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散會后,王文舉憤憤地回到自己辦公室,一屁股坐在椅子里,心里暗暗發狠:李新民,不用你美,我一定想辦法把你從臨江縣徹底請出去。
別看王文舉是縣委書記,可真的想要把一個縣長從他們縣里請出去,也不是一件容易辦到的事。他心里很清楚,要想拿下李新民,必須抓住足以把李新民扳倒的證據,等待時機,突然給他下個絆子,使他措手不及,沒有絲毫的喘息機會,即使想找人求情都沒有那樣的時間。只有這樣,才能把他徹底扳倒。
王書記的手里掌握了一盒錄音帶,錄下的是一個男人和女人的聲音。那聲音恰好是從隔壁的李縣長家錄下來的,而那個女人偏偏卻不是李縣長的老婆。
想一想,一個縣長和別的女人躲在家里,而且還被人錄了音,該是多么重大的一條新聞!王文舉心里暗暗盤算著,現在只須寫一封舉報李新民道德敗壞,生活腐化墮落的檢舉信,然后再把這盤錄音帶一起寄到市紀檢委,李新民就得乖乖離開臨江縣。可是,目前關鍵的問題是,這封檢舉信總不能由他這個縣委書記親自寫吧!如果一旦傳出去,說縣委書記狀告縣長,只會給那些小報增添一些花邊兒新聞,給一些人增加點茶余飯后的笑料。可自己不寫這封檢舉信,讓誰去寫呢?怎么樣才能使這盤錄音帶,送到市紀檢委的辦公桌上呢?確實讓王文舉頗有點為難了。
王書記之所以想把李新民攆出臨江縣,主要還是因為這次縣里形象工程招標引起的。應該說,盡管他們之間原來也不是一團和氣,也有矛盾,但絕沒有達到如今這種水火不相容的地步。
臨江縣不僅地處偏遠,還是個農業縣,一直沒有真正的地方工業,也沒有任何有影響的支柱性產業,當然也沒有標志性建筑。可如今哪個地方不在大興土木,不在大搞形象工程建設,不為自己在任的這幾年里樹碑立傳,而大搞所謂的政績工程呢?那樣,即使退休以后,還有幾棟大樓站在那兒。人們只要看見這些建筑就會說,這棟大樓還是某某在這里當縣委書記時蓋的。
王文舉當上書記后,決定蓋一棟八層的大樓。當然,蓋這棟大樓不僅僅是為了給自己樹碑立傳,主要是想把現在的縣委和縣政府全部遷到一棟大樓里,把所有的人都放在自己眼皮底下,不管下邊有點什么風吹草動,他立刻就能知道。盡管這些都是不能站得住腳的理由,但最起碼還可以和幾個心腹冠冕堂皇地說道一番,而且絕對不會留下任何副作用。實際上,有些話不僅不能在公開場合上講,甚至也不可能對心腹們說,即使睡在身邊的老婆都得隱瞞住。除了自己以外,絕不能讓任何人知道!
準備新建的縣委大樓圖紙已經設計完成了,總建筑面積為二萬二千平方米,計劃造價是六千五百萬元人民幣。當然了,什么事情先都得有個預算,沒有這個預算,市里也不可能批準蓋樓。不管怎么說,只要先招完標,預算不足部分,還可以再追加嘛!班子的一班人看完了圖紙,通過了預算,上報到市里,批復下來,王文舉提議這座大樓的招標工作仍由縣委副書記邢仁樂負責。說完話,王書記習慣地環顧一眼在座的幾位縣委常委。那些人個個目不斜視,正襟危坐,誰也不吭聲。
沒人吱聲便算是默認了,如今這已經成了機關里的一條不成文的規矩。王書記輕輕地頷首微笑,正要宣布散會,沒想到縣長李新民突然殺了出來,提議此項工程最好由主抓城市規劃建設的副縣長徐剛負責,并且還說,徐剛是東北建筑大學畢業的,抓城市形象工程建設正合適。在這次討論形象工程招投標工作到底由誰來主持時,王書記提出仍由邢仁樂負責,本以為不會碰到任何問題,沒想到李縣長會從中間插上一杠子,投了反對票。聽了李縣長的提議,王書記不動聲色地微笑著說:“按照李縣長的邏輯,我這個縣委書記必須是黨政領導系畢業生才能擔任了?可據我所知,目前在我國所有的大學里,恰好還沒有這樣的專業呢,哈哈……”
