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里夢外孟秀才

孟家莊有個姓孟的秀才，肚子里雖裝了幾瓶墨水，卻屢試不第，家境甚是清貧，他一直想升官發財。這天，他拿出周公解夢之類的書籍閑翻，翻著翻著，笑容爬上了臉頰。

夢秀才對鄉鄰說自己會解夢，凡解對者收三個銅錢。周公解夢一般是把夢反著解，比如夢見家中失火就是日子紅紅火火，夢見棺材就是出門見財等等，誰知道孟秀才解了幾次都沒解對，鄉鄰都不信他了。孟秀才又雙眉緊蹙。

這天清早，孟秀才早早地起了床，他把妻子卡頭發的一只銀簪偷偷藏在門后的墻縫里，妻子早晨準備回娘家去，卻怎么也找不見銀簪，就問丈夫是否看見了。孟秀才說：“哦，我昨晚做了個夢，夢見你的銀簪在咱家門后的墻縫里。”妻子在門后的墻縫里果然找到了簪子，十分驚異。

妻子的娘家在余家莊，父親余員外可是余家莊的大戶，良田百畝。妻子回到娘家，卻見余員外愁眉緊鎖，就上前問道：“家中發生了什么事情，讓爹爹悶悶不樂？”余員外說：“唉，家中一頭懷著犢子的大母牛，丟了！”說罷唉聲嘆氣，誰知女兒聽后一樂，說：“爹爹不必煩惱，找我家相公一夢不就知道了！”于是她如此這般把早晨丟簪子的情況一說，余員外聽得半信半疑，派人把姑爺請了過來。

孟秀才來到岳父家，知道了事情原委。這余員外雖富甲一方，平日里勢利眼慣了，一向瞧不起女兒女婿，每每來家都冷言冷語粗茶淡飯，這次有求于女婿，見到女婿自然熱情非常，安排好酒好菜伺候。孟秀才暗暗叫苦，撓撓頭道：“如果丟牛的時辰不對，我就夢不到。”他這話是雙保險，如果沒有夢到，就說是時辰不對。說罷，裝模作樣地去廂房睡覺。

轉眼一天就過去了，孟秀才眼看岳父有些著急，這天晚上，他吃過飯后獨自往東散步，約莫走出一里多地，來到一片小樹林，穿過樹林就是東山。聽說東山上有豺狼出沒，孟秀才不敢往前走了，打算從小樹林里再折回去。可就在這時，在隱隱的月光下孟秀才看見有一頭白花肚子的大母牛從東山上晃晃悠悠地走下來。孟秀才一陣驚喜，這不正是岳父家丟的那頭大母牛嗎？他慌忙牽過牛韁繩將牛栓在小樹林里的一棵樹上，然后匆匆忙忙往岳父家里趕。

回到岳父家，孟秀才讓丫環通知余員外，說自己夢到了大母牛。余員外聽說丟失的大母牛真的被夢到了，樂顛顛地來見姑爺。孟秀才說：“牛就在前面小樹林里的一棵樹上栓著。”余員外帶人去果然找到了大母牛，非常高興。孟秀才向余員外索要一條羊和一壇酒，一向吝嗇的老岳父二話沒說就答應了。這事很快傳開了，人們都知道孟家莊有個能做夢尋物的神奇秀才。

有一天，當地縣太爺的官印丟了。哪兒都找了就是找不到，可把這位縣太爺急壞了，因為官丟了官印那可是殺頭的罪呀！就在知縣坐臥不安的時候，有人提醒說何不去找孟秀才試試呢？縣太爺一拍大腿：“是呀，快請孟秀才。”衙役把孟秀才請到了縣太爺的府上。聽說縣太爺是讓自己去夢丟失的官印，孟秀才心中叫苦不迭，自己哪會什么夢中尋物啊，那不都是窮極了想的餿主意，這下好了，把縣太爺給驚動了，如果夢不到有自己的好果子吃嗎？

孟秀才稍稍鎮靜一下，長揖到地道：“啟稟老爺，如果時辰不對，請恕小民不能夢到。”酒菜已畢，縣太爺把孟秀才領到一間寬敞的臥房休息，并特意安排兩個丫環伺候。孟秀才躺在床上，翻來覆去一宿都沒睡著。第二天天剛蒙蒙亮，他就起床來到院中，晨風中看見風吹落葉，脫口吟道：“紅葉飛去綠葉留，急煞先生滿腹愁。愁啊愁，風舞紅葉好個秋。”誰知孟秀才剛剛吟罷，身后的兩個丫環撲通一聲，雙雙跪倒，連喊：“先生救我！”原來這兩個丫環，一個叫紅葉，一個叫綠葉，一個月前，她們被縣太爺欺辱破了身子，卻未被納入偏房，因此懷恨在心，前天中午趁老爺不備將官印盜出偷偷藏了起來。剛才聽孟秀才吟誦的那兩句詩，以為已經被他夢到了，故而跪地求饒。

