的審查，不是什么活動都能辦。

同樣被認為具有特殊政治色彩的釣魚臺國賓館則相對寬松很多，受到各種會議的青睞。最近，記者打開廣東某民營醫院的官方網站，頁面上最醒目的就是“××醫院榮膺‘中國知名品牌不孕不育專科醫院’稱號”。內文寫著這個品牌總評榜的活動是在釣魚臺國賓館舉辦的。

而有的機構宣傳時就更直接了，東北某醫院打出的標題就是“釣魚臺白癜風峰會我院專家受邀”。

為了顯示各種十佳、百強活動的權威性，組織者經常把聯想等公司、馬云等企業家列入獲獎名單，你不用來，你甚至不用知道，我就是把獎頒給了你。

當然，獲獎人是10個、50個、100個，里面可能一多半都是不知道這個活動的知名企業家，而組織者要的就是里面不起眼的那么十幾個肯出錢的人——出錢，和馬云一起獲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