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計

一

一大早起來，妻子張秀美對丈夫?qū)O建設說：“夜里做了一個很不好的夢，你今天出門要多加小心。”孫建設問張秀美做了個什么樣的夢，張秀美便給孫建設回憶她做的那個夢，她說她夢見孫建設和幾個同事同坐一輛車出門，走在一條公路上，在一個拐彎處，車被一個人攔住了，攔車的人讓孫建設下車，跟他走。孫建設就跟攔車的那人走了。“你知道攔車的那人是誰嗎？”張秀美問。“我又沒有進入你夢里去，我哪知道那攔車的人是誰？”孫建設說。“那人是你爹！”張秀美說，“模樣可清晰了，跟活著的時候一樣一樣的。”聽妻子這么說，孫建設心里也犯了嘀咕，他不迷信，但死去多年的爹給妻子托夢，讓兒子跟著他走，這是啥意思？孫建設問妻子：“你給預測預測，這夢有啥征兆？”張秀美說：“我又不會圓夢。你們單位的趙大可不是人稱活半仙嗎？你問問他，我這夢是主吉還是主兇？”孫建設與趙大可在同一個樓層辦公，中午，孫建設剛要下樓到機關(guān)食堂吃飯，路過趙大可的辦公室門口，趙大可也剛好與一個人從辦公室出來，問孫建設到哪兒去吃飯，孫建設說去食堂。趙大可說：“別去食堂了，我來了個老鄉(xiāng)，一起去飯店吃點吧？”孫建設說：“算了吧，還是你們兩個人去吧。”趙大可說：“我們兩個人去沒啥意思，你還是跟我們?nèi)グ伞！币娳w大可是真心實意地邀請，孫建設便跟著那兩個人來到了離機關(guān)不遠的藍孔雀大酒店。

席間，孫建設想起了妻子張秀美一大早跟他說的那個夢，就跟趙大可說：“老趙，昨天夜里我老婆做了一個夢，你給分析分析，最近我有什么倒霉的事情沒有？”趙大可表現(xiàn)出極大的興趣，說：“這方面，在咱們單位，我是專家。你說說，你老婆做了個什么夢？”孫建設把老婆做的那個夢講給趙大可聽。趙大可聽后皺了皺眉頭，問孫建設：“你有多少年沒有給你老爹上墳了？”孫建設說有六七年了。趙大可說：“這是你老爹在埋怨你，在責怪你，認為你不孝順。你老爹肯定是在那邊沒錢花了，等著你給寄錢呢。你要不及時地把錢寄過去，你老爹到閻王爺那里告你一狀，你還真是兇多吉少。”孫建設表現(xiàn)出很恐慌的樣子，趕忙向趙大可討教消災解難的辦法，趙大可說：“其實，把災避過去也不是難事。你今天就回家，晚上，到你老爹的墳前，燒上些紙錢，你老爹就會原諒你，就不會到閻王爺那里告你了，你也就可以逢兇化吉，遇難呈祥了。”孫建設說：“今天？恐怕是趕不上了吧？我的車送修理廠了，還沒修好，買火車票回去，能不能買到票那還兩說呢。”趙大可說：“那又有何難？你開我的車走，我下班后打車回家。”孫建設說：“那也得跟領(lǐng)導請個假。”趙大可說：“你要是跟領(lǐng)導說回家給老爹燒紙，恐怕請不下假來。我去給你請，就說你家里有急事，讓你回去一趟。”

孫建設早就想回老家給老爹老娘燒燒紙了。不是迷信，是為了寄托哀思吧。孫建設跟趙大可說：“那我就借你的車用一用。”吃過午飯，回到機關(guān)大院，趙大可把車鑰匙給了孫建設。

二

從省城到孫建設的家鄉(xiāng)禾木市有三百公里的路程，沒有高速公路，只有一條省道，一半是山路，一邊是高山，一邊是山澗，很險。幾十米就是一個彎，有的彎拐得還很急。那天晚上，有過路的司機在離禾木市幾十公里的山澗里看到一輛燒毀的小車，趕緊打電話通知了交警。交警到現(xiàn)場查看，車是從山上翻下來的，油箱漏了，引起了爆炸，把車燒得只剩下了黑殼，司機也已被燒得辨不清模樣。但車的牌照那幾個數(shù)字還依稀可見。交警根據(jù)車的牌照號碼查到了車的主人。交警是在第二天上午趕到省城的。

