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得見風景的房間》中露西女性自我意識論析

摘要：《看得見風景的房間》是英國作家E.M.福斯特在1908年發表的長篇小說，在眾多男性作家滿紙男性意識和男性偏見的時代潮流中，福斯特直面女性主體意識問題，深刻省察二元對立下的英國社會對女性的壓制，塑造出露西這一追求自由的女性形象。本文結合黑格爾關于人類自我意識發展三個階段的理論，對露西女性自我意識覺醒的三個階段進行詳細論述，勾勒出露西被壓制的女性自我意識從萌發到覺醒的全過程。

關鍵詞：《看得見風景的房間》 露西 女性自我意識

福斯特是二十世紀英國著名作家。作為一位敏銳的觀察者，福斯特用細膩的筆觸描繪了中產階級道德標準下人的生存境遇，他的長篇小說多反映英國中上層階級的精神困境，在作品中主人公都試圖通過掙脫社會與習俗的約束求得個人解放。《看的見風景的房間》是福斯特的第三部長篇小說，作品描寫一位英國貴族少女在意大利與一位年輕男子邂逅相遇，社會習俗的約束使她不敢表達自己的感情，但最后終于沖破藩籬，掙脫包辦婚姻，走向自由。不同于多數慣于描寫男性視野下女性形象的男作家，福斯特超越性別局限，深刻省察女性的社會地位和命運，在作品中塑造了露西這一跨越重重障礙尋找自我的女性形象，通過露西的自我成長解構了二元對立的男權社會。本文從露西女性自我意識覺醒的三個階段：與自然的接觸、與他人的交往，以及對自我的反思詳細探討露西女性意識建構的過程。

黑格爾曾經依據主體的不同成熟程度以及主體與客體相互作用的性質，把人類自我意識的歷史進程劃分為三個階段，分別是：“單個自我意識\"，“承認自我意識\"以及“全體自我意識\"。而這三種自我意識的形成、建立以及實現是分別有其相應的客觀條件的：與自然的交流形成了“單個自我意識\"，與他人的交往建立了“承認自我意識\"，對自己的反思實現了“全體自我意識\"。這三個階段是最初人類在最原始的狀態中通過親近自然、交往他人，進而反思自己而逐漸形成的自我意識的三個階段。露西要沖破死氣沉沉的英國中產階級道德束縛，建構女性自我意識就必須經過這三個階段。

一、與自然的接觸：女性自我意識朦朧蘇醒

露西在一個優越的中產階級家庭長大，從小物質富足精神愉悅。然而男權社會嚴苛的級道德規范也伴隨她的成長滲入體內。露西從小被教導做一名“家中的天使”，成長為一名既擁有良好傳統文化教養，又滿足男權社會對女性角色限定的女性。這一切是她日后夠獲得幸福婚姻的保障，而婚姻是女性作為“物的存在” 最重要的意義。在這個階段，露西作為一個被保護對象存活于父權社會中，自我意識尚處混沌狀態。與自然的接觸是露西打破牢籠，自我意識激發的第一步。

（一）敞開視野的意大利之行

在灰暗保守的英國，露西作為“物的存在”與自然界得其他物并無差別，不能在真正意義上去感受自然，發現自我。而文藝復興的發源地意大利則明媚，自由，像一扇看得見外面美麗風景的窗戶，讓露西首次意識到感到“世界是美好，也是可以相通的。”

露西在佛羅倫薩之行中短暫脫離了阻隔她與現實直接接觸的旅行手冊和夏洛特，第一次作為一個獨立的個體來面對世界。她用自己的雙眼觀察意大利，她發現生活不只是中產階級道德限定下的單色調而呈現出斑駁多彩之色。在菲埃索萊，一位車夫把她領到一個長滿紫羅蘭花的山谷臺地上，望著阿爾諾河河谷的壯麗景色，露西被眼前的美景迷住了，不小心滑進紫羅蘭花叢中，在一旁的喬治出于愛情親吻了她，愛情在露西心中悄然萌發。意大利的雕塑，畫片，建筑，自然美景連同在美景下萌發的愛情使得露西開始用一種獨立的視角來審視自然和外部世界。她第一次將客體納入視野范圍內，開始意識到自我是區別于外部世界而獨立存在的，露西的自我意識開始蘇醒。