王書記突然爆發出一陣酣暢淋漓的大笑,當時把李縣長的臉都笑長了:“……”
見縣委書記和縣長的意見不一致,更沒人敢表態了。到底該由誰來主持這次招標工作,只好暫時撂下了。
縣委和縣政府的兩塊牌子并沒有掛在一起,縣政府是棟三層小樓,原來縣委也在這棟樓里辦公。上個世紀九十年代末期,在距離老樓四百多米遠的地方又蓋了一棟新樓,縣委搬了出去,縣政府仍舊留在原來的老樓里辦公。這樣一來,除非縣里有什么緊急事情需要開黨政班子會議討論,大家才能坐在一起,否則縣委書記和縣長可能一兩個月都難得見上一面。
別看他們在工作上離得挺遠,但是住的地方卻離得特別近,不僅都住在縣委家屬大院里,而且王書記和李縣長還住在一棟樓里。盡管分別走兩個門洞,可兩家之間僅隔著一堵墻,而且格局也完全一致,都是四室一廳。由于縣委家屬樓是上個世紀八十年代末期建設的,不僅設計不盡合理,墻的隔音效果也特別不好,在這家里說話,隔壁的那家幾乎能聽得清清楚楚。逢年過節,一些副職或者縣里的一些科局長們到黨政兩位大老板家串門,或者到他們兩家去談心,想說說心里話,都不敢太大聲,生怕被墻壁那邊的人聽見了。
縣長李新民之所以極力反對由縣委副書記邢仁樂主持這次招標工作,不是沒有來由的。去年縣一中蓋了一棟教學大樓,樓盤預算是一千七百五十萬。那次招標恰是由當時的黨辦主任邢仁樂主持的,結果隆慶公司以一千七百四十九萬的低價中標。這樣大的一項工程,竟會和預算相差僅有一萬元錢,打死也不會讓人相信。誰想都覺得這里面肯定有貓膩。當然,懷疑也好,覺得有貓膩也罷,都只能是懷疑和猜測而已,只是捕風捉影,誰也拿不出任何真憑實據,更無法證明這里面肯定有問題。如今的事情就是這樣,只需在背后做足了文章,把所有的一切都策劃好了,然后再擺到桌面上,除了幾個當事人外,誰還能說清楚實際到底是怎么回事呢?莎士比亞的《哈姆雷特》里有這樣一句臺詞:兩個人知道的是秘密,三個人知道的就不是秘密了。
實際上,無論什么事情只能瞞得了一時,絕不可能瞞得了一世。結果上次工程一結束,教學樓投入使用后,一切問題都顯露出來了。
隆慶公司實際上只是一家有建筑資質的招標公司,下面沒有工程建筑單位。他們通過臺前幕后的一番活動,想盡辦法把工程拿下來,然后再分包給別的建筑公司,有的負責土木工程建設,有的負責門窗,還有的負責上下水配套工程,甚至還可以把照明用電部分再分包出去。結果有多家工程隊在一棟樓里同時施工,互相扯皮,互相拆臺,不僅延誤了工期,工程質量也特別差,老師站在臺上講課,聲音大了,教室里便有嗡嗡的回音;聲音小了,坐在后面的學生又什么都聽不見。這還是小事一樁,新樓蓋好不到兩年,已經四處裂縫了。有的裂縫寬得能伸進去指頭,一時說啥的都有,縣委大樓里有很多人都在悄悄議論這件事。
這些話不知怎么傳到王書記的耳朵里,在常委會上大發雷霆。他說有人在下面瞎議論,說什么隆慶公司中標的縣一中教學主樓質量有問題,到底有什么問題?即使真的有問題,當初不也是我們組織人驗收的嗎?為什么當時都在上面簽了字,等到事后還翻舊賬?要我說有問題,也是我們內部有問題。再說了,人家隆慶公司已經多次找邢主任交涉過了,要是我們再拖延工程款,他們將向法院提出起訴狀告縣委。我們是一級人民政府,如果被私營企業起訴到法院,豈不是太丟面子了?萬一這場官司打輸了,不僅得馬上付清工程款,還得賠付人家一部分滯納金,更是得不償失。