交警進入機關(guān)大院時被門衛(wèi)攔住了。門衛(wèi)問交警找誰，交警說找辦公室或者人事處都行。門衛(wèi)說那你們到底有什么事情？交警說：“你們這里有個叫趙大可的嗎？”門衛(wèi)說：“有啊，是辦公室的副主任。”交警說：“他出事了。”門衛(wèi)知道，在官場上，“出事”這兩個字意味著某人的貪污腐敗行為暴露了，被查辦了。可交警管的是交通，不管查案子的事情啊。門衛(wèi)就多說了一句話：“他出了啥事？”交警說：“是很嚴重的交通事故，車毀人亡。”門衛(wèi)說：“別逗了，你們肯定是搞錯了，剛才我還看見趙副主任了呢。”兩位交警互看了一眼，高個子交警對門衛(wèi)說：“那這事就怪了，我們見一見趙大可吧。”門衛(wèi)就往趙大可辦公室打電話，是趙大可接的，門衛(wèi)跟趙大可說，有兩個交警找你。趙大可心里就有點緊張，跟門衛(wèi)說你讓他們上來吧。門衛(wèi)放下電話，跟兩位交警說：“你們上去吧，307室。”

兩位交警到了趙大可的辦公室，趙大可說：“我沒有違章記錄，你們怎么找上門來了？”高個子交警說：“趙主任，你是沒違章記錄，但昨天晚上，我們接到報案，在省城通往禾木市的省道263公里處，發(fā)現(xiàn)一輛滾下山的小轎車，油箱漏油，引起火災，車完全被燒壞了。我們是從車照上查到是你的車的。”趙大可聞聽，很吃驚，問：“那車上的人呢？”高個子交警說：“人已經(jīng)被燒得認不出模樣來了。”趙大可本來是站著的，聽了交警的話，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很是沮喪地說：“都怨我，都怨我呀！”交警忙問到底是怎么回事，趙大可告訴交警，是他把自己的車借給了同事孫建設，按說，孫建設的駕駛技術(shù)是可以的呀，怎么會出這樣的事情？他該怎么跟領(lǐng)導交代？怎么跟孫建設的家人交代？交警說：“發(fā)生這樣的事情，誰也預料不到啊。當務之急，是處理后事啊！”交警的話提醒了趙大可，說：“麻煩你們跟我去見我們領(lǐng)導。”

三

趙大可和兩位從禾木市來的交警一起向單位主要領(lǐng)導匯報了孫建設出了交通事故并且已經(jīng)死亡的事情。領(lǐng)導班子馬上召開了緊急會議，商量怎樣處理孫建設的后事。決定派人到出事地點，與禾木市交警一同處理這件事情。但要不要立刻把這一情況告訴孫建設的妻子張秀美，幾位領(lǐng)導意見不統(tǒng)一，他們怕張秀美看到孫建設燒焦了的尸體會受不了，但尸體肯定不會運回省城，要在禾木市就近火化。不讓妻子看最后一眼，也有悖常理。商量的結(jié)果是，由平日里與孫建設關(guān)系不錯的趙大可先去給張秀美打打預防針，讓張秀美有個心理準備。更何況事情的發(fā)生與趙大可有直接的關(guān)系，這項差事只有趙大可合適。趙大可推辭不過，只好應承下來。一路人馬先隨著禾木市的兩位交警到出事地點，趙大可和人事部的一位叫吳麗霞的女同志去找張秀美，然后，再趕到禾木市與前期到達的同事會合。

孫建設的妻子張秀美在市一所中學教書，趙大可和吳麗霞趕到那所中學時，上午第四節(jié)課的下課鈴聲剛剛響過，張秀美剛好從教室出來，趙大可和吳麗霞在教學樓的走廊里碰到了張秀美。張秀美見到趙大可，很是驚訝，說你們怎么到這里來了？趙大可說：“嫂子，我們是來找你的。”張秀美問：“有什么事情嗎？”趙大可說：“建設出了點事。”張秀美說：“建設怎么了？”趙大可說：“嫂子，你先別急，聽我說。”張秀美說：“我能不急嗎？到底出了啥事？”趙大可與吳麗霞互看了一眼，吳麗霞跟趙大可說：“你就告訴嫂子吧。”趙大可面向張秀美：“嫂子，你可得挺住。建設，他不在了！”聞聽此言，張秀美手中的講義夾落了地，身子支撐不住，一下子倒了下去，還是趙大可眼疾手快，扶住了張秀美。張秀美穩(wěn)了穩(wěn)神，問：“建設現(xiàn)在哪兒？”趙大可說：“我們來找你，就是要你和我們一起去送他最后一程。”張秀美的眼淚就流出來了，說：“那走吧。”

趙大可到校長辦公室，跟校長說了張秀美的丈夫出了交通事故，需要請幾天假，校長很是震驚，很為張秀美惋惜：“兩口子挺好的，怎么會出這樣的事情？”準了張秀美的假，還問趙大可需要不需要學校出人，趙大可說暫時不需要。