（二）蕩開心河的水塘邂逅

“水塘躺在綠色的小山上——這僅僅是一個小水塘，但是它大得足以容納人的軀體，潔凈得足以映出藍天。因為下雨，水塘四溢，曾淹沒了周圍岸上的綠草，現在看上去周圍像一條美麗的綠寶石鋪的小路，吸引著人們不由自主地走進水塘。”“它有獨到的美妙之處”。在水塘邊，露西第一次見到喬治“像一尊米開朗琪羅的雕像”似的身體，她那“女性自我”得以真正形成。因為受到各種道德倫理和行為規范的約束，露西在此之前都是通過藝術來欣賞男性之美，用乏味的藝術來代替生活，而此刻站在她面前的喬治“身體健壯，肌肉發達”，將作為上帝最精美的杰作——“人”及其身上的高貴智慧完美展現出來，潛藏于露西心靈深處的愛再次被喚醒。在四周綠水，藍天，常青樹，惠風構成的天然世界中，露西內心被男權社會長期壓制的“女性自我”形成了。“第二天，水塘又恢復了原來的大小，但失去了它的光彩。然而，它曾經喚起了生命的活力，喚起了無拘無束的意志。它帶給人的幸福雖然已逝去，可它的影響卻沒有消逝，它是一杯青春的美酒，時間雖然短暫，但卻神圣而有魅力。”

意大利和水塘作為自然給予露西的饋贈，潤澤了露西的心靈，撼動露西根深蒂固的舊有世界，為露西內心噴涌的情感提供了出口。

二、與他人的交往：女性自我意識逐步確立

生活在二權分立的英國會中，露西一直以來不是作為一個平等的“人”被對待的。周圍人不把她當做一個有自己思想和生活自由的人，而將其視為一個需要保護的對象。露西的言行和思想受外界嚴格管制，偶爾閃現的女性自我意識一出現便受到無情抑制。露西的女性自我意識主要受到外部兩方面壓制，一方面來自賽西爾，畢比，伊格等男權社會的捍衛者。英國中產階級男性堅信婦女的地位不是在社會上而是在家庭中，他們用女性尊嚴和淑女規范培養出高尚小姐和模范太太以確立和提升自己的社會地位。另一方面露西的自我意識受到同為女性的表姐夏洛特和母親霍尼丘夫人的壓制。她們用女性原理禁錮自己的頭腦后就自愿淪為男性話語的擁護者，阻撓露西尋找女性自我。

在接觸了清新，自由，潤澤人心靈的自然后，露西女性意識進一步發展就需要與真正尊重女性，將露西作為一個獨立個體來對待的人相交。艾默生父子正是這樣的人。喬治真誠坦率，富有活力，不拘泥于中產階級虛偽做作的行為規范，敢于熱情地表達出心中的愛。在紫羅蘭花海中，他憑借心中的勇氣和愛情上前親吻了露西，真誠自然毫無扭捏造作之態。更重要的是與持有中世紀陳腐思想，把露西當做一件需要保護的藝術品的塞西爾不同，喬治尊重露西的自我意識，愿意與她一同擺脫套在彼此身上的女性道德枷鎖，“我也有這種缺乏理性的毛病。這種想支配女人的欲望——埋的很深，只有男女雙方共同反對，他們才能擺脫起奴役，進入美好的境地。” “我把你摟在懷里時，我也要求你有自己的思想感情”。喬治的愛釋放出露西被壓制的對愛情和精神自由的渴望，使露西更加勇敢地投入生活中，幫助她走上女性成長之路。

艾默生先生在關鍵時刻讓露西看清自己糊涂狀態的本質。當她不敢面對自己的感情，他化身赫莫斯，向露西做愛的布道：“愛情是剪不斷，斬不絕的。你會想我把它剪斷斬絕。你可以使它起變化，忽視它，把它搞亂，但是你永遠也不可能把它從心里挖掉。經驗告訴我，詩人說的對:愛情是永恒的。”“你愛喬治”，“我們不光是為愛情和歡樂而斗爭，我們還要為真理而斗爭。真理很重要，真理確實很重要。”這些話沖破了由宗教和世俗觀念筑起的柵欄，像光一般照亮了露西迷霧籠罩的心靈，驅散了長期蒙在她心靈上的黑暗。艾默森父子的交往幫助露西從掩蓋真相的男權社會洞穴中走出，確立了自身作為女性的價值標準。

三、對自我的反思：女性自我意識完全覺醒

要實現露西女性自我意識真正覺醒就必須經過自我反思這一重要階段。與前兩個階段受外力直接影響不同，露西的自我反思經過歷了曲折反復，痛苦糾結的過程。自我意識形成的三個階段并不截然斷開的，露西的自我反省并不是在前面兩個階段完成后才開始的，它相容于前兩個階段中。

