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經濟增速放緩,不僅是大勢所趨,更應是長遠發展的自覺。其實,不必過于擔心中國經濟“硬著陸”,但防范中國經濟“硬著陸”卻十分必要。
當前,世界經濟又到了一個新的節點,關于未來走勢的判斷,呈現出異常復雜的局面。
美國多個經濟指標低于預期,經濟復蘇勢頭明顯減弱,多個行業出現剎車跡象,高失業率,房地產止贖數量居高不下,債務高企的警報并未解除。尤其是5月份,非農業部門失業率再次攀升至9%以上,使得各方面不斷減弱對美國經濟的信心。在剛剛結束的美聯儲議息會上,美聯儲主席伯南克也不得不承認,拖累美國經濟的因素可能長期存在,美聯儲不得已下調了2011年美國經濟增長預期。
在歐洲,經濟前景亦不樂觀。持續難以改善的失業問題,緩慢的預算赤字削減進程,經濟增長前景低迷,顯示出歐元區經濟的疲弱。歐洲經濟何時能走出這種低迷狀態,目前也少有明顯的信號。
去年還在為高增長歡喜的新興市場國家,現在卻被高通脹攪得頭痛不已。巴西今年前5個月通脹率累計達3.71%,并有望在今年上升到7%以上,大超政府預計的4.5%。印度的總體通脹(WPI)同比增速飆升到9.1%;而俄羅斯的5月份CPI同比上漲9.6%,今年累計上漲4.8%,俄央行則預計今年全年通脹水平將保持在7%左右。與此同時,增長之憂隱現,巴西5月份制造業采購經理指數PMI為50.8%,與4月份的50.7%基本持平,經濟活躍勢頭在四五月份已較第一季度有顯著下降;印度一季度GDP同比增速從上一季度的8.2%下降到7.8%,低于預期;澳大利亞經濟也較上季度收縮了12%;而菲律賓經濟增速為4.9%,同樣低于預期。
中國亦是如此。5月份CPI同比漲幅達5.5%,創下34個月以來新高,而從去年5月份以來,中國的CPI同比漲幅始終維持在3%以上。中國GDP增速從2010年一季度達到11.9%的峰值后,逐漸開始平穩回落。2010年二季度GDP同比增長10.3%,三季度9.6%,四季度9.8%,而2011年一季度為9.7%.。而此前5月份,中國的PMI環比回落0.9%至52%,釋放中國經濟放緩的信號。
國際上,這樣的現實圖景是否就說明了歐美兩大經濟體真的將“二次探底”?答案恐怕不是如此,至少如此判斷為時尚早。其實,許多經濟指標表明,盡管總體上美國經濟近期表現糾結,但并沒有改變美國經濟復蘇的趨勢。而歐債危機也有望在三季度進入相對的平緩期,德法首腦會晤,也已為希臘新一輪救援計劃掃清了障礙。
短期來看,中國的經濟確實存在一些不樂觀的指標。5月份的經濟數據顯示,通脹攀升至34個月的新高,而受外需減弱、“電荒”、去庫存、宏觀緊縮政策等因素的影響,5月份無論是工業增長還是消費增速,都低于預期,經濟呈現回落態勢。尤其是一些先行指標,似乎更不樂觀。宏觀調控政策及短期庫存調整,正在造成需求降溫。此前媒體亦不斷報道,部分中小企業的經營環境惡化程度,已經堪比2008年金融危機時期,甚至出現“倒閉潮”,這難免喚起人們對中國經濟“硬著陸”的擔憂。
其實,對于“硬著陸”的擔心,既是緣于對現實的推斷,更是對歷史經驗的思考。2008年上半年,我們曾經經歷過類似的情形,當時美國次債危機已經導致全球經濟增速放慢,但我們仍然沉醉于國內緊縮政策,結果下半年經濟增長迅速放緩。可見,中國的緊縮政策缺乏預見性。在去年通脹壓力穩步上升之時,宏觀政策部門基本沒有采取什么宏觀手段,今年CPI一超過5%,卻又手忙腳亂。考慮到政策的滯后性,如果一直緊縮CPI回落到3%左右,那么實際經濟可能已經冷卻過度。
目前,全球政策開始緊縮和經濟效益放慢,將從兩個渠道對中國的通脹局面發生影響,一是國際經濟需求放慢,二是大宗商品價格疲軟。盡管通脹的風險依然存在,但總體已呈可控狀態,預計6月份通脹將出現可能達到6-6.2%左右的峰值高點,三季度始,通脹有可能回落。因此,不必過于擔心中國經濟“硬著陸”,但防范中國經濟“硬著陸”卻十分必要,因為中國經濟到了放緩調整的關節點上。