縣委書記的一番話,使在座的所有人都目瞪口呆了。大家心里都明白,一個縣委書記在這種場合講這樣一番話,實際上是想堵住所有與會者的嘴。只要把這些人的嘴堵住了,不再出去亂說亂講,剩下的事情也就好辦了。
果然,王書記在班子會議上講完了這次話不久,縣委想盡辦法籌集了部分錢,機關又緩發了兩個月的工資,終于把欠隆慶公司所有的工程款一把結齊了。事情到這兒還不算完,緊接著縣委后院準備修建一座小型花園,最后仍是隆慶公司中標。
隆慶公司中標后,同樣如法炮制,把工程再轉包出去。那幾家施工的小公司拉幾車磚砌了幾個花池子,也不知道從哪兒弄來一些邊角廢料鋪設幾條甬道,再栽幾棵樹,鋪一些草皮子,造價竟高達八十余萬元。小花園修好以后,隆慶公司又提出修建這座花園賠了本,要再追加二十萬,縣里也痛快地答應了。一個小小的花園竟花掉了一百多萬,一時更是惹得人們議論紛紛,有些人甚至在背后發牢騷說:別的地方蓋起一片樓,倒下一批貪官,咱們縣蓋起了一片樓,反而提拔了一批官。
這話不假,邢仁樂正是因為連續主持這兩次招標工作,蓋起了一棟教學大樓和修建了縣委的小花園,才被提拔到縣委副書記的位置上。對這兩件事李新民一直覺得有問題,可是他抓不到任何證據,也只能不了了之。
二
人和人之間的關系特別復雜,常常因勢而變。別看如今王文舉特別器重邢仁樂,可他們原來確是冤家對頭。那時的邢仁樂還不是王文舉的人,而是前縣委書記的人,王文舉曾幾次想要把邢仁樂置于死地,只是一直沒有得手罷了。
邢仁樂從省立師范大學畢業后,到縣一中擔任政治課老師。當時,縣一中本科畢業生不是很多,再加上邢老師聰明能干,幾年后成了學校的政教主任,隨后又成了學校的后勤副校長。
邢仁樂不僅能說會道,而且寫一手好文章,經常在市日報上發表豆腐塊。縣委書記帶人到學校搞調研時,邢仁樂負責接待,招待得縣委書記很滿意。后來縣里再來人,縣委書記點名讓邢仁樂去負責接待工作,隨后先是借調,接著正式調到縣黨委辦公室擔任副主任,等到老主任一退休,他順理成章地接替了縣黨委辦公室主任一職。
邢仁樂在縣一中擔任后勤副校長期間,認識了一個叫曲明義的江西人。
那時,曲明義剛從江西老家來到東北,靠給縣一中等幾所中小學通下水道為生。哪所學校衛生間的下水道堵了,一個電話打過去,曲明義馬上騎著一輛除了鈴不響,剩下哪兒都響的破自行車,風風火火地趕了過來,在衛生間里鼓搗一番,帶著一身臭味兒走出來,老師和學生見他都捏著鼻子躲得遠遠的。
別看曲明義這個人長得很不起眼,甚至可以說有點猥褻,文化程度也不高,連小學都沒畢業,可他的腦子卻十分活泛,好使。曲明義不甘心一輩子都干這種又臟又累的下賤活兒,只是一直沒有找到施展自己才能的機會,只好先老老實實地干這干那。一天,他在縣一中捅完了下水道,步出教學樓的大門,看見教學樓后面有座廢棄的豬圈。他腦子一轉馬上來了主意,返身敲開邢副校長的辦公室,倆人在里面談了十幾分鐘,不但把扒掉豬圈的活兒攬了下來,學校還同意在原來豬圈的地方砌個花池子。
這是曲明義干的第一個工程。別看這個工程不大,掙錢也不多,卻是曲明義到東北后掘到的第一桶金。
干過了一個小工程,再經過幾個明白人的一番點撥,曲明義的腦子更加開了竅,不但掌握了行業內的規矩,也知道該怎樣掙錢了。從老家招來幾個種地的農民,通過邢仁樂把縣一中所有的修繕活兒全部包攬下來,今天扒扒這兒,明天修修那兒。先在學校的臨街地方蓋了一棟門市平房,對外出租。沒用上兩年,說要擴大出租規模,給學校掙更多的錢,將那棟平房扒掉,在原地蓋起了一棟二層樓。
