閻志被稱為中國詩人群體“歸來派”代表。
在這批詩人的少年時代,文化還不是嚴肅的事情。他們被卷進1990年代的市場經濟大潮,因為生活的困頓放筆謀生。
而今,人近中年,已經成為社會各類角色的他們重新歸來。
一
還未到晚茶時間,香格里拉高層的茶餐廳空無一人。墻上的CNN頻道被靜音,頂燈打在闊葉植物上,落下滑膩光暈,角落里的鋼琴聲,愈發襯得窗外天色灰蒙。
閻志大步走進來,速度很快,繞過沙發的時候甚至卷起一小頁稿紙。
簡單的寒暄,落座。看到桌上擺放著他的詩集《挽歌與紀念》,閻志顯出有些訝異,笑著伸過手來,抽出的卻是底下的《商業領袖訪談錄》。
他捧著這本書饒有興致地翻看,間或笑著搖頭,抬頭講出這次采訪的第一句話:“十五年前,我就是干這個事?!?/p>
他所指的“這個事”,是指最初來武漢時候的記者生涯。
這段不到4年的經歷后來一度成為紙媒對他報道時反復運用的勵志橋段,對于其間的困頓回轉,閻志笑著談起,并未遮掩或者諱言。但同時也強調了一句:“其實我已經不怎么講了,最怕寫成青年創業艱辛曲折的故事。”
為調節談話氣氛,我將他與中坤集團的黃怒波類比,后者也寫詩,時常笑容可掬,卻又堅硬無比。
話音未落,閻志便說:“詩肯定比他寫得好,兩個級別的?!?/p>
在他身上,似乎還沒有太多商人的世故與狡黠,仍然保留著文人之間小小的相輕,還有耿直的驕傲。
而在其后的談話中,除去卓爾上市,漢口北以及武漢客廳,更多的時候他更愿意談起他的詩歌。那本記者帶過來的詩集不時被他拿起,摩挲,翻看,并認真征詢:“怎么樣,寫得還可以吧?!?/p>
得到肯定答復后,他像一個受到表揚的孩子那樣突然開始害羞。很難想象,在這個充滿“資本原罪論”的社會,他是如何保持內心的純凈和詩人的品性?又是如何在這些必定要戕殺奪搶的戰爭中保證自我不受紛亂外力的拉扯?
二
他的一切低調而又神秘,審慎而又傳奇。倒是卓爾上市后,一篇草根博客道出了某種世俗心聲——《誰說中國詩人窮光蛋》。
當我將這一系列疑問羅列說予閻志聽,他哈哈大笑。對于賦給他的首富身份,他不予置評,認為“沒多大意思,不提也不關心”。但同時他又對最終公布的集團市值略有微詞,認為“被資本市場低估”。
有些時候,在這個年僅39歲的中年男人身上顯現出一種類似處世智慧的矛盾:他的高傲與隨和,他的霸氣與靦腆,他的悲憫心和攻擊性,他內心的龐大力量和柔軟角落。然而就同他所說,這些只是角色,不是面具。他寫詩,是老板,是一位父親,也是許多人的朋友。
我建議聊聊曾經發掘他從黃岡來武漢,就在前幾日獲得茅盾文學獎的劉醒龍。為示尊重,我特地稱呼“劉醒龍老師”,他笑,予以糾正:“什么老師,我們是兄弟。”
而對于當初作為編外記者時,《良友》雜志那個甩給他500塊錢,并稱:“其實你不值500塊,我給你這些錢很冤枉”的某位編輯,我小心斟酌著問題,拐彎抹角問起。他直接打斷:“你是不是想問我對他有沒有仇恨?沒有。如果他當時給我一個好的環境,我可能還不會出來。”繼而哈哈大笑。
至少在這段聊天的短暫傍晚時光,閻志表現得確實更像一個詩人,鮮衣怒馬,快意恩仇。
