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利貸兇猛

2011年9月27日下午，溫州正得利鞋業的老板因債務問題，從溫州市區順錦大廈22樓跳下身亡，這是如今彌漫在溫州企業界上空的老板勝利大逃亡現象中，第一個自殺身亡的老板。在正得利鞋業老板縱身跳樓的同時，一股因民間借貸引發的倒逼企業老板逃亡境外乃至自殺的陰風，正從溫州開始向國內其它城市蔓延。“今天你跑路了嗎?”成了時下許多國內老板們見面聊天的口頭語。

9月的中秋節，本是國人家庭團圓、祈盼平安的大喜日子，可對于身背億元甚至是數十億元高利貸債務的企業老板來說，卻無疑是一個借“節遁”跑路的好日子。根據溫州相關媒體的報道，從中秋節開始，溫州龍灣新耐寶鞋業老板“跑路”，溫州唐風制鞋老板黃伯鶴“跑路”，溫州金竹工業區星際鞋業老板“跑路”了，最為壯觀的當屬9月22日一天的功夫，溫州就有9個老板“跑路”。

隨著中小企業老板的“跑路”成功，一些大企業的老板也動起了“跑路”的心思。9月22日，溫州最大的眼鏡企業浙江信泰集團董事長胡福林負債20億元出逃。胡福林出逃引發的債務鏈斷裂，涉及近萬人、幾十家企業，信泰上下游企業無一漏網。因為善良的人們無法相信，一個年產值27億元的國內頭號“眼鏡大王”會躲債出逃，由此引爆溫州企業界一次大地震，溫州老板出逃避債事件也由此迅速登上了國內外財經媒體的頭條。

面對烈度一日高似一日的溫州老板“跑路潮”，國內上到經濟學家、企業精英，下至普通百姓和在溫州企業的打工者，也是眾說紛紜，各唱各的調。調子雖然不同，但是對于造成溫州企業老板“跑路”的首要因素，則是直指目前正在全國各地越刮越烈的民間借貸的“高利貸”邪風。

高利貸風光無限

的確，在2011年已經走過的9個月中，縱觀國內投資理財市場，皆是一片慘淡：房地產市場在宏觀調控政策的打壓下舉步維艱，房地產企業背著沉重的房債四處吆喝；股市則是在9月底創出了2358點的年內新低，老股民們通過網絡喊出了“銷戶”的最后吼聲；黃金白銀市場則是暴漲暴跌，買空賣空兩面挨耳光，讓投資者無所適從；新近崛起的藝術品交易市場，則由于藝術品交易所頻繁修改交易規則，使得炒家云集，導致藝術品價格體系混亂，贗品多過正品，使得藏家退出；銀行理財產品在“負利率”背景下的“大躍進”，并未改變銀行存款大幅下降的現狀。

用一句老話來說：上帝關上了一扇門，卻打開了一扇窗。就在原有投資理財渠道由于這樣或者那樣的原因，而無法成為上至億萬富翁，下至工薪一族的投資最愛時，原先一直波瀾不驚的民間借貸市場卻是“日出江花紅勝火”。借助著民間資金供給和借貸雙方供應量的“井噴”，以及各大國有銀行貸款總額受到調控的不作為，民間借貸市場一躍而起，儼然成為“第二銀行”。不過，其一步步升高的借貸利率，讓每一個準備申請民間借貸的人真的是“步步驚心”。

這種“步步驚心”首先表現在高利貸的利率上。按理說，以高利貸為表現形式的民間借貸也不是什么新生事物，國人之間的小額借款也是其中的一種。不過，以往的高利貸利息都沒有今年這么高，額度也沒有這么巨大。

以我國中小企業發展最為迅猛的浙江為例，大量中小企業對資金的龐大需求，最終衍生出一個由銀行、大企業集團、高利貸公司共同組成的高利貸利益共同體。這個共同體正在以集團化、組織化的發展方式“茁壯成長”，一損俱損，一榮俱榮。在這個幾乎無法撼動的高利貸利益鏈條中，中小企業正在以飲鴆止渴的方式被“拯救”。在浙江，民間借貸的回報年利率已經高達100％，而在此前一年，浙江民間借貸的利息回報率還不過是在40％之間徘徊。與高達100％的民間借貸利息形成鮮明對比的是，2011年以來浙江中小企業的平均利潤率還不到10％，剛剛“跑路”的浙江信泰集團董事長胡福林所在的眼鏡行業的利潤率僅為5％。

