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泊平的詩(二首)
◎砌墻者
一個人在黑暗中砌墻
目光冷峻,大汗淋漓
眾人高舉火把
遼闊的星空有流星劃過
瞬間的窒息
并非因為打開的秘密
墻之后還是墻
孩子們躲在后面
孩子們的眼睛滿是驚慌
收割機挺進鄉村
我的父親長眠地下
打麥場已經荒涼
電視里的鑼鼓此起彼伏
鄉間的蟲子已經失聲
只有瘋子還在歌唱
我走在午夜的街頭
酒鬼和歌女的堡壘
拾荒者跌跌撞撞
沉默的瓦刀還在繼續
黑夜之下冰冷的光芒
更多的墻拔地而起
我看見眾人無聲離去
砌墻人轟然倒下
火光熄滅,星斗滿天
◎遠方
持續的陰雨,潮濕的書頁
我聽到自己的心跳,夏日的和弦
蛙聲已經遙遠,赤腳踩著雨水
滑膩的,不僅僅是鯰魚的身子
雨水漫過腳踝,道路泥濘
六月的大田浮起煙霧
從一條路到另一條路
不同村莊的玉米連成一片
我看到一個孩子跑過發白的記憶
渾身濕透,書包貼著胸口
發著燒,一路跑向鄉村的背面
余小蠻的詩(二首)
◎蘋果
茶幾上有幾個蘋果
喜歡她們心不在焉的味道
我也喜歡植物,草木
是靈秀的
像生命里遇到的一些人,相看兩不厭
亦喜歡你的氣息……頭發、額頭、衣領
趴在你肩上的早晨和廚房
喜歡在很小的房間里
有一張雙人沙發
我穿著大襯衫
和你躺著看書
讀詩
伸手可及
◎午夜公園
這個序幕讓人緊張
如即將來臨的兇殺——午夜
搭乘出租
路過黑中的白色建筑
超過車廂明亮但空無一人的末班車
接著我們眼前有一片不銹鋼森林
穿過時甚至毫無感覺
這個出租司機有一雙死魚的眼睛
他從后視鏡看我的胸口
黑色的高領毛衣
和紫丁香
在去公園之前我毫無準備
我只記得那個命令:公園!
穿花分柳
公園,你似乎睡著了
石板的長凳浸滿月光而這一切
讓我迷失方向
公園,你召喚我
在午夜時分
卻把寓意藏在某處
我的嬰兒還在小床——獨自一人
此刻出租車早已融化
在午夜飄著丁香味道的黑暗
王妃的詩(二首)
◎蘆葦
一場早來的雪,蒙蔽了雙眼。
事實是:十月之前,它一直在你身邊
打著手語
三月的軟風。那些
有骨頭、有思想的人,站立在淺水邊
也心旌搖蕩。
一只翠鳥,也許是一只蜻蜓
撩起水面。霧氣,帶走了過路者的歌聲
一顆多情的種子,植入它空空的身體
珠胎暗生
高不過翠鳥的清脆。也高不過蜻蜓的輕盈。
從五月到十月,陽光下
它展葉、孕穗、抽穗;夜晚
它懷抱一輪明月
水中的影子,像一座拱橋
正慢慢伸向堤岸
◎城墻邊的蒲公英
和所有的母親一樣,蒲公英也想
讓自己的孩子成為城里人
她們拎起包裹,出發了
馬路兩邊,行進的
隊伍,浩浩蕩蕩。
城里的女人,未到太陽地里
就撐起了陽傘。蒲公英們可不
這樣,她們仰著褐色的臉龐
光芒足以灼傷太陽
路的盡頭,不是鋼筋,就是水泥
蒲公英們找不到落腳地,就沿著城墻
一溜兒搭個帳篷扎下了根。
只要能接上地氣,她們就能養活孩子
城墻內,偶爾傳出的鳥語,聽起來
與老家,也沒什么不同。
等到孩子們長大了,一個個
撐著陽傘,像城里人那樣走來走去
“生活真歡實。” 蒲公英們終于
舒出一口長氣,貼著城墻根兒
軟軟地躺下來
沙麗娜的詩(一首)
◎我一直兩手空空
從沒有抓住過三月的桃花
而經年的雨水,滑過指縫,遁入空門
我一直是無力的,拿不動一寸光陰
唐朝的月,漢朝的風
走過我的方格窗,不留一絲痕跡
掌紋卻很清晰,猶如悉心數過的日子
青銅與我無緣,它們是積年的沉疴
而我的眼睛,是雪山的姐妹
我們以湖為鏡。帆聲雁影,都是匆匆過客
紅塵太重,我又太孱弱
無力擔當一段時光的命運
我生于不缺鈣,病于太不缺鈣,每次病入膏肓
都拒絕服藥,拒絕手術
所以我一直兩手空空
做過的夢,遠便遠了,猶如天邊一線山脈
深藍。且虛無
狂客青衣的詩(一首)
◎各自保持好理想的位置
她需要安置自身
在被馬尾松和一只蟋蟀
追捕之前。這是些靈魂的追捕者
一些時日過去
我消耗了枯葉臨近的窗臺
馬尾松維持住道德的高度
蟋蟀在院子外
將咆嘯注入青草
我看得很清楚,尾隨時間
她洗干凈碗筷
拔了墻角的青草,用少女時的姿勢
走向坡上的馬尾松,蟋蟀急促
等著,命運。她
馬尾松與蟋蟀各自保持好理想的位置
余言未盡的詩(一首)
◎不會每天想你——獻給英年早逝的姐夫
不會每天想你
但看到廣本的車子
腦海里就會飄過
你駕駛的身影
不會每天想你
看到長著青春痘的外甥
眼前就會閃爍著
你燦爛的笑臉
不會每天想你
但每年的清明節
我都會帶一瓶
你愛喝的酒 看你
我們兄弟倆還是像
以前坐在餐桌上那樣
時而海闊天空的閑聊
時而爭吵著面紅耳赤
不會每天想你
想到你時 我就想
變成一只鷓鴣鳥
在你的墓前呼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