曲明義不但攬下了縣一中的全部房屋修繕,還通過邢仁樂把自己的業務輻射到縣城其他一些事業單位和幾所中小學,一時如魚得水,放開手腳大干一場,并且還注冊成立了一家“隆慶公司”,成了名副其實的老板。
注冊成立了隆慶公司后,隨后又開了塑鋼門窗廠和木器加工廠,開始廣納人才,從一家瀕臨倒閉的建筑公司招募兩名技術人員到了自己麾下,使他所注冊的這家建筑公司具備工程資質,接著又把一名叫姬美麗的年輕女人招來擔任公關部經理。
姬美麗來到隆慶公司后,像一只美麗的蝴蝶,翩翩四處飛舞,經常陪著縣委和教委的領導出入一些娛樂場所和飯店,終于把縣一中的教學樓工程承攬下來。接著,姬美麗又幫助曲明義攬下幾個工程,一年掙了上千萬。有了錢,曲明義的坐騎也由原來的破自行車換成一輛吉普,接著又換成了尼桑,兩年后已經坐上了奧迪A6,還在郊區蓋起了一棟三層小別墅,真可謂鳥槍換炮,一步登天,成了臨江縣最著名的民營企業家。有了錢自然也有了身份,連當時的縣長王文舉也不能小看曲明義了。
王文舉在擔任縣長期間,把原縣政府各個辦公室重新粉刷一遍不說,又把外墻和室內衛生間的瓷磚全部砸掉,重新貼瓷磚。這些活兒自然也包給了曲明義。結完賬后曲明義帶著十萬元錢去了王文舉家。這件事不知道怎么被縣黨委辦公室主任邢仁樂知道了,立刻匯報給原縣委書記。
縣委書記和縣長王文舉當時的矛盾已經激化到了頂點,沒有絲毫緩和的余地,縣委書記一心想把王文舉扳倒。聽到這樣消息,馬上讓邢仁樂帶兩個人找曲明義談話,要求他寫一份證明,說縣長王文舉從他手中勒索了十萬元錢。同時還讓邢仁樂轉告曲明義,說他給王文舉送錢是被人勒索,并不算是行賄。那筆錢確實不是曲明義心甘情愿送去的,他立刻答應了。只要曲明義寫了這份證明,拿回來上交到市紀檢委,王文舉縣太爺的位置肯定坐不住了。
沒想到過了兩天,見曲明義一直沒把證明材料送來,邢仁樂打電話把他叫到自己的辦公室,問他:“那份證明材料可寫完了?”
誰知曲明義卻裝起了糊涂,反問邢仁樂道:“啥證明材料?”
“啥證明材料?你忘了,涂刷縣政府辦公樓……”
“沒有那種事。”曲明義跳了起來,說啥都不承認有那么回事,更不承認曾帶著十萬元錢到過王縣長家。一時氣得邢仁樂七竅生煙,恨不能扇他幾個耳光。
他們那次沒把王文舉扳倒,原縣委書記隨后調到市里擔任了副書記,而王文舉接了縣委書記一職。從那以后,邢仁樂的日子就開始不好過了。不過,原縣委書記提拔到市里擔任副書記,王文舉一時還不敢把邢仁樂怎么樣,只能搞點小動作殺雞給猴看,給邢仁樂來個下馬威。先是讓在縣委辦公室當打字員的邢仁樂老婆下了崗,接著讓他這個辦公室主任成了有其名無其實的閑職,無論有點什么大事小情都不找他這個辦公室主任,而直接打電話交代副主任去辦,弄得邢仁樂整天無精打采,幾乎得了抑郁癥,連上吊的心都有了。
不過,這種局面并沒有維持多久,市里很快調來了新縣長。李新民縣長剛到時和王書記的關系還不錯。那個時候邢仁樂的日子仍舊不好過。可不到半年的時間,王文舉和李縣長的關系就徹底僵了,新一輪人際關系也隨著發生了變化。
為了拉攏人,王文舉先下了手。當時邢仁樂在縣里也沒啥事可干,正好他老娘生病在省城住院,干脆請假在醫院護理老娘。趁著到省城去辦事的機會,王書記親自到醫院去看望邢仁樂的老娘,還扔下一萬元錢,感動得邢仁樂眼淚當時就掉下來,一把抱住王書記幾乎痛哭失聲。
王文舉在省城玩了幾天,回到臨江縣立刻安排了邢仁樂老婆的工作。邢仁樂當然得知恩圖報,讓他主持縣一中教學大樓和縣委小花園招標時,自然唯王書記的馬首是瞻,也是利害一致,再加上他從中大力斡旋,曲明義的隆慶公司連續中標。