司機在車里等著呢。趙大可和吳麗霞攙扶著張秀美上了汽車。上車后，趙大可給已經(jīng)出發(fā)的劉副局長打了電話，說他和吳麗霞帶著張秀美正朝禾木市趕，劉副局長指示，讓趙大可一行與前期到達的人在禾木市殯儀館聚齊。

殯儀館在禾木市南郊。趙大可等人趕到那里時，劉副局長在指揮幾個人布置靈堂。趙大可曾經(jīng)參加過兩位老同志的送葬儀式，知道尸體被推入火化爐之前是要整容的，但不知孫建設被燒得怎么樣，還能不能整容。趙大可問劉副局長孫建設的遺體在什么地方，劉副局長說在殯儀館的天堂廳，趙大可說那就讓張秀美看一眼吧。劉副局長對趙大可說：“你還是做做張秀美的工作，別看了吧，實在是慘不忍睹，她肯定受不了。”趙大可按照劉副局長的吩咐去做張秀美的工作，勸她放棄看孫建設最后一眼。可張秀美說什么也不同意，非得堅持要看孫建設一眼。趙大可只好找來殯儀館的工作人員，他陪著張秀美一同進入天堂廳。廳的正中央掛著放大了的孫建設的照片，照片上方，掛著“孫建設同志永垂不朽”的條幅，孫建設躺在鮮花之中，身上蓋著白布。與別的死者躺在這里所不同的是，別的死者躺在這里時，頭是露著的，而孫建設的全身都被白布覆蓋著。工作人員揭開了白布，張秀美只看了一眼，就暈倒在地……

四

孫建設就這么走了。

孫建設和張秀美結(jié)婚多年沒有孩子，也不知是孫建設的問題還是張秀美的問題。不過，這也正合張秀美的心意。她不想要孩子，看到那些曾經(jīng)苗條曾經(jīng)漂亮的女孩因為生育而變得腰肥屁股大，她就很怕生孩子。孫建設走后，張秀美就成了孤零零的一個人。就在孫建設火化后的第三天夜里，張秀美剛吃過晚飯，手機響了一下，是信息，拿起來一看，屏幕上顯示五個字：八點，老地方。

張秀美收拾好了碗筷，稍稍化了妝，換了件衣服，走出家門，到了家門口的馬路上，隨手攔了一輛出租車，一頭鉆了進去，跟司機說到水上公園。司機按下計程器，車就朝著水上公園方向駛?cè)ァ０雮€多小時后，出租車停在了水上公園南門口，張秀美付了車費，下了車，朝前后左右看了看，朝公園大門口走去。

水上公園是免費公園，雖有大門，但夜間也不關(guān)，游人可以隨便出入。張秀美走到一座假山跟前，一個男人從假山后繞了過來，說：“我在這里。”

張秀美扭過身，說：“死鬼，嚇我一跳。”

兩個人繞到了假山后面。男人問張秀美：“東西找到了嗎？”

張秀美說：“找是找到了，可我不知道密碼。”

男人說：“你要是知道密碼還用得著我們費這么大的事？我打聽了，你可以申請重設密碼。他死了，你是他的合法妻子，當然要繼承他的所有財產(chǎn)。你拿上他的死亡證明，和他的身份證，你的身份證，還有你們的結(jié)婚證，就可以到銀行重設密碼了。”

張秀美說：“你的愿望實現(xiàn)了，不會把我甩了吧？”

男人說：“都啥時候了，你還有這樣的顧慮？你和我是一條繩上的兩只螞蚱，跑不了我也跑不了你。”

“也是。”張秀美說。

男人說：“那你快回去吧，把事情弄徹底了，我們就做永久夫妻。”

張秀美有點不情愿這么早回去，說：“我們可有好多天不在一起了。”

男人說：“以后的日子長著呢。沒聽過那句話嗎?兩情若是長久時，又豈在朝朝暮暮。”

張秀美看看左右無人，在男人的左臉上吻了一下，然后，離開了假山。張秀美離開三分鐘后，男人也離開了。

五

張秀美和趙大可是一個村的人。

兩個人是在縣一中上高中時好上的。雖然是秘密戀愛，但紙里包不住火，雙方的家長都知道了這件事情，張秀美的父母極力反對張秀美跟趙大可搞對象，因為趙大可的家實在是窮，趙大可的學習成績也不怎么的。在父母的強烈反對下，張秀美不得不跟趙大可分手。高中畢業(yè)后，張秀美考上了省師范。而趙大可則當了兵。

