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錦:別讓傳奇成為傳說

2011年5月10日，南京云錦博物館，云錦郵票舉行了盛大的首發儀式，這是中國織錦業的盛事。曾經遭遇絕境的云錦開始向世人展示它的美麗，向世人宣布它重新取得的輝煌。而此時，與它齊名的蘇州宋錦即便在它的發源地蘇州也鮮有人知曉。宋錦在世人眼中，只留下一個老去的背影。

2011年5月10日，南京云錦博物館，云錦郵票舉行了盛大的首發儀式，這是中國織錦業的盛事。曾經遭遇絕境的云錦開始向世人展示它的美麗，向世人宣布它重新取得的輝煌。而此時，與它齊名的蘇州宋錦即便在它的發源地蘇州也鮮有人知曉。宋錦在世人眼中，只留下一個老去的背影。

輝煌：功蓋三分國，名為錦繡冠

中國古代名錦，向來以成都蜀錦、南京云錦、蘇州宋錦并稱，號稱“三大名錦”（也有加進廣西壯錦，合稱“四大名錦”之說）。三大名錦，蜀錦深得普通百姓喜愛，最有人氣；云錦則受寵于達官貴人，最為貴氣；而宋錦盡顯文人雅士之韻，最有人文氣。在歷史上，三大名錦就如同錦繡江湖的三大門派，相互比拼拼出了織錦業的錦繡前程。成都蜀錦為成都博得了“錦官城”的稱號，南京云錦則讓《紅樓夢》中金陵十二釵有了絢麗著裝，而蘇州宋錦則博得了“錦繡之冠”的無上名號。一部中國織錦史，其實就是三大名錦的三國演義。

宋錦的端倪，可以上溯到隋唐時期，但是突破性發展卻是在宋代。宋代是一個典型的文人社會。統治階級追求精致典雅的生活，即使在被金朝逼得國破家亡偏安長江以南，琴棋書畫也還是要繼續的。宋錦，是指宋式風格的錦緞。而這宋式成型時期，不是在歌舞升平的北宋，恰恰是在風雨飄搖的南宋。當時宋高宗倉皇南逃，定都臨安后，帶來的大量書畫沒來得及裝裱。而當時的蘇州是錦繡之鄉、綾羅之地，所織錦緞色澤華麗，圖案精致，質地堅實，正符合書畫典雅的個性。于是政府便在蘇州設立宋錦織造署，專門負責宋錦生產，用于宮廷書畫的裝裱。換句話說，當時的宋錦角色只是充當畫裱書皮。但是因為書畫是風雅之事，于是宋錦潛移默化沾染了風雅之氣。因為宋錦質地堅實，用于書畫裝裱時，充當了書畫絕佳的保護傘，讓許多宋代名貴書畫和宋錦被一同保留下來。于是后人在看到這些宋代書畫時也注意到這些獨特的宋代織錦，因而言錦必稱宋，蘇州宋錦由此得名。

后世所稱宋錦，有部分是宋時織造，但是更多的卻是明清時按宋代風格織成的“仿古宋錦”或“宋式錦”，統稱宋錦。

宋錦雖以宋名，但是真正的興盛則是在明清時期。蘇州自古繁華，既是文人騷客聚集之地，又是絲綢產地，二者發生化學反應的結果，就是文人開始參與絲綢的設計加工，很自然地把文人的情懷融入其中。明清二代，在南京設立了江寧織造府，司職云錦織造；在蘇州設立了蘇州織造府，主導宋錦織造。雖然同為官方織造，但是因為兩地的人文環境差異，因而所產錦緞也呈現出不同的人文性格。金陵王氣織造出了富貴厚重的云錦，姑蘇文人繪制出了素雅輕薄的宋錦。

南京云錦講究織金、夾銀，用夾雜金銀線的方法讓錦緞呈現出亮麗的光澤。而蘇州宋錦則相反，不苛求用料的貴氣，而更注重織工的精細，藝術格調的高雅。在圖案設計上，云錦多以龍、鳳、牡丹等圖案，意圖呈現高人一等，以區分著裝者的地位與等級。而蘇州宋錦則大多以變化幾何形為骨架，內或填自然花卉、或加吉祥如意紋等，配以和諧、對比的色彩，力圖讓圖案自然，色澤和諧，格調古樸高雅。蘇州宋錦這種風格的出現并非偶然，在這同一時期，明清家具也開始分化，在北京出現了宮廷氣象的“京作”，而蘇州則出現了以文人主導的倡導簡潔明快的“蘇作”家具。如果說同一時期南京云錦和北京的“京作”家具主打的是皇家氣韻，那么同在蘇州的宋錦和“蘇作”家具則一脈相承，是蘇州濃郁的人文氣息投影。

宋錦在明清時開始興盛，在清康熙、乾隆年間達到鼎盛。宋錦也開始分化出大錦、合錦、小錦三個名類。大錦組織細密、圖案規整、富麗堂皇，常用于裝裱名貴字畫、高級禮品盒包裝，也通常用來制作特種服裝和花邊；合錦用真絲與少量紗線混合織成，圖案連續對稱，多用于畫的立軸、屏條的裝裱和一般禮品盒的包裝；小錦為花紋細碎的裝裱，通常用于小件工藝品的包裝盒的包裝。

