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11年8月20日,湖北作家劉醒龍憑借小說《天行者》榮獲第八屆茅盾文學獎。
獲獎后的第三天,武漢市文聯辦公室樓下掛著“熱烈祝賀劉醒龍獲得第八屆茅盾文學獎”的橫幅,大廳里有電視臺的記者正在等候?!抖跎獭酚浾咴谌龢恰斗疾荨冯s志社主編室,和剛剛用完午餐的劉醒龍聊起獲獎之事,得知獲獎當日面對眾多媒體,秉性直接的劉醒龍曾對個別記者說:“你們記者怎么問這種問題,太沒水平了?!?/p>
這次,當記者將話題由《天行者》轉入閻志時,劉醒龍亦是直接拒絕:“不談商界,關于閻志的事情我是不會說的?!敝劣谠?,難以琢磨。在少有的關于他與閻志的資料中,唯有他曾為閻志早期散文集《黃昏小札》作序:“閻志比一般同齡人成熟。”
十年磨一劍
劉醒龍清楚地記得,那是8月20日10點22分,他正在游泳,聽到電話響,從泳池里爬起來,電話那邊劉醒龍的朋友——中華讀書報的資深記者告訴他,《天行者》獲得茅盾文學獎。聽到這個消息,也許是冰涼的水珠掩飾了心情,但在內心深處,他是愉快而輕松的。
正在上奧數班的女兒見到獲獎后的爸爸,給了他一個吻,他說:“這是最好的祝賀。”幾個小時之后,在接受媒體采訪時,談話一直被電話打斷,劉醒龍握著發燙的手機對記者表示歉意。從20號上午10點到22號下午5點,他接了來自四面八方的電話總計163個,收到短信750條。有朋友竟然比劉醒龍還激動,在知道消息時,眼淚都差點流出來了。
茅盾文學獎對于一個作家來說,四年才評選一次,其榮譽不言而喻。在《天行者》之前,劉醒龍曾兩次與茅獎失之交臂。2003年,《威風凜凜》入圍茅獎前二十;2007年,長篇小說《圣天門口》在七進四時被拒之門外,這本小說采用恢弘的歷史題材,內容從上世紀初跨越到六七十年代,劉醒龍用了六年的心血,反復揣摩,先后開頭三次,廢掉17萬字。
八年過去,劉醒龍在遞交推薦表之前,前兩次的失敗練就了他的淡定,他做好了出局的思想準備。遞交推薦表之后,他每天都會看微博,關注茅獎的評選情況,心情是矛盾的?!短煨姓摺吩诘谌喌脑u比中,獲得滿票,劉醒龍頗感意外。當一切塵埃落定之后,劉醒龍說:“茅獎是階段性的,寫作是畢生的。為了獲獎而寫作是可恥的?!?/p>
和《圣天門口》不同,《天行者》2009年元月開始到完工只用了三個月。這也許與10年前的《鳳凰琴》不無關聯,同樣是講述鄉村教師的題材,《天行者》被很多人稱為《鳳凰琴》的續集。
以民辦教師轉正為主線的《鳳凰琴》曾經讓無數人為之落淚,在偏遠的鄉村,甚至有民辦教師將其當作經書來讀,劉醒龍將他們稱之為民族英雄:“如果不是這些民辦教師對中國啟蒙教育的支持,可想而知,現在的社會該落后成什么樣?”隨后的10多年里,劉醒龍經過每個鄉村時,都會去當地的小學看一看。而真正觸動他寫《天行者》的是,在汶川大地震中死去的剛剛轉正不到一個月的映秀鎮老師樊曉霞。
“寫《鳳凰琴》時,是為了抒發內心的感動,寫《天行者》時,人變得滄桑了,想展現的是對生命在最卑微時所展現出來的偉大意義的參悟。”劉醒龍對鄉村教師的感情非同一般,他記得自己每一個當了鄉村教師的同學,也遇到許多自認為是小說“主人公”的可敬的鄉村教師,還遇到家鄉某個硬是將一個毫不相干的人,強說成是他作品“原型”的輕浮的研究者,對此,他嚴肅回應:“如果說原型,那也只能說是普天下的每一個鄉村知識分子。”
盡管,他對故鄉的熱愛,已經滲透到生命里。
故鄉的靈魂和智慧
“團風給了我靈魂,而英山給了我智慧?!?/p>
1956年,劉醒龍出生在離祖籍湖北團風不遠的黃州城,一歲的時候隨父親工作調動至英山縣,直到1994年來武漢。
家里孩子太多,做售貨員的母親實在照料不過來,于是劉醒龍提前入學,讀了兩個一年級,在小學畢業之時趕上文化大革命,又多讀了一個六年級。
由于父親長期工作調動,劉醒龍幾乎一年換一個學校。“我不像很多作家,從始至終陪伴自己長大的一棵樹,一個固定的地方可以稱之為老屋?!眲⑿妖埢貞浀?。日后的作品中所散發的濃郁的鄉土情結,有一個永恒的主角母親。劉醒龍在《天行者》里所寫的小女孩李子,最喜歡媽媽炒的油鹽飯,當媽媽去世之后,她寫了一首詩:
前天,我放學回家
鍋里有一碗油鹽飯
昨天,我放學回家
鍋里沒有一碗油鹽飯
今天,我放學回家
炒了一碗油鹽飯
——放在媽媽墳前