100％的利息回報率，這在目前CPI已經高居不下、銀行存款利率為“負利率”的場景下，其所具有的參與誘惑，可以稱得上是無人能敵。盡管地球人都知道，拿自己的積蓄去放高利貸是一件具有較大風險的事情，可在今年的投資理財市場上，唯一能夠跑贏CPI的恐怕只有高利貸啦。在這方面，媒體報道的鄭州市民李女士參與民間借貸之后的心路歷程，恐怕能夠解決大家對高利貸何以迅速成長壯大的疑惑。

“我把房子抵押給銀行，拿到貸款，然后借給典當行，利息差相當可觀。”鄭州市民李女士今年的理財方式顯然極為“冒進”：抵押房產一貸款，放貸一賺利差。之所以這樣做，李女士說是受到了她原來的同事的影響。“我的一個同事，很有經濟頭腦，從去年開始，就把自己家里兩套房子抵押給銀行，貸出100萬元，然后借給擔保公司，一年凈賺利息20多萬元。”

“剛開始時，我們還提醒他有風險，后來看到，他每個月準時拿到利息，想啥時要回本錢都可以，我也學著這樣做了。”李女士介紹，房產市場價值較高。從銀行貸出50萬元貸款不難，現在一年期的貸款利率僅8％。在拿到貸款后，她迅速將錢投進房產公司，房產公司開出一年30％的利率。“一轉手，一年就能坐享22％的利差，50萬元資金一年就能凈賺11萬元，多劃算啊!”

李女士表示，身邊有越來越多的朋友把從銀行獲得的貸款，轉投到民間借貸中去，輕輕松松獲得巨大利差。“原來我在一家公司上班，忙死忙活，一個月才掙1000多元，現在每個月的收入就有9000多元。我也不上班了，每天在家做做家務，到健身房健身。”看看，坐擁高利貸帶來的利差收入，就讓李女士輕輕松松過上了她想要的生活。

巨大的利益誘惑，讓李女士這樣原本對高利貸抱有警覺心理的人們，都義無反顧地投入到高利貸利益鏈條中的一環。善良的投資者都是這樣想著：放高利貸的確是有風險，可是現在投資房產和股市不也一樣有風險啊?況且自己的命也未必那樣背，借了自己高利貸的人，就一定會“跑路”啊?

正是在這種投資心理的驅使下，越來越多的民間資金紛紛從銀行撤出，奔向高利貸的大道上擠熱鬧。近日，有媒體報道稱，9月份前半個月，四大國有商業銀行的存款比8月末減少了大約4200億元，出現了罕見的天量負增長。這些流出銀行的錢都去哪里了呢?有金融業內分析人士認為，目前愈演愈烈的民間融資，已經成為儲蓄分流的主要領域，錢的流向不言自明。為此，《中國經營報》則以《滿城皆放高利貸》為題，為我們勾勒出一幅浙江義烏地區全民皆放高利貸的“浮世繪”。

誰是高利貸的幕后推手

如今的投資理財市場是一個“贏家通吃”的市場，當一個市場顯現出其所具有的投資魅力時，自然而然就會吸引場內外各路資金加盟其中。就拿高利貸市場來說，當各大銀行紛紛收緊貸款口子，原先承諾給企業的貸款無法到位時，各路高利貸推手們就開始敲企業老板的大門啦。

從現在高利貸的擴展渠道來看，不外乎是下面三條：一是通過投資擔保公司；二是通過小額貸款公司；三是通過典當行。我們以投資擔保公司為例，看看資金是如何一步步匯成高利貸的汪洋大海的。

擔保公司的資金來源主要有兩方面：一是想盡一切招數，從民間集資，包括從企業實體經濟里轉移過來的產業資金、社會民間個人的閑散資金等。二是通過各種方式、渠道從銀行流出來的資金，例如虛構項目，從銀行套取低成本資金；或者對那些貸款方案已經獲批，但因為銀行沒有貸款額度而無法發放貸款的業務，擔保公司先是介紹資金到銀行存款，增加銀行的存款基數，然后銀行再放貸出來等等，這些資金的源頭還是銀行。