張秀美沒有想到二十年后會與趙大可在省城相見，更沒有想到趙大可與他丈夫?qū)O建設會成為同事。那是暑假里的一天，張秀美去逛商場，回家后找鑰匙開門，才知道不知什么時候把鑰匙丟在哪里了。張秀美便去孫建設的單位，找孫建設要鑰匙。走到孫建設單位門口，新來的門衛(wèi)不認識她，問她找誰，她說她是孫建設的愛人，來找孫建設。那門衛(wèi)連誰是孫建設都不知道，問張秀美孫建設是哪個科室的，電話號碼是多少。張秀美懶得跟門衛(wèi)說，掏出手機來給孫建設打電話，巧的是孫建設辦公室沒人接電話，手機關(guān)機。這可急壞了張秀美。正想著怎樣讓門衛(wèi)相信她就是這個機關(guān)工作人員的家屬，從辦公大樓出來一個人朝門口走來。張秀美心說有了，這個人肯定是孫建設的同事，求他回樓里找一找孫建設不就得了嗎？走出辦公大樓朝門口走來的這個人，正是張秀美的初戀情人趙大可。只是二十年不見，張秀美認不出他來了。見趙大可走近了，張秀美攔住了他：“同志，請問你是這個單位的嗎？”趙大可站住了，他上上下下打量了張秀美一番，試探著問：“你是什么地方人？”張秀美心說，這個人有點怪，問他是不是這個單位的人，他卻問你是什么地方的人。出于禮貌，張秀美還是告訴了對方她是什么地方人。接下去的事情讓張秀美很是吃驚，那人叫出了她的名字：“張秀美？”張秀美問：“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對方說：“你認不出我來了？我是趙大可！”這名字對張秀美來說太熟悉了，她仔細辨認對方，依稀可見當年的影子。兩個人都有點興奮，說這個世界真是太小了。張秀美問趙大可怎么到的這里。趙大可告訴張秀美，他是前年從部隊轉(zhuǎn)業(yè)到這個單位的，問張秀美怎么在這里，張秀美說她是來找她愛人的，她愛人叫孫建設。趙大可說孫科長在開會，要不，你到我辦公室坐坐？

去年，孫建設到縣里掛職一年，張秀美和趙大可就是在那期間舊情復發(fā)的。倆人來往很秘密，孫建設不知道，趙大可的老婆也不知道。可這么偷偷摸摸總不是長久之計，兩個人商量著與各自的配偶分手，然后，兩個人結(jié)婚，做永久的夫妻。

前幾天，張秀美告訴趙大可一個秘密，孫建設有買福利彩票的習慣，每天都買，不多買，就買一注兩注，得過兩次小獎，每次三千元，家里的空調(diào)就是用那獎金買的。前些日子，孫建設得了個大獎，兩百萬！扣去稅，還剩一百六十萬！孫建設把錢存在了銀行里，但無論張秀美怎么問，孫建設就是不告訴她存折的密碼。孫建設說張秀美花錢大手大腳，所以，得限制她。這件事情只有孫建設和張秀美知道，連孫建設和張秀美的家人都沒告訴。孫建設說一旦讓別人知道了他有這么多錢，會招來麻煩的。怎么才能把存折的密碼弄清楚，成了張秀美和趙大可的一個心病。真是老天有眼，孫建設死了，他這一死，張秀美就有理由重設存折的密碼了。

六

三天后，趙大可接到張秀美發(fā)的信息：“妥了。”趙大可回復張秀美：“今天晚上我們慶祝慶祝，就在你那里。”

別看孫建設和張秀美沒有孩子，但卻有兩所住處。老房子是福利分房時分的，兩室一廳，是上世紀九十年代的建筑。孫建設和張秀美都覺得房子小，老家來人沒地方住，去年，集兩口子多年之積蓄，又從銀行貸了少一半的錢，在二環(huán)邊上買了一套商品房，小三室，老家來人也夠住了。因為老房子離孫建設和張秀美的單位都近，新房子裝修好了后一直沒有搬過來。只是孫建設偶爾過來一次，加之新樓新住戶，彼此之間都不認識，張秀美可以與趙大可放心在新房子里出入。趙大可說的“就在你那里”就是指的新房子。