劉醒龍第一次聽到一位飽經風霜的老者朗誦這首詩時,難以克制的淚水隨著臉頰橫流。多年之后,因不斷轉述,導致很多人寫信前來稱該詩是自己所作,他一直克制著不理睬。當一位男子不僅寫信還千方百計的打來電話,說這首詩是自己上小學時候寫的,劉醒龍無法抑制自己積壓已久的憤怒,痛斥一番之后摔了家里的電話。事實上,詩的作者是來自鄂西的一位女孩,她只活了短短十八年,便在一場車禍中死去。
劉醒龍一直坦承,在小說和詩歌之間,自己更喜歡后者。
油鹽飯在劉醒龍的少年時代是奢侈的,就像《挑擔茶葉上北京》中的情節一樣,村委會為了減少下鄉檢查領導的食欲,派了最丑的女人做接待,苦難的文字里面帶著調侃和譏諷。
他曾寫過一篇《在母親心里流浪》,結尾是:“媽媽,我餓了。”現在的劉醒龍,每年過年回家,會清晰的記住母親十多年來沒換過的圍裙,亦會在博客里寫道:“她的慈愛足夠溫暖我一生。”
高中的時候,劉醒龍將老師要求的記敘文寫成小說而轟動全校。他同時也是數學尖子生,整天抱著一本類似奧賽數學教材的書籍鉆研,畢業后,他甚至給最喜歡的數學老師寫信解答數學難題,最終老師的信沒盼來,卻等來了父親讓他去河水管理處做臨時工的通知。
不到18歲的劉醒龍,在臨時工隊伍里是不被歡迎的干部子弟,后來調去做測繪員,技術員,小說《彌天》里處處能見到這段經歷的影子。
他曾經最大的夢想是當兵,通過體檢后,卻因為所在地沒有城鎮人口指標而空歡喜一場。
1975年,劉醒龍成為英山縣閥門廠的集體所有制工人,在這里他一呆就是10年,從車工干到廠辦公室主任。做工人的時候,下班時間和工友們一起吹拉彈唱,經常被調到宣傳部寫稿,此時劉醒龍初露文學才華。
像當兵一樣,劉醒龍因為工作原因錯失高考。但是重逢校友姜天民卻改變了他的命運,姜天民癡迷劇本創作,那時正處于創作爆發期,劉醒龍受到他的感染,開始了真正的小說創作。
劉醒龍從始至終都是倔強的,第一篇作品《派系》曾有機會在幾家刊物上發表,但因為他不同意修改意見而夭折。直到今天他仍然堅持:“我不會去遷就讀者和市場。作家一遷就市場,寫作就會完蛋。”
小說是我的安身之物
1983年,他借調至英山縣文化館。次年,處女作《黑蝴蝶,黑蝴蝶》在安徽文學發表,之后意外的在大別山與《黑》的責任編輯苗振亞相識,苗振亞是引導他進入文學圈的第一個專業人士,對劉醒龍而言——那是他的貴人:“和他的談話,讓我受用終身。”
作品發表后,秉性剛直的劉醒龍受不了在文化館的人事擠壓,回到工廠。幾個月后,蓋上“英山縣人民政府”大印的人事函件,將他正式調入縣文化館,因為一個普通職員的調動而耗如此周折在英山縣的歷史上絕無僅有。
劉醒龍30歲的時候,去黃岡參加文學創作會議,期間被安排到天臺山參觀。當大家都圍著年輕的僧人問問題的時候,他獨自站在遠處。后來,年輕僧人告訴同行的人:“那個穿舊軍裝的人,眉心有一顆只有我才看得見的紅痣,此人今后了得!”
僧人的預言在后來一步步被證實。1992年,隨著《鳳凰琴》的轟動,劉醒龍于1994年被破例調入武漢市文聯,從此離開了養育了他37年的家鄉。
劉醒龍生活在武漢長達17年,寫過的小說卻從來都無關城市,他仍舊被稱為“鄉土作家”,寫完《天行者》后,他終于覺得足以慰藉自己長久以來的鄉土情感。
當他在1998年在大連遭遇空難后,生還武漢后,望著東湖,縱身跳下,暢游之時心情復雜,武漢對他而言已經不僅僅是城市的意義那么簡單:“我在這里生活了十幾年,我還得在這兒過我的后半生,所以必須寫一部關于城市的小說?!?/p>
得獎之后,他并沒將日程安排的很滿,接受采訪的時候會不時把愛妻掛在嘴邊,現在,他除了將精力集中在小說《政治課》的寫作上以外,還要忙著裝修房子。
當自己被女兒的同學評為“最帥的爸爸”時,他問為什么,女兒說:“因為你是作家?!眲⑿妖堃庾R到,連孩子的審美都已經無關外表,他必須對得起“作家”這個稱謂。
毫無疑問,小說是我的安身之物——劉醒龍在博客里的寫道。對于作家這個圈子里的富豪,劉醒龍也曾直截了當地發表看法:“錢這個東西夠用就行了。所謂富豪不富豪,不過是一種虛榮。物質問題解決之后,精神上的富有可能比紙醉金迷更重要,更有幸福感一些。”
此次茅盾文學獎獎金由以往的5萬增加至50萬。8月20日,著名作家劉震云在菜市場買菜,當他在猶豫是買茄子還是西紅柿,到底是吃茄子打鹵面還是西紅柿打鹵面時,接到獲獎喜訊,當即決定買更貴的西紅柿。當《南方人物周刊》爆出這條消息時,有網友回應:“原來作家這么窮啊?!?/p>
而劉醒龍說:“作家一定是清高孤傲的?!?/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