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那擔口糧

時隔二十余年，我仍然想起堂姐夫冒著風雨摸黑趕路給我送來那擔救命口糧的情景。當時我與堂姐夫王步東同在村小學教書。他是編制內教師，我不過是一名代課老師。

八十年代初，農村“生產責任制”剛到戶。那時候，會劃算、有力氣的農民閑暇去鎮上煤窯賺取副業收入。有剩余勞力或經濟頭腦的農民跑運輸、做生意、一年下來收入超過了耕種的一倍或二倍。

我是一個無用的文化人。讀書不能獲取功名，從事農業生產又缺乏力氣。只能在村小學教書每月領取幾十元錢的工資。

婚后一年，我的小女兒呱呱墜地了。隨著小生命的誕生，家庭生活的重負逐漸加深，入不付出的微薄收入根本難以支撐下去。女兒三歲那年，小家伙連續幾天“高燒”不退，村醫師也感到無可奈何。可是上比較好的醫院又苦于囊中羞澀，上哪兒去籌錢為女兒治病呢？晚上，瞧著昏睡中的女兒，我與妻子感到人世間多么無助與凄涼！

最后，我與妻子決定將家中唯一能賣錢的幾籮筐口糧扛去糧站賣了。當時，正是青黃不接的四月，家里一日無糧心發慌。可是沒有辦法，女兒身體要緊，我們夫妻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我是一家之主，回到學校我魂不守舍，忐忑不安！這時，同在一所學校教書的姐夫察覺我神情異常焦慮。他拉著我的手靠近一處墻角、鄭重地望著我說：“小弟，我發現你這些天情態不對、是不是有什么事瞞著我？說來讓我聽聽。”

我知道凡是瞞不過姐夫，只好將賣口糧替女孩治病的事竹筒倒豆般的說了出來。姐夫說“你怎么不跟我打個招呼，侄女病了，這可是大事，只要我能夠幫得上忙，你僅管說。”接著姐夫從袋兜里取出錢包，一古腦兒地把錢全部掏了出來揣到我手里說道：“弟，先拿這點去用，不夠我再從家里拿點來。你趕緊去照顧侄女、學校的事我幫你去說，你放心吧！”

姐夫送我出了校門。臨走時、又吩咐我有什么事捎個電話，并說等我回來后他要親自送些糧食過來幫我度過饑荒。我回過頭、淚眼汪汪地望了他一眼，默默地點了點頭。

幾天后，女孩的病情漸漸有了好轉。我又回到了學校。一天深夜，天灰蒙蒙的，窗外細雨霏霏，一團漆黑。妻子抱著女兒，迷迷糊糊地哼著兒歌、四周一片靜寂。

忽然，窗外閃過一絲光亮。我以為是幻覺、一會兒只聽得有人叫我的名字，妻拉了我一把急忙說，快去開門、好像姐夫來了。我急忙開了門、只見姐夫披著濕漉漉的雨衣，雨鞋淌滿泥漿、從雨衣上滑落下來的水珠流了一地、頭上的汗水正往下滴。

見了我，姐夫用手電筒指了指靠在腳邊的籮筐、輕輕地用手掀開蓋在谷子上面的塑料布、說：“我明天要趕縣城開會、趁早先給你送點糧食，不夠慢慢來......”

望著姐夫，我的淚水盈滿了眼眶。這三更半夜的，又下著毛毛細雨，天黑路滑、姐夫挑著這一百多斤重物，摸黑行走五、六里山路給我送來這救命的口糧，這令我怎能不萬分地歉疚！

我不好意思的說：“姐夫，這太不應該了，小弟一輩子也忘不了你的情義......

姐夫用手擦了把臉上的汗水、爽快地說，小弟，一家人不說二家話，你的困難也是我的困難、我們得互相幫襯才是呀！

我讓姐夫脫下雨衣進屋暖暖身子、姐夫說，時間不早了，他得趕緊回去，明天一早還得去縣城開會。

我說，姐夫、你有事，小弟也不敢耽誤，讓我送你一程吧！

姐夫憨厚一笑說，這不用你擔心、我比你膽子大，習慣了趕夜路。

我拗不過姐夫，只好佇立在村口目送著他在茫茫的雨霧里行走、直到那一閃一閃的手電筒光在黑夜里漸漸消失。

作者：柏敏，原名：柏常貴，深圳市作協會員，有作品在國家各級刊物發表100余篇（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