張秀美下班后去了菜市場，買了魚和肉，還有蔬菜，然后，來到了新房子，新房子里什么家具都有，還通了天然氣，做飯很方便。她進了屋子不久，趙大可來了，兩個人一起做菜做飯。沒用多大工夫，飯菜擺上了桌。兩個人面對面坐著。張秀美說咱先別忙著吃，你先猜猜那存折的新密碼是多少？趙大可說那我怎么能猜得著？張秀美說，那就看你是不是有心人了。趙大可說，你讓我試試。趙大可說出六個數(shù)字，那是張秀美的生日。兩個人初戀時他就知道了張秀美的生日，這么多年竟然沒忘。這讓張秀美很是感動，但她說這不是存折的新密碼。讓趙大可再猜。趙大可又說了六個數(shù)字，那是他自己的生日，他以為張秀美還記得他的生日呢，但張秀美還是搖頭，難道張秀美會以孫建設的生日或者忌日做存折密碼？不可能！趙大可知道張秀美跟孫建設早就沒了感情，否則也不會與他重溫舊情。趙大可跟張秀美說：“我猜不著，我也不猜了。存折在你手里，你知道密碼就行了。”這是趙大可使的欲擒故縱之計，表面上不在乎，在心里是非常想知道存折的新密碼的，那里面可是一百六十萬！張秀美果然中計，說：“是我們倆重逢的日子！”連趙大可都忘記了他和張秀美是哪一天重逢的，張秀美竟然連這都記著呢，可見這個女人對他是多么傾心。趙大可說：“這個日子好。神仙也不會想到你用這個日子做存折的密碼。”張秀美說：“那個日子對我很重要，那是咱們新生活的開始。要不，為什么我偏偏在那一天丟了鑰匙？為什么去你們單位找孫建設時偏偏遇見了你？說明我們緣分未盡。”讓張秀美這么一提醒，趙大可想起來了。那是前年暑假里一天，七月底八月初，就那幾天，他只要回去看看工作日志就可以查出來。趙大可對張秀美說：“你把存折藏好了，別讓小偷偷走。”張秀美說：“放心吧，我沒把它放在保險柜，那太招眼，我把它藏在了書柜里的一本書里。家里那么多的書，小偷怎么會翻得到？”趙大可來時帶來了飲料和啤酒，他給張秀美倒了飲料，給自己倒了啤酒，把杯舉起來，說：“為了我們的勝利和我們的將來，干杯！”

兩杯飲料下肚，張秀美突然覺得肚子劇疼，跟趙大可說：“我肚子怎么這么疼啊？”話剛說完，就倒在了桌子旁。眼睛向上翻了翻，看了看趙大可，閉上了眼睛。趙大可拿出事先準備好的手套，把張秀美抱在了床上，從她隨身帶的包里找出張秀美老房子的鑰匙。然后，收拾好屋子，消除了可能留下的痕跡，走出了張秀美的屋子。

趙大可來到了張秀美的老住處，樓道里很是寂靜，他用鑰匙打開了張秀美老屋子的門，沒敢開燈，用手機電筒照亮兒，走到張秀美家的書柜跟前。還真如張秀美所說，兩個書柜，裝了滿滿的書。那存折到底是放在哪本書里？趙大可先分析了書柜里的書都有什么種類。他發(fā)現(xiàn)，書柜里雖然有好幾百本書，但大體上分為三類：一類是文學作品，有小說、散文、評論文集等。二類是經(jīng)濟學方面的書，孫建設是學經(jīng)濟的。這些書肯定是孫建設的。三類是教育方面的書，有心理學，中學各科輔導教材等。趙大可在那類書中看到了一本《中學教師手冊》。他想，這么多的書，張秀美不會隨便把存折放在哪一本書中，肯定是容易記住書名的一本書，或者是與教師聯(lián)系密切的一本書，他抽出了那本《中學教師手冊》，真是天遂人愿，那里面果然有一個紅色的銀行存折，是工商銀行的活期存折，打開一看，1600100．00元的字樣清晰可見。

趙大可把存折揣進衣袋，照樣用手套擦掉了可能留下的痕跡，鎖上張秀美老屋子的門，下樓，走進夜色之中。

七

趙大可仔細查了工作日志，回憶起了和張秀美相遇的日子。他覺得張秀美設定的存折密碼已經(jīng)在他的掌握之中了。

第二天，趙大可去了銀行。因為那一百六十萬存的是活期，銀行工作人員并沒有向趙大可要身份證，只是讓他輸入密碼，趙大可輸了幾遍都不對。趙大可頭一下子就大了，原來張秀美并不與他一心，一直在提防著他呢。難道張秀美早就知道他并不愛她？知道他跟她說把錢弄到手后做永久夫妻本來就是在騙她？

