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也:著名詩人,作家,著有詩集、散文集、中短篇小說集和長篇小說等10部。現任教于濟南大學。
漢語書面用語里指代和形容夫妻的詞語很多,多帶有美化之意,比如,秦晉、鴛鴦、琴瑟、連理、比翼鳥等等,其實說白了,不過就是“兩口子”的意思。當然用得最多的還是“伉儷”一詞,這詞感覺比較華美,可指一般意義上的夫妻,也可指事業上有成就可相匹敵的夫妻。由于我視野狹窄,使得我對“詩壇伉儷”這種說法比較敏感。
小時候,我曾一度認為辛棄疾和李清照是夫妻。因為他們一男一女,又都是濟南人,是同一朝代的,寫詞都寫得那么好,志同道合,他倆不結婚,誰倆結婚呢?長大一些之后才知道,李清照另有丈夫叫趙明誠,李清照死時,辛棄疾才6歲,他倆即使想結婚,也是結不成的。
上到中學,我還蠻橫地把普希金和阿赫瑪托娃硬硬地配在了一起,這源于那個俄羅斯詩歌天空中的太陽和月亮的說法。
這類荒誕想法還不止這些。剛上大學的時候,我莫名其妙地認為北島舒婷是一家,而且舒婷有一個弟弟叫顧城,當得知他們的關系全不是我想象的那樣的時候,竟有些失望。
后來,我明知不對,還是在心底里悄悄地把瓦爾特#12539;惠特曼和艾米莉#12539;狄金森拉郎配了。
這些例子說明了在我內心深處,很是希望這世界上的優秀男詩人和優秀女詩人終成眷屬的,愿意他們并肩作戰,共譜春秋。
如今,這個意識或者說潛意識不僅大變,而且完全走向了截然相反的另一面。并不反對男詩人和女詩人結婚,婚姻自由,只要不違法,誰能管得著呢?可是我明白了要想有正常的好日子過,男詩人和女詩人——無論優秀的還是不優秀的——還真得互相躲著才行。寫詩并不是傳染病,不需要相濡以沫共患難,寫詩也不是演二人轉,也不需要夫唱婦隨齊上陣,果然弄在一起了也未必就成佳話,做文朋詩友很不錯,但一定鬧到結婚的地步,吾未見其明也——在現實生活中很少聽到一個男木匠和一個女木匠結婚的消息。
不否認肯定有像詩人白朗寧夫婦那樣的好榜樣,愛情創造奇跡,能讓許多年的癱子忽然從床上站立起來走下樓梯,還跋山涉水遠走高飛,連醫學都解答不了這奇跡。可是,像這樣玫瑰色澤的神話故事畢竟少而又少,大部分都是一些不太好的例子,比如,納蘭性德和沈宛雖品性才情般配無比,在詩詞寫作上算是琴彈瑟應,卻好景太短,很快以納蘭性德的病死而告終,“多情自古原多病”,他死在病上,更是死在了情上;卓文君和司馬相如這對雪夜私奔當壚賣酒的夫妻都工詩詞歌賦,可是當司馬相如這位風流才子欲納妾,逼得卓文君忍無可忍地以一首《白頭吟》來挽回丈夫的心時,無論輸與贏,一場純潔感情到此已經發了霉變了味;阿赫瑪托娃與第一任丈夫古米廖夫,兩個優秀詩人,男的為了向女的求愛,多次自殺,可婚后很快各奔東西,過了八年離異。當然,還有最不好的和最極端的例子,那是把命都搭上了的,泰德#12539;休斯和希爾維亞#12539;普拉斯,婚后把家庭弄得像火藥桶,終于以雙方離異和女詩人開煤氣自殺而告終;至于顧城和謝燁,這場以詩為媒的婚姻從童話開始,到恐怖片結束,血糊淋啦的,兩個人都死了——在這樣的例子里,無論怎樣從詩歌成就的角度去美化兩人的關系都沒有用。
“詩壇伉儷”這種稱呼曾經讓處于“詩歌婚姻”中的我感到難堪,明顯帶著一鍋煮一鍋端、一榮俱榮一枯俱枯的意味,這使我有了逆反心理,買碗都不肯買成對成雙的,一定要買不同型號不同顏色的,唯恐連用來吃飯的碗們也成了“伉儷”;當然鞋子如果不成雙成對,走起路來就深一腳淺一腳了,只好讓它們“伉儷”了。等我由雙數重新變成單數,把這稱呼丟到了太平洋里去了,頓感輕松不少,卻對“詩壇伉儷”一詞仍感困惑,是不是人從事的工作一旦與藝術沾了點兒邊,連稱呼都得變得花哨起來?如果有“詩壇伉儷”,以及“影壇伉儷”,“梨園伉儷”什么的,那么同理,是不是還應該有“工人伉儷”“局長伉儷”“司機伉儷”“公務員伉儷”、“老板伉儷”、“菜農伉儷”、“民工伉儷”“小偷伉儷”“收廢品伉儷”“熊貓伉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