（一）恐懼與逃避：初識自我后的本能反應

意大利之行為露西開啟了一個嶄新的世界，自然的潤澤與喬治的愛使她意識到自我區別于客體世界而獨立存在。但突如其來的變化讓她感到恐懼，缺乏經驗和階級道德的局限增加了她的糊涂狀態，她慌亂地逃離意大利。當她意識到她和喬治的愛情不符合她所在階級的標準時，斷然拋棄了剛發現的美麗新世界回到屬于自己的安全世界中。此時她的女性主體意識已萌發，但新世界中獲取的零星經驗不足以讓她有勇氣對抗舊有的一整套價值體系，她用父權社會中的道德標準來抑制自己內心的情感和欲望。

（二）掙扎與反抗：道德之善與愛情之美的兩難選擇

尼采在《人性的、太人性的》中憤然指出：事實上道德本身在某些時候仍然是強制，人們屈從于強制以免除不贊同帶來的后果，然后變成習俗，再變成了自由的服從，而最后幾乎變成了本能：于是它像一些習以為常的和自然而然的東西同滿足感聯系在一起——并且就這樣被稱為美德。在這種情境下，人們在貌似擁有美德和自身價值的同時也失卻了自由。雖然露西內心深處潛藏著對愛的渴望，但在道德價值與真愛的兩難選擇中，她被女性神話，女性原理深深束縛，失去自由意志。回到英國后露西按照男權社會的標準與杰出、體面、有許多社會關系的塞西爾訂婚。這門體面的婚姻可以證明她的正經，清白，符合社會道德標準。與塞西爾之間非愛婚姻其實讓她深感痛苦，意大利之行為她提供了一種新的視角重新審視這一切，于是剛尋找到的自我與道德處于尖銳對立中。訂婚后露西的自我覺醒之路并未斷裂，內心深處仍在無意識地進行反抗，但每次涌上心頭的不安和懷疑都被露西壓制。她習慣用“女性原理”來作為評價自我的“鏡像”，無視自己內心的真實情感。在與社會和自身對抗過程中，露西的主體意識不斷萌發壯大又被強行壓制。

（三）超越與突破：女性自我意識的最終確立

網球場上塞西爾無精打采，自以為是的自私表現壓倒了露西決心堅持這段無愛婚姻的最后一根稻草。她深刻意識到：自己每時每刻都是被塑造的對象，塞西爾希望自己按“中世紀女性”的模式來成長，自己并不是一個自由的活生生的人，而只是他的私人財產。人與人之間那種平等的交流永遠不可能從他身上得到。此時露西的自我意識已基本覺醒。

雖然理清了與塞西爾的關系，露西仍不愿接受自己深愛喬治這一事實。面對喬治真摯的愛情，她選擇逃避，退卻。愛情是她獲取幸福的源泉但同時也是危險的。她沒有勇氣借外在行為將內心的愛外化，她編造一連串的謊言讓周圍人陷入迷霧，看不清事實真相，同時也讓自己陷入混沌。與艾默森先生的一席談話最終使露西了解了真正的自我。她解除了自己的糊涂狀態，明白知道自己追求的不是擺脫任何男人之后的獨立，而是一份平等的兩顆心交融的愛情。而喬治正是帶領她到達這可以美好境界的人。小說結尾，露西與喬治舊地重游，在佛羅倫薩忘情相吻，這一吻連接了兩顆孤獨的靈魂，將永恒的“疑問”變成了永久的“肯定”，至此，露西的女性自我意識得到完全覺醒，走完了從解構男性中心的意識形態到建立自身價值標準的全過程。

四、結語

《看的見風景的房間》是一部愛情小說，但其包含的女性主題使作品較之同類作品顯得更為深刻。通過對小說主人公女性意識覺醒過程的梳理，我們重新審視了父權社會下的道德標準，倫理結構和社會基礎，解構了父權社會中的二元對立觀念。露西的自我覺醒經歷了幾次波折，最終她躍出生活為她所設的狹小空間，尋找到了真實的自我。小說結尾處兩性關系的完美結合也揭示出女性意識的成熟不是以與男性對立為最終目標，而是以女性自我價值的全面實現為最高目標。兩性間默默的溫情最終彌合了二元對立的裂縫，這樣，從這間看得見風景的房間望出去，展現的便是人與自然，人與人的和諧風景。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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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劉曉文．多元文化視野中的西方女性文學［M］．湖北：華中師范大學出版社，2007

[4]壓制·救贖·成長——解析《看的見風景的房間》中女性意識的建構［J］．大連海事大學學報， 2010(9):12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