趙大可給丁玉欣打手機。卻提示已經(jīng)關(guān)機。丁玉欣是趙大可的小情人，比趙大可小了十多歲，是一家網(wǎng)絡公司的業(yè)務經(jīng)理。兩年以前，趙大可和丁玉欣就勾搭上了。那時候趙大可所在的單位安裝局域網(wǎng)，丁玉欣聽說了這件事情，找到了負責這項工作的趙大可，要把這活攬下來。趙大可見丁玉欣長得漂亮，說好幾家公司都瞄著這工程呢，再說我自己說了也不算。丁玉欣嘴很甜，一口一個大哥地叫著，還直往趙大可身上蹭，蹭得趙大可心里癢癢的。趙大可對丁玉欣說，我可以幫忙，可我不能白幫忙吧？丁玉欣心領(lǐng)神會，當天晚上就到了趙大可的家里，給趙大可送去了兩萬元。那天正好趙大可的老婆帶著孩子回了鄉(xiāng)下的娘家。單獨跟丁玉欣在一起，趙大可就忍不住了，一把抱住了丁玉欣……后來，那一百萬元的工程還真的給了丁玉欣的公司。丁玉欣投桃報李，成了趙大可的情人。前些日子，丁玉欣跟趙大可說她有了，要趙大可趕緊跟老婆離婚娶她，她不能白白嫁給趙大可，她說她看上了一套三室兩廳，得一百萬，她要趙大可給她一百萬。趙大可這才知道快樂是有代價的，跟丁玉欣說我到哪里找那么多錢去？丁玉欣說那我不管，你要不答應我的要求，我就把咱倆的事情說出去，把你受賄的事情也說出去。就在趙大可愁得寢食不安的時候，張秀美告訴了他孫建設買彩票中了二百萬的事情。真是天無絕人之路，他跟張秀美合謀了怎樣把那一百多萬弄到手的辦法。張秀美最初也不相信隨便編個夢就能把孫建設騙走。直到在殯儀館里看到那具燒焦了的尸體，張秀美才知道孫建設真的不在了。只有孫建設死了，她才能以丈夫生前沒有告訴她存折的密碼為理由提出重設存折的密碼，才能把一百六十萬從銀行取出來，圓她和趙大可的長久夫妻夢。張秀美做夢都不會想到，她被趙大可給利用了。

趙大可來到丁玉欣的公司，謊說是業(yè)務客戶，找丁玉欣談業(yè)務。可丁玉欣單位的人告訴他，丁玉欣已經(jīng)辭職了。趙大可問是什么時候的事情，人家說有三四天了。趙大可又來到了丁玉欣租住的地方，敲了半天門，門開了，出來的是一個老太太，問趙大可找誰，趙大可說找丁玉欣，人家說租這房子里的人走了。

八

趙大可的如意算盤打得不錯。他知道孫建設是個孝子，張秀美做了那么一個夢，他再那么一忽悠，孫建設就肯定到老家給老爹上墳。他知道那幾天孫建設的車送到修理廠了，主動提出把自己的車借給孫建設用。他事先把車的剎車做了手腳，他斷定孫建設會隨著那輛車一起喪身山谷。他不心疼那輛剛買了兩年的現(xiàn)代車，別說是有保險公司賠償，就是沒有保險公司賠償，比起一百六十萬場外錢來，一輛現(xiàn)代牌汽車算什么？可張秀美那婆娘，竟然把他給算計了，提前支走了一百六十萬。沒了這一百六十萬，就滿足不了丁玉欣的要求，這些年來，他利用管機關(guān)行政的方便，貪了好幾十萬，可不只是丁玉欣送給他的那點好處。把丁玉欣逼急了，把他受賄的事情說出去，上邊來人一查，如果真查出來，自己肯定是要坐大牢的。眼下當務之急是要安撫好丁玉欣，可那丫頭跑哪兒去了呢？

趙大可回到家，剛用鑰匙打開門，就有兩名警察過來，給他扣上了手銬。趙大可看到，老婆在臥室里流淚。警察是什么時候來的呢？趙大可知道什么都完了，警察說跟我們走吧，趙大可沒跟老婆告別，隨著警察下了樓。到了樓下才看見警車是在另一棟樓后面停著呢。

警察審訊趙大可，趙大可一言不發(fā)。一名警察沖門外喊了一聲“進來”，就有警察帶進來一個人，趙大可一看魂都沒了，那不是別人，正是他的同事孫建設。他不是死了嗎，怎么會在這里出現(xiàn)？死了的那個人是誰？警察揮了揮手，孫建設退了出去。

趙大可知道自己完了。只是弄不明白，孫建設怎么會出現(xiàn)在這里。

九

孫建設在一個月前查出了患有胃癌。他知道自己會不久于人世，唯一放心不下的是跟他一起生活了二十來年的妻子。老天有眼，讓他買彩票中了二百萬，扣去所得稅，剩了足足一百六十萬。有這一百六十萬留給妻子，妻子后半輩子就吃穿不愁了。可讓孫建設困惑的是，就在他把那筆錢存到銀行的第二天，他的手機收到一條短信：你被你的妻子戴了綠帽子，你妻子的情人就是你們單位的趙大可。有名有姓啊！孫建設當時就蒙了，但他不會傻到與妻子或者趙大可當面鑼對面鼓對質(zhì)的地步。他要暗地里搞清楚妻子和趙大可是不是真有這么回事。他按照那條信息留下的號碼撥了過去，對方卻已關(guān)機。這之后，又撥了幾次那個號碼，一直關(guān)機。很明顯，對方是不想讓他知道是誰發(fā)給他的信息。孫建設留了個心眼，告訴了妻子張秀美他得了一百六十萬存到了銀行，但沒有告訴張秀美存折的密碼。也許是張秀美怕明著問存折的密碼會引起孫建設的懷疑，當時沒敢問。