孟秀才那個樂呀，他對紅葉綠葉說：“念在老爺有錯在先，我不會加害于你。你二人速去將官印找回交付于我，我不說出是你二人所為就是了。”兩個丫環千恩萬謝，將官印交給孟秀才。然后孟秀才上報縣太爺，說官印已被自己夢到了，縣太爺按孟秀才所指找到了丟失的官印，欣喜非常，當即留孟秀才在縣衙做了師爺。

孟秀才終于過上了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生活。他在縣衙不遠處置了處宅院，沒事的時候就在街上四處溜達，因為是縣太爺的紅人，鄉紳富戶見了他都點頭哈腰的。

這一年，老皇帝在宮里睡著，早晨太監起來發現老皇帝的人頭竟被人割去了。小皇帝追查不著，就在各州府貼了皇榜，說是宮里丟了一件寶貝，能尋到者官封一品。知縣上前就把皇榜揭了，然后向皇上推薦了孟秀才。孟秀才稀里糊涂地被送進宮里，小皇帝撤退眾人，對他說了尋頭的事。孟秀才直覺頭腦嗡嗡直響，冷汗順著脊梁骨就下來了，兩腿顫顫。好半天，孟秀才才回過神來，他匍匐在地，不敢看小皇帝的臉：“啟稟……萬歲，如果時辰不準，草民恐怕……夢不準。”他還想用以前的那套來糊弄小皇上，卻聽小皇上威嚴地說：“什么時辰不準，就是從亥時到寅時這四個時辰，你每個時辰都夢一遍不就行了？夢準了，官封一品，夢不準——”小皇帝一頓，孟秀才心都提到嗓子眼了，只聽小皇帝厲聲說：“就殺無赦，省得你泄密！”

孟秀才趴在地上，事到臨頭，怕也沒有用了，他眨巴兩下眼睛，說：“萬歲，草民有一事相求，皇宮里太嘈雜，影響草民做夢，能否在城外尋一僻靜之處給草民用？”他的意思，在城外，能尋找機會逃跑就逃跑吧。小皇帝想了想就答應了。

孟秀才被帶到了一處農家小院里，主人被安排到別處去住了。睡到半夜，他偷偷打開門一看，只見門外各個路口都有衛兵把守，他就是插翅也難逃出去。一連兩天都是如此。

第三天晚上，下起了瓢潑大雨，天空中電閃雷鳴。此時不逃，更待何時？他悄悄打開院門，發現衛兵都不見了，他順著小道狂奔而去。也不知跑了多遠，雨漸漸停了下來，前面是一塊亂墳地，雨后更是陰森可怖，他不由得打個冷戰。抬腳正要離開，撲通被腳下的什么東西絆了一跤，用手摸了摸，東西還被布包著，孟秀才打開布包，借著一道閃電的光一看，他嚇得大叫一聲將那東西又丟了出去。原來布里包著的竟是一顆血肉模糊的人頭！

驚魂甫定的孟秀才再次將人頭撿起，這是一顆老者的首級，從年齡和輪廓上看，怎么看怎么像描述的老皇帝。哈哈，孟秀才重新將人頭包好，從路邊找來幾捆柴草，將人頭放在柴草堆里，然后摸索著沿原路返回。

第二天，孟秀才回到皇宮，見著了小皇帝，說自己已經夢到老皇帝的人頭了。小皇帝急忙差人去找到了人頭，乍看像但無法辨認清楚，權且安在老皇帝的頸上舉行了葬禮。

小皇帝沒有食言，將孟秀才官封一品。從一介貧民突然官居一品，孟秀才整天暈暈乎乎的。此時的他是王母娘娘伸手——要風得風，要雨得雨，權勢地位，華府美宅，應有竟有。

然而，我們這位孟大人卻時常感到空虛，感到虛幻，甚至時常有一種恐懼感。這一切來得太突然，太出乎意外了。果然有一天，小皇帝又把他召進了宮，說是西域剛進貢的一對玉麒麟丟了。這位孟大人怎么也夢不出來，小皇帝一氣之下將他趕回了老家。

一切榮華富貴都沒有了。孟秀才還是孟秀才，他騎著一頭毛驢，走在回鄉的路上。不知為什么，突然感覺是那么輕松，那么自在。他甚至和著清風流水輕輕哼起了小調……

題 圖：李敏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