讓我們還是以一個老板親口講述的故事，來體驗一下銀行資金是如何通過合法途徑，進入高利貸市場的吧。

王總是國內一家高科技企業的老板，企業資產已經達到8個億。由于企業經營狀況非常不錯，自然是銀行眼中的貴賓級客戶，而銀行為了拉住這個優質客戶，為他提供了2個億的授信額度。王總的企業經營并不需要這么多錢，不過，看到如今風頭正勁的高利貸市場，不動心是不可能的。他算了一筆賬：從銀行貸出來一個億，5000萬用于企業發展，再將5000萬拆借出去，以年利率50％算，就有2500萬的利息。“我從銀行總共貸了一個億，付給銀行才600萬利息，光是利息我就賺了1900萬。”

像王總這樣利用實體經濟的盤子，從銀行取得低息貸款后，再放給高利貸市場的案例，目前在國內的企業界可以說比比皆是。這樣一來，實體企業就成為高利貸市場從銀行融資的平臺，銀行發放給企業的大量流動資金貸款，在企業的資金賬戶上轉了一圈后，再次進入融資鏈條，為高利貸市場補血加油。

不光是像王總這樣的企業看中了高利貸這塊蛋糕，掌握著優質融資平臺資源的上市公司也是不甘居后，虎視眈眈地想從高利貸中獲得支撐公司業績及高股價的砝碼。2011年8月23日，時代出版傳媒公司與交通銀行安徽省分行簽署委托貸款簽協議，將自有資金6000萬元，以年息24.5％的利息發放委托貸款。可見，上市公司也成為高利貸行為的一大推手。

全是負利率惹的禍

高利貸市場何以能在今年的投資理財市場上獨占鰲頭，風光無限?主要是得益于今年資金市場供給與需求的旺盛。

從資金供給方來看，由于今年房地產市場和股市的不景氣，再加上物價的輪番上漲，讓國內大量有點閑錢的中產階層無不產生了跑贏CPI的急切想法。民間資本狂躁的投資沖動，卻面臨著“無處可投”的窘境。根據業內人士的估算，單單浙江一地，民間金融流動的資金規模或許已經接近3萬億。在如今銀行存款為負利率的狀況下，這么多的民間資金四處尋覓著一切能夠帶來跑贏負利率的高投資回報機會，而高利貸市場恰恰帶給了它們這樣一個機會，很多實業老板之所以把經營資本轉戰高利貸市場，也是因為實業回報率不敵CPI。由此看來，今年高利貸市場的紅火背后，全是負利率惹的禍。

從資金需求方來看，今年以來，央行的貨幣緊縮政策一直保持著高壓的態勢，即使在如今企業營運資金普遍“叫渴”之際，央行收緊銀根的勢頭一直未有減弱的跡象。這使得市場上的資金流動性吃緊，再加上同期銀行存款大幅下降，銀行的可用貸款額度逐月遞減，銀行普遍叫停了對房地產企業的開發貸款，以及對居民個人購房按揭貸款實施增量控制，這對于把大量銀行貸款資金用于囤地的地產企業來說，資金鏈呈現斷裂狀態。為了防止企業資金鏈斷裂，地產企業不得不大量從高利貸市場借取資金，以維持地產市場的繁榮假象，它也因此成為高利貸市場的最大需求方。我們可以想象這樣一幅場景：如果2年后的國內城市房價還維持在今年的這個水平，那么如今用高利貸來茍延殘喘，以圖緩口氣，豪賭后市房價上漲的地產企業，恐怕也得像今天的胡福林一樣，“三十六計，走為上計”了。

高利貸市場的紅火異常，雖然帶給很多普通投資者較高的投資回報，改善了像鄭州李女士的生活，但是卻掩飾不住實體經濟的落寞，很多傳統產業的中小企業正在經歷著“高利貸之殤”。當一個行業的龍頭企業都需要用高利貸來“飲鴆止渴”挽救時，其離敲響喪鐘的時日已不遠矣。

高利貸，高利貸，我們到底是該愛你，還是該恨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