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是長年居住在日本、自稱為“風俗行業(yè)專家”的我,在與日本人打交道的時候至今仍有一個困惑,那就是日本人不會吵架。
中國人特別容易吵起來,因此,每當看到溫和的、不喜歡與人爭執(zhí)的日本人時,我都很不可思議他們“為什么不生氣?”
前幾天,在一個居酒屋,我看到一個中國游客因為喝了點酒而興奮起來,起勁地拍打著桌子,最后竟然用日語對店員嚷嚷起了“混蛋”,這么過分應該算是十分麻煩的客人了。
但沒有人提醒他們,也沒有人對他們發(fā)火。這要是在中國,估計早被人回罵道“你這家伙才是混蛋!滾出去!”然后立刻會吵起來。
在中國人之間,吵架是家常便飯。即使是在同事之間,搶別人客戶、態(tài)度惡劣等等,吵架的導火索不勝枚舉,我也會惹得他們火氣直沖。雖然其中不乏讓人看不慣的家伙,但是因為想要和對方建立良好的關系,才會把自己的心和盤托出。如果雙方都能坦率溝通的話,即便是吵架也不會留什么尾巴。
日本人不吵架的原因,是想做別人眼中的“好人”,在這個國家里,“好人至上”的想法盛行,追求只要表面過得去就行的。
但是,把怒火壓制在心里、冷酷地生存著的人果真就是好人嗎?
這樣的人,與其說是好人,不如說是“沒意思的人”更加恰當。將感情發(fā)泄出來,和人爭論的話,看起來也許確實不像話。但是我卻覺得日本人被“好人癥候群”所束縛,好像縮著身子活著似的。即使是開著好車子、穿著好衣服,內(nèi)在卻如同死魚一般。
但是,在日本住得久了,就連我也差點患上了“好人癥候群”。讓我意識到這一點的,是在一月份,我回到久違的家鄉(xiāng)——中國湖南省長沙市的時候。小學時的老朋友們特地為我召集了一次同學會,與高樓大廈林立、完全變了風貌的街景一樣,老朋友們也發(fā)生了很大的變化。
男同學們變得蓬頭垢面,鼻毛長得老長,完全變成了毫無優(yōu)雅可言的中年男人。女同學們也無心化妝,看不出來一點試圖裝扮自己的意思。而我已經(jīng)看慣了重視外貌的日本人,同學會給我?guī)砹艘淮我馔獾奈幕瘺_擊。
就連我曾經(jīng)偷偷尊敬的班長(在日本稱為學級委員),鼻毛也長得生氣蓬勃。當聽到他解釋遲到的理由時,除了一句“因為打麻將”以外,連道歉也沒有,這時我對班長的尊敬徹底變成了怒火。
對于我的工作,他也毫不客氣地直接提出了質(zhì)疑。但是,雖然我非常生氣,卻并沒有進行反駁,因為要說明清楚的話太“麻煩”了。但是聚會結(jié)束的時候,班長卻對我這么說道:“小牧今天一直在笑呀,能讓你高興真是太好了。”其實我好像一直在禮貌性地笑而已,因為發(fā)火也是一件很“麻煩”的事情。所以干脆就不說實話,只是禮貌性地笑笑,看來我也被日本人傳染了吶。
現(xiàn)在回想起來,自從來到日本以后,為了不惹周圍的日本人討厭,我每天也是不斷掛著禮貌性的笑容,明明不是自己的錯也要低下頭來。因為我覺得,要在日本生存下去,就必須要像日本人的行為舉止才行。然后,就在不知不覺之中,慢慢地學會了把怒火吞進肚里。
但即便是這樣,我也不認為自己是個“好人”,也不想做個“好人”。因為當我摘下禮節(jié)性笑容的假面的時候,我有自信可以說出我的真心話。我總覺得日本的“好人”,只是想要穩(wěn)妥地維護場面上的和諧,卻沒有主見。他們是不是把“和諧”和“沒有意見”給搞混了呢?我不一樣,我不會一邊微笑著,一邊將毒素四處散播。如果這個世界上全是“好人”的話,就太沒有意思了。
(選自《日本有病》/李小牧 著/珠海出版社/2011年5月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