兩個工程竣工后,王書記在黨委會上提議上報邢仁樂擔任縣委副書記一職,而當時的整個班子幾乎都是王書記的人,他的提議得以順利通過,邢仁樂如愿以償,很快被提拔到副書記的位置上。從那以后邢仁樂更是死心塌地為王文舉效勞了。
盡管這次招標工作到底由誰來主持,因為書記和縣長在會上發生了爭執,暫時沒有定下來。不過,王書記仍準備讓邢仁樂主持這次招標工作。他是縣里的一把手,是老大哥,更是班子里的班長。況且他已經和隆慶公司的曲經理私下里談好了,工程仍由他們公司來承包。這里面除了人所共知的原因之外,隆慶公司的公關部經理姬美麗也起到了關鍵作用。
三
姬美麗是四川人,不僅長得漂亮,而且說話還特別溫柔,小鳥依人一般,無論哪個男人只要和她接觸一次,都很難把她再忘掉。可以說隆慶公司的壯大和發展,姬經理立下了汗馬功勞。對這樣一個能干的女人,曲總經理自然待她也不薄,給了她公司百分之二十的干股,年收入可達幾十萬,趕上好年景甚至可以達到上百萬元。
王書記是在一次曲總經理請他吃飯時認識的姬美麗,有了第一次的相識,姬美麗又特意到王書記的辦公室去拜訪過兩次。第一次姬美麗登門拜訪時,穿一套職業套裙,敲敲門后,聽到里面有人喊“進”,才款款走進王書記辦公室。見到漂亮的姬經理登門拜訪,王書記立刻從座位上站了起來,微笑著問:“今天外面刮的是什么風呀?”
姬經理一時沒明白王書記說話的意思,莫名其妙地說:“我開車去辦事,正好路過縣委大院,順便進來看看您,還真沒注意刮的是什么風。怎么,這還有什么說道嗎?”
“怎能沒有什么說道呢?要是沒有任何說道,你這位大美女怎能親自來我的辦公室呢?”王書記說罷哈哈大笑起來。
姬經理似乎很不好意思地說:“王書記,您可真會開玩笑,我算哪家的美女呀!要是您見我不覺得十分討厭,小女子就覺得十分榮幸了,也可以天天過來看您呀!”
王書記微笑地看著姬美麗,伸出手說:“請坐。”
姬美麗攏著裙裾,在王書記對面的沙發上坐下。那天姬美麗只在王書記辦公室小坐了一會兒,隨后起身告辭走人了。她朝王書記微微一笑,舉手在胸前擺了擺,道了聲拜拜,便款款地走出書記辦公室。
距離頭一次單獨拜訪還不到十天,姬美麗又來看望王書記。那天,兩個人在一起吃的飯,還喝了點果酒。這樣交往半年以后,一次倆人都喝得有點高了,姬美麗開車說送王書記回家,結果也不知道怎么走錯了路,還是別的原因,汽車直接駛出了縣城,一路沿著高速公路奔馳,直到市里的一家星級賓館門口才停下。
那天晚上,他們都沒有回臨江縣,而是在那家賓館開了房,在市里過了一夜。從那以后,他們經常借著到市里開會或辦事的機會,偷偷在賓館里幽會。王書記心里很清楚,像姬經理這樣一個年輕貌美的女人,肯定不會愛上他這個五十多歲的男人,更不會像她所說的那樣是欣賞他的學識和風度,而她又有戀父情結,喜歡比她年長的男人。她之所以經常創造機會與他一起,看中了他手里的權力,并且可以借助這種權力幫她掙到錢。這些道理王書記心里不是不明白,也曾想過要和她徹底斷了,今后再無任何來往。可他卻無法把握住自己,幾天見不到姬經理,便會想得坐臥不安,片刻難寧。
四
盡管李縣長一再反對由邢副書記主持這次招投標工作,但最終仍是邢仁樂主持了這項工作,而且隆慶公司又以低于預算一萬元錢的低價中標。李新民當時就表示堅決反對。王書記理都沒理李縣長,示意邢仁樂馬上公布招標結果。
