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隊花名冊和簡歷表,歷盡歲月蒼桑,紙張泛黃,字跡擴散,書訂銹蝕,冊子散頁。我看著40年前親手刻印的小冊子,就像見到老戰友一樣親切!
1969年,為保衛北疆迅即組建內蒙古生產建設兵團,連隊常搞軍演拉練。我任文書,除了按規定背負武器裝備外,還要攜帶重要文件,為此制作了花名冊和簡歷表。
制作花名冊和簡歷表完全靠手工。我執握鐵筆均速刻寫鋼版,在七拼八湊的比包裝紙略強點的紙上,平穩緩慢地推油滾子,用力太輕印不清楚,用力過度臘紙起皺印出來字壓字格疊格,倘若弄破沙箅子就徹底完了。我小心翼翼,油印收尾時屏氣凝神,做到了一次成功。
封面上印有“花名冊”三個加粗仿宋體字,下行是字號稍小的“密”字,因為兵團和野戰軍一樣,部隊番號、郵箱代碼、花名冊和簡歷表都屬軍事機密,底部署名:“中國人民解放軍北京軍區內蒙古生產建設兵團二師十二團七連印。”第2頁為人員分類匯總表,對現役軍人、地方干部、復員戰士、下放干部、兵團戰士等分類按性別統計匯總,呈現了兵力分布狀況和組織體系構架,便于清點人數派兵布陣。從第3頁起按建制編排名單。標有班排序號、人員總數、班排長和戰士名單。戰友們40年后相聚,仍然習慣到班排長處報到,脫口而出的也是“一排的這兒集合”、“飼養排的照一張”、“菜班的快點來”,基層組織的凝聚力延續至今。最后一頁記載著“逃跑5人”,當年,邊境管理嚴格,回內地須持連隊證明到團部換邊境證才能購火車票。個別戰士違規私自離隊,對暫離連隊消息不確定的以“逃跑”載入名冊。
簡歷表的制作既沒紅頭文件規定,也無領導口頭指示,純屬我個人構思,設計了職務、姓名、性別、入伍時間、出生年月、家庭出身、個人成份、政治面貌、文化程度、民族、家庭住址等 11項內容。為了逐項準確填寫簡歷表,我夜晚在煤油燈下查閱檔案,認真摘抄相關內容,還把黨員入黨時間注在表外右側。
簡歷表以人員來源地為單元組編,將來自北京、天津、呼和浩特、包頭、杭州、紹興、寧波、太原等地人員,分別按男女排序,在各地首頁貼藍色口曲紙,用紅字標明地區和性別,全面記錄了兵源構成情況。如果把簡歷表與城市知青登記表對照使用,可為研究知青問題多一條途徑,多一份印證。
簡歷表項目設計突出了實用性。比如家庭地址登記不可或缺。戰時傷亡之事需要聯系家屬,平時干部戰士探親走訪也需要地址,這項記不清就難辦了。知青回城后,尤其在城市改造搬遷的環境下,戰友們能失散多年再相聚,有不少人憑借著簡歷表重新尋找聯絡起來。
簡歷表記錄了時代特點,為歷史研究提供了獨特的佐證實例。比如家庭出身、政治面貌等項,在“以階級斗爭為綱”的年代,直接影響個人命運。倘若你出身不好,就別想進武裝班或執行機要任務,即便出身好但老子被打倒了你頂多算個“可以被教育好的子女”,好事照樣沒份兒。有個戰士的父親是文化部副部長被打成“走資派”,發配到湖北放鴨子。他這個“高干子弟”再喜歡耍槍弄棒,積極表現,也只能去陰山背后放馬。又比如姓名、家庭地址的更改變化,折射出人們盲從神壇領袖、盲從“文革”的具象:有的將“小娟”改為“志民”,可能是摒棄小資情調而宣示立志為民吧;有的把“瑩蘇(諧音迎蘇)”易為“文革”,肯定是避嫌親蘇而直接的表白;有的用“革命”替換了“帆”字,更是心聲強烈地表達;也有改“金珠”為“永革”的,大概表示棄珠寶而永遠革命的意愿吧。地名的更改俯拾即是,“葵花向陽路”旁注明原北京南池子大街、北池子大街,“贊軍街”右邊括注著“東城區華豐胡同”,還有登記“紅小兵胡同”的,文革前這里叫什么我無暇查核,但絕對不會叫這個名稱。
花名冊,它記錄著我的平凡經歷,也藏滿了說不完的故事——溫暖的、感奮的、悲傷的、無奈的,無論是怎樣的,都是真實的歷史。
作者單位:北京市檔案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