張秀美跟趙大可通報了這個情況，趙大可正為怎么弄到一筆錢發(fā)愁呢，孫建設往銀行存了一百六十萬！要是把這一百六十萬弄到手，就一切問題都解決了。想了一天一宿，想出個不是辦法的辦法。他約出張秀美，問張秀美想不想早一天與他結(jié)婚，張秀美說當然想了。他又問張秀美想不想得到孫建設存在銀行里的那一百六十萬，張秀美說傻子才不想呢。趙大可把嘴貼近張秀美的耳朵，如此這般交代了一番，張秀美當時臉就白了，說：“那要是摔不死他怎么辦？”趙大可說：“就算摔不死他，他也成了殘廢了，他不得指望著你服侍他呀？他就得乖乖地把存折的密碼告訴你。”張秀美狠了狠心，說：“聽你的！”

趙大可從張秀美的衣袋里拿走了老房子的鑰匙。趙大可走后不久，新房的門被打開了，一個人走進房間，抱起快要斷氣的張秀美，乘電梯下樓，樓下有一輛雪鐵龍小轎車，那人把張秀美抱進小轎車后座上。十分鐘后，車停在了省醫(yī)院急救室前……

張秀美喝的王老吉飲料里兌了農(nóng)藥。幸虧搶救及時，張秀美睜開眼睛，見到了床前的孫建設。突然間就想起了什么，說：“建設，趙大可肯定是到老房子里找存折去了，你快點去！”孫建設說：“你是不是把存折的密碼改了？”張秀美告訴了孫建設存折的新密碼，孫建設說：“你先休息。我去去就來。”孫建設出去半個小時后又回到了病房，張秀美問他怎么這么快就回來了，孫建設告訴張秀美，趙大可拿到存折也不管用了，他已經(jīng)用卡把密碼改回來了，并且準備把錢寄給紅十字會，他希望用那筆錢資助治療癌癥的科研項目。

孫建設見張秀美已經(jīng)沒有危險了，跟護士說請多關(guān)照這位女士，然后離開醫(yī)院去了派出所。

趙大可交代，是他與張秀美合謀想害孫建設，是他在給張秀美喝的王老吉飲料中兌了農(nóng)藥。真應了那句話：機關(guān)算盡太聰明，反誤了卿卿性命。孫建設沒死，張秀美也沒死，錢也沒到手。等待趙大可的，是法律的制裁。

十

孫建設從趙大可手中拿了那輛現(xiàn)代車的車鑰匙，把張秀美做的那個夢、張秀美讓他找趙大可圓夢，趙大可建議讓他當天就回禾木市老家給老爹老娘燒紙這一系列的事情聯(lián)系起來，認定這里面有文章。但到底趙大可和張秀美想干什么，孫建設還不是太清楚。他想找個地方躲起來，暗中觀察張秀美和趙大可，是不是如那條短信上說的那樣，兩個人早就勾搭在了一起，他們把他騙走要干什么。開車出單位大門不遠，接到汽車修理廠廠長的電話，說他的那輛雪鐵龍汽車已經(jīng)修好了，讓他去修理廠去取車。孫建設開著趙大可那輛現(xiàn)代車到了修理廠。廠長與孫建設是老鄉(xiāng)，也是禾木市人。廠長見孫建設是開車來的，跟孫建設說：“老兄，我剛接了老家的兄弟打來的電話，說我媽住進了醫(yī)院，我想回去看看，可我的車讓別人借走了。我用用你的車怎么樣？”孫建設一想，他要跟蹤趙大可和張秀美，不能用趙大可的車，那樣，容易讓趙大可發(fā)現(xiàn)，跟那老鄉(xiāng)說：“要不，你用這輛現(xiàn)代怎么樣？回來后給我打電話。”那老鄉(xiāng)說用哪輛都可以。孫建設就把車鑰匙給了老鄉(xiāng)。孫建設萬沒想到，他的老鄉(xiāng)會在去禾木市的路上車毀人亡，他知道交警、張秀美和趙大可以及單位的人都把死者當成他了。他暫時不能找交警把事情的真相說出來，因為，那樣，趙大可和張秀美下一步的行動就會取消。孫建設住到了新房子里，但只是晚上很晚才到那里，且第二天早上離開時把屋子收拾整潔，怕的是萬一張秀美到新房子里來發(fā)現(xiàn)他的動機。白天，他躲在張秀美所在學校對面的小胡同里，看張秀美走進去又走出來。他跟蹤張秀美到過水上公園，在那里見到了趙大可，他相信了那條短信。后來，他看到張秀美和趙大可先后進了他的新房子，一個小時后，趙大可出來了，張秀美卻沒有出來。孫建設感覺到有點不對勁，從暗處出來，上樓，打開自家的門，看到了倒在床上的張秀美，他走到跟前，叫了兩聲“秀美”，沒有反應……