李新民不服,當時便表示一定要向上級主管部門反映這件事。王書記畢竟是久經官場了,城府很深,當時只是笑了笑,沒作任何表態。他心里特別坦然。這次招標是公開招標,班子全體成員都參加了,議程上沒有任何問題,而這樣的結果對李新民則很不利。別管他怎么蹦,最后也只能是瞎蹦,而越蹦得高所產生的負面作用越大。無論哪一級領導都特別討厭下屬向他們告狀或者越級反映情況——那是一種不安定、不和諧的前兆。而李縣長一再這樣做,只能給人留下一種不甘久居縣長位置上的印象,有覷窺縣委書記座位之嫌。
李縣長一旦給上級領導留下了這種印象,今后他無論再怎么努力,恐怕都很難扭轉乾坤了。再說,只要他王文舉還坐在縣委書記的位置上,皮球最后肯定還得踢回來,交給縣里來處理,市里是不會越俎代庖的。
果然沒過幾天,市委副書記便來電話了,讓王文舉到市里去一趟。這個市委副書記就是原臨江縣委書記,兩個人都在臨江縣工作時,互相鬧得不可開交,幾乎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而一旦走了一個,原來所有的矛盾都漸漸淡化了,他們之間的關系也隨之發生了變化,開始變得比較隨和了。
王文舉乘車趕到市里,市委副書記直接問他:“你們縣老李這個人到底怎樣?”
王書記似乎一臉驚詫,過了一會兒才說:“怎么了?這個人還是很不錯的,是省農大的畢業生,懂得農業管理,工作又有一定的熱情,為人也比較坦蕩,只是心直口快了點。”
市委副書記微笑著問:“你真是這樣認為的嗎,你們之間沒有任何矛盾?”
王書記笑了笑說:“我們之間沒有任何矛盾,只是……”
“只是什么?”市委副書記笑著問。
“只是,在工作當中有時意見不完全一致,互相之間有點小爭執,肯定是有的。那也是難免的嘛,親兄弟之間意見還有不一致的時候呢,況且只是同志之間呢。”
市委副書記不由得贊嘆道:“到底是班子里的班長啊,有老大哥的風范。”隨后又說,“一個班子有凝聚力,內部團結一致,這個班子就都能進步;要是互相扯皮互相拆臺,最后肯定對誰都沒好處。”
接著,市委副書記把李縣長到市里反映情況的事婉轉地告訴了王文舉。盡管市委副書記并沒有說得那么明白,王文舉還是聽清楚了,連連點頭說:“我一定牢牢記住領導的教誨。”
市委副書記說:“光記住我的教誨還不行,還得協調好許多關系呀。”
五
從市里回來后,王文舉更加堅定了要給李新民挪位置的決心。
李新民到市里去告狀,盡管惹得副書記很不高興,說了幾句對李新民不滿的話,這些還只是蛇尾巴,而不是李新民的要害之處,問題是他一直沒有抓住李新民的要害部位。回到縣里后,一想到李新民他就睡不好覺,反復思索怎樣才能掐住李新民的七寸。
已經是后半夜了,王文舉還睜著眼睛回想著白天發生的事情。這時,隔壁忽然有了動靜——是一個女人的呻吟聲:“不,不要,……”
王文舉急忙豎起耳朵仔細諦聽:那個女人的聲音不像是李新民的老婆,絕不是李新民的老婆,而是別的女人。李新民老婆是南方人,說話有點口音,那么這個女人究竟會是誰呢?王文舉突然又想起來了,李新民老婆已經出差好幾天了,他家里只有李新民和女兒,再有一個叫小玉的保姆,一個從農村來城里打工的姑娘。而且那個小保姆就住在和他家挨著的這個房間里,兩間屋子僅一墻之隔。莫非是李新民趁著女兒睡熟了,偷偷地上了小保姆的床?
如今,關于男主人和保姆的故事報道簡直太多了,他見到過幾次李新民家里的小保姆,長得挺好看,關鍵是還年輕,而李新民的老婆又不在家,他也不可能是什么圣人,發生這種事情似乎也就在所難免了。王書記越想越興奮,竟把燈拉著,沒想到卻驚動了睡在身邊的老婆,夫人見王文舉還沒睡覺,奇怪地問他:“你怎么還不睡呀?”