但是回歸商場,他卻突然好似垂柳化作黃荊。他曾經敏銳地覺察出某種機遇的到來,并毫不掩飾對于漢口北和武漢客廳項目的小小得意:“有的人沒有看到,有的人看到了沒有做,我做了,就歸我?!?/p>
談到興起處,他甚至主動提到“后臺”一說。之前他當選首富之時,有關他的各種猜測甚囂塵上,百度中甚至出現“閻后臺志”、“閻志夫人”的詢問標簽。
“我就是一個寫詩的?!遍愔具@樣總結,“看這本詩集就知道我什么背景?!?/p>
這點得到了閻志老友,天下置業董事長陳潛峰的證實。他和閻志同為家中幺兒,從記者轉行地產,私交甚好。早年他擁有一輛海馬汽車,閻妻每每總是表示羨慕:“你看陳好有板眼?!保ǚ窖?,比喻主意多,會做事)
三
從當年羅田林谷山刷標語的沉默少年,到如今的湖北首富,閻志卻像牡蠣藏珠,愈沉愈掩。除去與集團相關的事務,他越來也少出現在媒體面前,而且決口不談個人。
“我接受過比較長時間的采訪大概就兩次,而且是好幾年前?!彼踔燎宄浀媚莾蓚€記者的姓,“一個是《深圳青年》的小孟,一個是《武漢晚報》的小李。
這次約訪,也歷時兩個月,過程漫長,峰回路轉。
我是在臨近截稿的8月26號中午突然接到閻志電話,他說:“我接受你們采訪?!钡窃偃龔娬{“不要帶攝影記者”。
和許多同等地位的人一樣,他身上有一層包裹堅硬的殼,或因低調,或因審慎。
而此刻當他坐在面前,有東西被慢慢敲開。
那本綠白條紋封皮的《挽歌與紀念》,閻志寫改增刪的時間跨度長達15年,正好覆蓋他創建卓爾至今的路徑。其中他反復提到山林和田野,流浪,少年在城市間的孤獨、掙扎、彷徨還有淪陷:“我的過錯來自我的成長/不,不完全是/更多的來自城市/遙遠刺目的光芒”、“我學會在這座城市出售自己/并且還發現/人們都在出售自己”。
閻志并不認同那本詩集是他的自傳,只是“帶有某些影子”。他告訴我,這首長詩最初完成的時候只有9章,最后定稿為12章。原本最初是以《臨終的風暴》結尾,但是覺得基調太沉重,斟酌再三,決定加上《開始》。
在《開始》的最后一節中,他寫道:“我們要建一座城/在一座城市開始的地方/用堅強、勇敢和決心建一座城/用于紀念/用于重生”。也許他當初寫下這一句,只是出于整體結構考慮,但是和他如今在殷商古城遺址——盤龍城大興漢口北聯系起來,卻又有一番奇妙意味。
在那首186頁的長詩里,他做出了某些妥協與退讓,然而在現實中,或許又何嘗不是。在2006年接受《武漢晨報》采訪時,剛涉足商業地產的閻志對于無暇寫詩表示無奈,希望“5年后退休,找個山清水秀的地方,專心寫作?!睕]想到5年后,他成了湖北首富。
不知這個頭銜對于自認“骨子里還是一個傳統文人”,除去人大政協會議,其他活動極少露面的閻志來說,算是榮譽還是負擔。就在談話間隙,他的電話也不時響起,斜靠在沙發上的他滿臉笑意,關心某位長輩的健康,安排某位晚輩的招待,對下屬交待當晚需要辦理的事情。抬頭抱歉一笑,對我說:“你看,我是真忙,不是假忙?!?/p>
臨近告別,記者請他在詩集扉頁簽名。他爽快答應,俯身刷刷寫下:“曹栗小妹,批評,閻志,2011年8月,武漢?!蹦┝瞬煌忉專骸斑@本書是你買的,要是我送的,就是雅贈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