張秀美出院后被警察帶走了。

孫建設去了禾木市交通管理局，告訴交警，前些日子在省道上出了事故的司機不是他，而是他的老鄉(xiāng)齊順利，是一家汽車修理廠的廠長。交警經(jīng)過調(diào)查，孫建設反映的情況屬實。接下去的事情很麻煩，因為，孫建設的戶口已經(jīng)注銷了，而他還活著。單位領(lǐng)導跟孫建設道歉，說馬上給孫建設恢復戶口。孫建設跟領(lǐng)導說，算了吧，反正是幾個月的事情。領(lǐng)導問孫建設怎么了，孫建設跟領(lǐng)導說，他早就查出了癌癥。單位領(lǐng)導硬拉著孫建設到北京做了檢查，結(jié)果是虛驚一場，孫建設根本就沒患癌癥。

趙大可被判了無期，張秀美被判了有期徒刑十年。

十一

半年后的一天，孫建設走在大街上，被一個女孩攔住了。那女孩管他叫孫大哥。孫建設看了一眼女孩，似乎在哪里見過，但想不起對方叫什么。孫建設問：“你怎么認識我？”女孩說：“我給你們單位做過局域網(wǎng)，在機關(guān)大樓里見過你，我叫丁玉欣。”孫建設點點頭，說想起來了。丁玉欣說：“孫大哥，你有時間嗎？我想請你吃一頓飯。”孫建設問：“你為什么要請我吃飯？”丁玉欣說：“你認識齊順利嗎？”孫建設說：“認識，我們是老鄉(xiāng)。”丁玉欣說：“他是我男朋友。”孫建設聞聽，很內(nèi)疚，要不是他把趙大可的車轉(zhuǎn)借給齊順利，死的人就是他。孫建設與丁玉欣來到一家餐館，飯菜擺上桌，孫建設對丁玉欣說：“都怨我。”丁玉欣說：“不怨你，是我鬼迷心竅。”丁玉欣告訴孫建設，是她要和齊順利結(jié)婚，可買房子沒錢，就想從趙大可那里敲詐一筆錢。但錢到手后，她得找到離開趙大可的理由，她不想讓趙大可仇恨她。有一次，趙大可在她租來的房間里洗澡，把手機丟在了床上，她翻了趙大可的手機，看到了不少曖昧的信息。是同一個手機號發(fā)的。她通過在移動公司工作的朋友查到了那手機主人的身份，也調(diào)查到了趙大可另一個情人的丈夫是與趙大可同單位的孫建設，打聽到孫建設的手機號碼是很容易的事情，她給孫建設發(fā)了那么一條信息，目的就是讓孫建設抓到趙大可和張秀美勾搭在一起的現(xiàn)行，然后以此為借口離開趙大可，她可以安安穩(wěn)穩(wěn)與齊順利結(jié)婚，還可以用從趙大可那里敲詐來的錢買一套房子。人算不如天算，錢沒敲詐到手，還讓未婚夫丟了性命。她之所以辭職是因為找到了報酬更高的工作，而新工作單位離她原先租的房子較遠，只好搬了家，本打算安定下來再跟齊順利聯(lián)系，還沒來得及聯(lián)系呢，齊順利就沒了。

孫建設沉默著，不知該說什么。

丁玉欣問孫建設：“聽說你買彩票中了二百萬？”

孫建設說：“是有這么回事，交了稅后剩了一百六十萬。”

丁玉欣問：“聽說你把這一百六十萬捐給了紅十字會？”

孫建設說：“是啊。”

丁玉欣說：“我聽說，你當時把這筆錢捐出去，是因為你被誤診得了癌癥，復查后知道你根本就沒得癌癥，你后悔不后悔把錢捐出去？”

孫建設說：“那又有啥后悔的，真要是用那筆錢挽救幾個人的生命，不比在我手里更有價值？”

輪到丁玉欣長時間的沉默。

走出飯店，臨分手丁玉欣問孫建設：“你還是一個人嗎？”

孫建設點頭。

丁玉欣問：“你還在等著她？”

孫建設說：“等著她。我想讓她知道什么是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