王文舉把一根指頭豎放在嘴邊,示意她不要說話。這時候,他老婆也聽見隔壁房間的聲音,沒好氣地說:“你這人怎么這樣無聊呢?半夜三更地偷聽人家兩口子睡覺!”
王文舉急忙捂住老婆的嘴,壓低聲音附在老婆的耳朵邊說:“那個女的不是老李的老婆,是別的女人。”
聽王文舉這么說,夫人也爬了起來,側著耳朵仔細地聽了聽,說:“真不是他家的那口子,好像那個女人不愿意呢!”
“對,是在強奸一個女人。”王文舉興奮地說。
“你是說李縣長……”
“對,就是他!”
保姆和男主人的事雖然不算是什么新聞了,可如果發生在官場,肯定是一條新聞,如果發生在縣長的家里則是一宗特大新聞。而女的不同意,那個當縣長的男人硬把女的強奸了,則更是新聞中的新聞了!這已經不僅僅是道德方面的問題,已經是觸犯了刑法,構成了強奸罪。想到這兒王文舉忙下地去找錄音機,想把這段即將轟動全縣全市的重大新聞錄下來。可等他拿回來錄音機,隔壁的屋里已經鴉雀無聲,什么聲音都沒有了。
沒有錄下隔壁房間里的做愛聲,王文舉并不著急。像這種事有了一次,肯定還會發生第二次!
果然,第二天晚上的后半夜,同樣的聲音再次響起來了,令王文舉興奮不已,他急忙打開了錄音機。拿著錄音帶,王文舉心里暗暗地想:李新民呀李新民,要是這盤帶子落到了市公安局人的手里,夠你在監獄里蹲上幾年了。可問題是怎樣才能把這盤帶子交到公安局呢?總不能讓他縣委書記親自給公安局送去吧?更何況帶子里從始至終都沒有聽到李新民的一句話,又怎么能證明這起強奸案確實發生在李新民家里呢?就在王書記為錄音帶的事一籌莫展,不知該怎么辦才好的時候,突然峰回路轉出現了轉機,李縣長家里突然被盜了,而且還丟了東西。
那天李縣長上班走了以后,趁小玉出去買菜的工夫,有個小偷從陽臺鉆進了李縣長的家里。接到小玉的電話后,李縣長趕緊回家撥打了“110”報警。
六
縣長家里被盜,縣公安局長立刻帶著警察趕到李縣長家實地勘察現場,并且在窗臺上提取了一個腳印,還在門框上提取了半枚指印。可是讓人奇怪的是,一般被盜現場,東西都會扔得到處都是,李縣長的家里卻沒有被翻動過的痕跡,似乎他家所有東西放在什么地方,那個小偷都知道似的。
公安局的警察把小保姆帶回局里詢問她是什么時間出去買菜的,小玉回答后,更讓那些警察覺得奇怪了。小玉出門買菜前后只有半個來小時。看來這個小偷不但了解李縣長家里的錢物放在什么地方,甚至連小保姆什么時間外出都一清二楚,進屋前后不到半個小時就離開了。警察初步分析這起案件很可能是一起內外勾結案子,那個小保姆也變成了重點懷疑對象。
盡管丟東西是一件私事,可涉及到縣長家里失竊,自然就成了一件大事。王書記幸災樂禍地想,要是小偷從他家盜竊走大量的現金,而李新民又解釋不清楚這些錢的來源,豈不是比強奸案更嚴重的一樁案件嗎?想到這兒王書記更加高興了,也不能不親自過問這起發生在李縣長家的盜竊案了,忙打電話給公安局長。
縣公安局長親自來到王書記的辦公室,匯報案件的進展情況。他說:“小玉已經交代了,是她和一個網友合伙偷了李縣長家。那個網友是小玉在網上認識的,兩個人見過了幾次面,已經發展到了談婚論嫁的地步。他們想偷點錢留著以后結婚用。”
王書記問:“李縣長家丟失的東西多嗎?”