大錦主要由蘇州織造府主導的官府織造織成，專供皇室和達官貴人；合錦和小錦則為民間手工業者織造，供名士和商賈把玩。一時，無論官府織造還是民間織品都產銷兩旺，“東北半城，萬戶機聲”就是說的宋錦鼎盛時蘇州城內宋錦織造的景象。

沒落：申遺成功，后繼無人

三大名錦是中國絲織業的標桿，它們的興盛，見證了中國絲綢的繁榮，它們的衰敗則是整個中國絲織業沒落的縮影。云錦從巔峰跌落，是以1911年清王朝的滅亡為標志，云錦在失去了清王室這最大買主后一蹶不振；宋錦因為沒有皇室的庇護因而沒落比云錦來得更早：洋務運動后，西方新式紡織技法織造的紡織品的涌入，讓宋錦這一崇尚宋式古樸風格的古老工藝遭遇了洪水猛獸。

至解放前，蘇州全市的宋錦作坊僅有機戶嚴斌記、陸萬昌、包連夫等十七戶，擁有木機數量也只有區區36臺左右。至解放后，因為錦作為一種奢侈品，不符合建國初勤儉治國的國情，宋錦織造業更加舉步維艱，全國從事宋錦生產的廠家只剩下蘇州宋錦廠一家；改革開放后，還維持手工模式的宋錦行業，因為繁雜的工序和高昂的成本，不斷受到新式紡織業的沖擊，1998年，宋錦的最后根據地蘇州宋錦廠終于倒閉。從此，宋錦成為了歷史遺跡，“此錦只應天上有，人間難得幾時回”。

當國家意識到傳統文化的價值，開始對宋錦進行保護時，時間已經晚了。

2006年5月20日，宋錦織造技藝經國務院批準列入第一批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名錄。2007年6月5日，經國家文化部確定，江蘇省蘇州市的錢小萍為該文化遺產項目代表性傳承人，全國的宋錦藝人也僅剩下錢小萍一人。三大名錦曾經鼎足而立，雖然如今都已經風燭殘年，但南京云錦、成都蜀錦的傳承按部就班、有條不紊，市場化路線也走得有聲有色，特別是云錦多次在春晚上亮相吸引了世人的目光。作為名錦“三巨頭”之一的宋錦聲音卻越來越小。如今研究云錦、蜀錦的機構和著作雖然稱不上汗牛充棟，但卻已經開始漸入佳境，而全國研究宋錦的機構只有錢小萍親手創立的蘇州絲綢博物館；全國唯一研究宋錦的資料只是一個發黃的筆記本，那還是1966年錢小萍赴蘇州宋錦廠學習時記下的筆記。

2009年9月28日聯合國教科文組織保護非物質文化遺產政府間委員會第四次會議上，宋錦最終作為中國蠶桑絲織技藝入選世界非物質文化遺產。這讓更多的人開始知道宋錦的存在，開始關心宋錦的未來。錢小萍多年來為宋錦申遺所做的努力終于云開見月明，但是在宋錦研究領域，她仍然孑然一人，而此時她已是七十多歲的老人。

這個年紀，本是安度晚年的時候，但是宋錦“非物質文化遺產”的重擔壓在她一個人身上，讓她夜不能寐。退休后，她創立錢小萍絲綢復制研究所，專門從事宋錦的研究工作。從事宋錦工作已有五十年，但是這對于博大精深的宋錦工藝來說，研究才剛起步。錢小萍已經為宋錦戰斗了五十年，她不知道還能一個人戰斗多久。每次看到從事蜀錦、云錦研究的同行濟濟一堂，她的羨慕之情總是溢于言表，把深深的落寞之情埋藏在心底。

我能體會到這種感覺，那是《我是傳奇》中，威爾·史密斯看到世界僅有他一人時的表情。宋錦是中國絲織業的傳奇，而錢小萍老人是宋錦的傳奇。希望這些傳奇不要成為傳說，絕錦宋錦遭遇的絕境能柳暗花明！

錢小萍，常州武進人，國家級有突出貢獻的絲綢專家、研究員。蘇州絲綢博物館和中國絲綢織繡文物復制中心的創始人。首屆全國繭絲綢行業“終身成就獎”獲得者。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代表作——宋錦織造技藝的傳承人。

為搶救、保護、展示和弘揚中國絲綢傳統文化和技藝，自1981年起，錢小萍募集資金，征集文物，嘔心瀝血，經過十年艱辛，終于在1991年建成了中國第一所絲綢專業博物館——蘇州絲綢博物館。這是一座多功能的博物館，在國內外頗有影響。之后又創建了“中國絲綢織繡文物復制中心”，與國家博物館合作，近20年來她帶領科技人員主持研究，成功復制了先秦、兩漢、隋唐、明清等珍貴絲綢文物20余件，分別獲得了國家文物局科技進步三等獎和一等獎。

2006年，她成立了“蘇州錢小萍古絲綢復制研究所”，繼續為傳統絲綢文化的保護、挖掘和傳承發揮作用，重點致力于傳統宋錦的研究與傳承。

錢小萍現任蘇州絲綢博物館名譽館長，蘇州大學兼職教授，蘇州臺屬聯誼會副會長。并被聘為臺灣中華化館技術顧問和法國維也從絲綢博物館名譽主席。同時，還被法國布爾昆市授予榮譽市民的稱號；在日本群馬絲綢博物館的序廳，介紹了世界上有影響、有成就的四位絲綢專家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