經濟的發展不是一門精密的科學,經濟高增長的勢頭不可能始終得到保持。這一點,資本主義體制不能成為例外,任何體制都不能成為例外。歷史上還沒有出現過經濟只增長而不調頭向下的先例。在對第二次世界大戰結束以來40個國家的發展歷程進行深入研究之后,美國加利福尼亞大學經濟歷史學教授巴里·艾肯格林等三位經濟學家發現,當一個國家的人均國內生產總值GDP超過16740美元后,經濟增長就將放緩。
法國及其歐洲鄰國早在上世紀70年代便遵循了這一法則。以法國為例,1973年是一個轉折年:這一年,法國的人均GDP達到了16904美元。在此前的7年間,法國GDP的增長率達到了46%。此后7年間,增長率下跌到了22%,跌幅達到了24個百分點。美國的這一轉折出現在1968年,跌幅為2.5個百分點。除了人均GDP達到16740美元這一門檻之外,三位經濟學家還提出了另一個概念:當一個國家的GDP與最發達國家的國內生產總值(指的是美國)比值超過57%的時候,這個國家就將在“技術邊界”徘徊。事實上,每個國家所走過的歷程幾平是相同的:在重建期內,生產率的迅速提高帶來了繁榮與發展,但這樣的時期不可能持續存在。農民變成產業工人,國家依靠引進新技術,提高生產效率。然而,一旦這些方法用盡,就必須找到新的增長途徑。
就目前情況看,中國雖然離這兩條標準還有一定的距離,尤其是中國的GDP大約只相當于美國的19.7%(2007年)。如果中國繼續保持目前10%的增長速度,那么中國人均GDP將在2014年達到16740美元的界限。巴里.艾肯格林預言:“中國經濟增長的步伐將很快出現明顯的放慢”。
這一段話可以有如下三條結論:一是任何體制的國家經濟發展達到一定程度時都會放緩增速,二是中國目前經濟發展尚未進入調頭回落的階段,三是只有新的發展途徑才能帶來新的增長。
中國今天遇到的問題和20世紀70年代西方經濟的困境,機理上是相似的。多年持續的貨幣超量,累積了一個很大的經濟泡沫,經濟成本都上去了以后,創新型和價值型因素沒有形成,經濟高速增長是不可能持續的。只有成本下來了,競爭力才能恢復。
30年前,中國開啟改革開放大幕,向外國資本和貿易打開大門時,還是一個資源尚未充分利用的經濟。如今,勞動力、土地、資源和環境尚未充分利用的時代已經結束了,在未來10年,試圖仍然維持過去的快速增長將是危險的。在很多領域,中國已是在向未來借資源來補貼今天的生產,比如,環境將需要花費甚至超過中國外匯儲備總額的資金來進行保護。不保護,就是為了GDP而犧牲人民的健康。中國勞動力市場正在面臨藍領工人短缺,大學畢業生過剩的問題,而推動增長,無法解決這一問題,反而只會增加對藍領工人的需求。只有脫離建設,轉向服務的經濟再平衡,才能解決大學畢業生的就業問題。未來增長將主要取決于生產力(全要素生產率),其次取決于資本深化。
中國年均全要素生產率大約為4%至5%,維持這一速度將是非常困難的。20世紀80年代初,前美聯儲主席保羅.沃爾克是通過大幅加息,把通脹和泡沫打下去后,制造了一個小型衰退,然后才有里根的結構性供給療法的功效。現實--和歷史告訴我們,中國現在調整是合適的,放緩增長速度是必要的。
今年是“十二五”開局之年,與往年規劃相比,“十二五”規劃有兩點明顯不同:一是“十二五”規劃提出GDP增速預期目標為7%,往下調了;二是規劃提出,居民收入增長不低于國內生產總值GDP增長預期目標,改善民生的目標明確具體了。
放緩速度,不等于不發展;放緩速度,是為了尋找新的發展途徑;放緩速度,是為了可持續高質量的發展。經濟放緩,仍然可以使中國在2020年到2022年間,成長為世界最大的經濟體。如果體系設置合理,到了2020年,中國的增長率可能降低至5%,而如果質量較高,5%也是一個比較理想的增長率。如果其問不發生經濟“硬著陸”和貨幣貶值,其時中國的名義GDP仍將是現在的3倍,達到18萬億美元,基本相當于美國的GDP總量。由此可見, “可持續”比速度更重要。
中國經濟增速放緩,不僅是大勢所趨,更應是長遠發展的自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