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壁人家

午飯后，黎大娘正在家里刷碗，忽聞門外有哭聲。

那是一個小女孩的哭聲，先是隱忍著，嗯嗯吱吱的，后來大概是憋不住了，便放聲大哭……

“那是誰家的孩子呢？”

黎大娘心里自語著。

黎大娘來自農(nóng)村，善良熱情，在樓道里一遇到人，不管是認識的或陌生的，她都喜歡打個招呼，還愛打聽東家長西家短的。為此，她常常遭到兒子夫婦的勸阻，勸她不要管人家的閑事，而她卻理直氣壯地強調(diào)說：“我們村里鄰里之間親如一家，那時我連吃飯都捧著碗到對門二嬸家去串門子！”

兒子夫婦對她沒辦法，只得笑著擺頭。

要是開始入住這幢新樓那陣子，一聽到那小女孩的哭聲，黎大娘肯定會開門去查看，但現(xiàn)在既然兒子兒媳都不要她保持那個老傳統(tǒng)，她也就逐漸有了一些顧忌，管不管小女孩那求助的哭聲，此時不免有點猶豫。

小女孩的哭聲一聲比一聲強，似乎越來越失望……

小女孩的哭聲揪著黎大娘的心。黎大娘猶豫了一會兒，終于還是忍不住，暫時放下手里的活計，扭開了自家那扇厚重的防盜門。

她一手搭著門框，一手撐著門沿，伸著脖子朝樓道里望了望，一眼就發(fā)現(xiàn)那小女孩就蹲在與自家緊隔壁的人家門口……

看來那是鄰居家的女兒。

這是一幢矗立在鬧市區(qū)的新大樓，名曰“城市華庭”，最高處有32層；因為周邊有好幾所名校，所以被標為學區(qū)房的黃金段。在這里入住的人家大多是為了孩子上學，黎大娘的孫兒就在這幢樓后的一所頗有名氣的中學里就讀。她家是住在13層，房號為1307，那小女孩家為1309。他們家雖然只有一墻之隔，但咫尺天涯，入住兩年來從未有過交往，彼此都不知道對方姓甚名誰。

這是隆冬時節(jié)，昨夜下了一場大雪，天氣特冷。

小女孩蹲靠在暗紅色的防盜門下，龜縮著，見一位慈眉善目的奶奶出來了，便逐漸放慢了哭聲，用那求助的淚眼望著奶奶。

黎大娘笑微微地走到小女孩面前，躬身道：“小姑娘，你別哭，有什么事你跟我說……”

原來，隔壁人家是一個典型的三口之家，夫婦倆帶著一個女兒在這座大都市里打拼，幾乎天天都是早出晚歸，中午一般都不回來，夫婦倆在公司里吃盒飯，女兒則被安排在學校附近吃小飯桌。昨天晚上的一場大雪給孩子們帶來了巨大的快樂。小姑娘草草地吃了午飯，就和小伙伴們一起到操場上去打雪仗，打著、打著，越打越瘋，終于把外面的羽絨服幾乎全打濕了，內(nèi)衣也濕了一層又一層，一停下來就凍得嗦嗦發(fā)抖。上課前老師發(fā)現(xiàn)了她的狼狽樣，生怕她凍病了，便責成她回家換衣服。

小姑娘自知家里可能沒人，但她身上汗水加雪水濕漉漉的太難受，在老師的命令下，只得回家碰碰運氣……

黎大娘得知這一情況，立即把小姑娘拽進自家屋里，首先湊合著給小姑娘換掉了濕衣，然后再從物業(yè)那里要來1309戶主的手機號碼，與小姑娘的家人聯(lián)系。

小姑娘外面套著大哥哥的羽絨服，見自己一副滑稽相，不禁撲嗤一笑。

小姑娘的媽媽很快就跑回來了，氣喘吁吁地連聲對黎大娘說：“謝謝、謝謝！”

借此機會，黎大娘到隔壁人家去轉(zhuǎn)了轉(zhuǎn)，無意間在客廳的正墻上發(fā)現(xiàn)了一只大相框，相框內(nèi)嵌著一張全家福，其間兩位老者就是當年的二嬸夫婦！

“咦！”黎大娘突然驚叫著。

小姑娘的媽媽立即也吃驚地回應著:“您認識我們家的人？！”

黎大娘激動地說：“我們何止是認識，原來還是老鄰居呢……”

不過那是三十多年前的事。他們祖祖輩輩住在一個屋場，幾十年前是二嬸家的后門對著黎大娘家的前門，鄰里之間真是親如一家，誰家有什么好吃的，老人和小孩總是共享；二嬸的右腳不方便，大多時候都不出工，留在家里看家做家務(wù)，黎大娘家因此可沾了不少好處，常托她帶孩子、照應曬在門口的稻子……

改革開放后，兩家的孩子都一個個地走出了屋場，走出了家鄉(xiāng)，走南闖北，有的上學，有的打工，也都一個個地出息了；但后來彼此都生分了，后代之間甚至互不相識了，當兒媳的更加生分，雞犬之聲彼此相聞，老死不相往來。老人則跟著孩子轉(zhuǎn)，可惜二嬸只轉(zhuǎn)了幾年就去世了，永遠地留在了故鄉(xiāng)……

“啊，原來如此！”二嬸的兒媳驚喜地感嘆著。

黎大娘在這陌生的都市里邂逅老家鄰居的后代，一連高興了好多天，滿以為往后又和上一代一樣親昵地相處，誰知后來見了面也還是匆匆地點頭，匆匆地微笑，匆匆地進了家門后立馬又呯地關(guān)上那厚重的防盜門……

他們還是處于咫尺天涯！

責 編：黃素芳

題 圖：INM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