局長說:“不算多,只盜走了幾千元錢,還有女主人的幾件首飾。”
王書記一聽覺得十分失望,突然他想起了那盤鎖在辦公桌里的錄音帶,忙從抽屜里拿了出來,指示縣公安局長說:“不能僅僅把發生在李縣長家里的盜竊案,看作一起一般性的案子。你想一想,那個小玉已經在李縣長家當好幾年保姆了,為什么早不偷他家,晚不偷他家的東西,偏偏這時候偷呢?里面肯定還有什么隱情。你把這盤錄音帶拿回去放給案犯聽,她肯定會說出實情。說不定這里面還會牽扯出一起案中案呢。”
接到縣委書記的指示,公安局長當然不敢怠慢,回去組織人連夜審訊小玉,問有沒有人強暴過她,小玉一勁兒搖頭說:“沒有。”
“沒有?你敢說沒有嗎?我放一段錄音你聽聽!”一個警察把帶子放進錄音機里摁下按鍵,聽了錄音帶小玉的臉更紅了,但還是一個勁兒搖頭說沒有。
警察奇怪地問:“沒有?那我問你,這錄音是怎么回事?”
無論他們怎么問,小玉仍是不肯說。審訊的警察很負責任,他們百般勸導,想盡了辦法,終于把小玉的嘴撬開了。小玉紅著臉說:“我真的不知道這盤錄音帶的事,更不知道你們是從哪兒錄的。不過我在網上看電影時,倒是聽到過這種聲音。”
警察開始還是不相信,認為小玉在說謊,隨后把她帶進一間有微機的房間里,讓她上網找那部電影。小玉在網上終于找到了,錄音帶和片子里的聲音果然一模一樣。
原來小玉在李縣長家已經當了幾年保姆,如今縣長的孩子大了上了小學,每天除了接送孩子上學和放學外,再就是做早晚兩頓飯,小玉沒有多少事可做。有了閑暇時間,小玉學會了上網。每天晚上等到李縣長一家人睡熟后,她就起來和網友聊天,有時也下載電影看。沒想到她看電影的聲音竟被王書記從隔壁錄了下來,栽贓到李縣長的頭上。
簡直是開了一個天大的玩笑!沒想到王書記夫婦錄下的竟是電影里的聲音,還企圖把它嫁禍到李縣長的頭上。這起所謂的“案中案”,真相終于大白于天下。
縣委王書記栽贓李縣長強奸小保姆的事,被人當成了一件笑話,從公安局內部偷偷傳了出來。立刻有人把這件事寫信反映到市紀檢委。市紀檢委接到一封實名舉報信,立刻組織人員下來調查,王文舉無法在臨江縣繼續工作了,調到市里等待重新安排工作。
到市里后,還沒等到新的工作單位落實,一封封檢舉信紛紛寄到了市紀檢委,其中就有去年臨江縣一中教學樓招標和縣委小花園的事,自然把縣委副書記邢仁樂也捎上了。
有關部門并沒有先驚動王文舉,而是找邢仁樂談話,不到兩天的工夫邢仁樂便把所有的事情全都招了,并且一再強調說他只不過是個傀儡,整個事件的幕后牽線人全是縣委王書記,涉嫌金額高達幾百萬。王文舉被雙規了,縣委大樓的招標工作也隨之流產。
王文舉被雙規期間,有兩個女人曾去探望過他,一個是他的老婆,再一個是姬美麗。這兩個女人當然都沒見到王文舉,看管的人也不可能讓他們見面。王文舉聽說后,心里感到十分欣慰,畢竟還有忠實于他的兩個女人。可沒過上幾天王文舉的老婆知道除了自己外,丈夫還有別的女人,就堅決要求和他離婚。而那個姬美麗后來也悄悄離開了臨江,沒人知道她去了哪里,甚至連曲明義總經理都不知道她的去處。
曲明義也可能知道姬美麗究竟去了哪里,只是不肯對外面透露罷了。王文舉被抓以后,他這個總經理自然難逃干系,好在姬美麗失蹤了,有好多問題都可以推到她的身上。而全臨江的人幾乎都知道了王文舉有一個年輕漂亮的情人,那個女人叫姬美麗。
王文舉一審被判處有期徒刑十五年,和老婆的離婚協議書也是在監獄里簽的。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會在這樣的文件上簽字。而更令他想不到的是,本想搬起石頭去砸李新民,結果卻落在了自己的腳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