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老宅舊事
從羅田縣到三里畈鎮需要倒兩趟車。
中途換乘的城西車站仿佛是這個小縣城的臨界點,那輛加塞了很多座位的巴士在瀝青路上肆意飛馳,風聲灌耳,一下就甩開剛才還隱約可見的市井繁華。
沿途偶爾閃過的磚房,有些老舊的路牌,茶兒埦,鳥雀林,六家坳……一度讓我疑心閻志的老宅將很難尋找。
未曾料想在一個拐彎后逐漸人煙稠密,最后車停在一個十字路口。向街口圍坐打牌的人打聽,有人伸手一指:“你說閻志?前面那個兩層的房子就是。”
順著他所指望去,是一座緊鄰路口第二家的水泥樓房,看似塵封多年,門窗緊閉,旁邊儲物間的大紅鐵門上銹跡斑駁,有調皮小孩用白色粉筆畫上的各種涂鴉。
閻家老宅對門印刷廠的一位老人告訴記者,閻志之后在舊宅臨街一側幫他大姐修起一棟三層樓房,后面那棟只露出一角的黃色瓷磚洋樓則是他父母住所。
“只是現在路被封住了,外人進不去。”老人說,閻家二老已被兒子接到武漢,七月半祭祖短暫回來住過幾日。
而就是這幾座閻家老宅,現在儼然已經是這座小鎮的中心:周邊店鋪林立,甚至集聚著幾個在本地裝潢還算中等的酒樓。老宅拐角過去就是閻志工作過的林業站,他少年時代讀過的中學也在不遠。
三里畈高中曾經教過閻志的老師,還有林業站曾和閻志共事過的同事大多已經調離或者退休。倒是高中副校長楊海對他還有些許印象:“是90屆畢業的學生,靦腆,當時在學校小有名氣,是學生通訊社創始人,組織了個文學社叫《露苗》。”
當年閻志還送了一本自費出版的詩集給他。“我記得是叫《風鈴》還是什么,”他說,“可惜這么多年過去已經遺失了。”
而對于老師印象中這個“文采非常”的孩子,在鎮上大多數從莊稼地里走出來的老輩看來,還不如他“在漢口做很大的生意”記憶深刻。采訪中甚至有人試探著問:“他應該算是我們三里畈最有錢的人吧?”
倒是那些年輕一輩表現踴躍:“知道,報紙上說他搞地產的,是湖北首富。”
和閻志同輩的人,很多已近跳離這個小鎮。當年和他高中畢業后一起在鎮上辦過星河文藝書社的兄弟,丁志一已經于幾年前去世,金一去了鎮江,胡擇威和雷貴權經多方打探也未能找到。
盡管1992年閻志即離開三里畈,但在這個鎮子上他還是留下了許多不甚具體,甚至無法求證的傳說。和閻家老宅相隔不遠的一家理發店老板娘說:“聽說他原來在街上開服裝店,后來不知道什么原因跟人打了一架去的武漢。”末了她又笑嘻嘻加上一句:“我也只是聽說,他走的時候我才一兩歲呢。”
果然這個說法馬上被人否認,路口開雜貨鋪的胡志國稱閻志根本沒開過服裝店,只是他母親原來是鎮上服裝廠的女工。他說:“原來我們一個廠的,只是不是很熟。”
鎮上大多數人對于閻志的的記憶都遙遠而模糊,盡管每年他都會開車回家省親,但卻和這些因為做生意而流動性頗大的街坊們并無太多交集。
那座在周邊幾座樓房包裹下,只露出一角的黃色洋樓在鎮上的人們看來充滿神秘。“之前我家的窗子就對著他家的院子,里面有一個很大的花園。”在鎮上開餐館的陳紅說,“每次閻志回家之前,他爸爸都會找很多工人將房子打掃干凈。”
這次閻志問鼎湖北首富,他的家人也并未在鎮上過多提起。倒是前年閻父80大壽的隆重讓鎮上的居民時隔兩年后提起,仍然記憶猶新。
據說那天閻志大宴全鎮,“不管認識不認識,送禮不送禮都可以去吃”。對于那天擺酒席的餐館說法存在分歧,有人說是兩家,有人說是很多家,但一致回憶:“放了好多禮花,非常氣派”。
命運轉折
將時鐘倒撥20年,當時閻志還在羅田林谷山獨自跋涉。
1972年出生的他是家中獨子,上面有5個姐姐。當年他出生的時候,算命先生掐指一算:“五朵金花一樹紅”。
而高二那年,閻志父母雙雙得病,他只得退學回家照顧。父母康復后,閻志來到父親任職的林業站工作。首先開始是刷標語,之后又被派進深山做林業勘測。
直到1992年,閻志的詩文被當年已經是黃岡地區群眾藝術館干部的劉醒龍發現并賞識,將他介紹到黃岡文聯《鄂東文學》擔任編輯。誰也沒想到,這場本來只是文人間的惺惺相惜,成為一場命運軌跡改變的開始。
雖然并非一路坦途——兩年后刊物并未支撐下去,反而欠下8000元的債務。懷揣最后的200元錢,閻志來到武漢。
即將彈盡糧絕,劉醒龍又一次對他伸出援手,介紹其到《市場時報》成為一名編外記者。盡管表現突出,但幾個月后沒有戶口和住房的閻志依然成為報社裁員的對象。
閻志帶著自己僅有的2000元積蓄,說服兩個朋友一起湊了6000元,開了一間“藍白文化傳播工作室”。他們策劃出第一個方案就是“武漢老字號”,希望重振武漢百年老店。但經驗不足,錢很快打了水漂。
自己的錢搭進去不打緊,讓閻志難受的是“將朋友拖下水”。他變賣了所有當時所能變賣的東西,最后只剩下自己一個大活人。怎么辦?8000塊錢賣自己!這個念頭一閃而過,閻志拿著方案就沖出門。
當時,他兜里只剩下最后的10塊錢。那天晚上打的將女友送回家,他連坐公汽的錢也沒有了,只得步行回來。
終于有一家廣告公司的領導接受了他的方案,不過,他只愿出4500元。閻志拿著“賣自己”得來的錢,還給了朋友。
幾個月后,再次失業的他來到《良友》雜志社。第一個月他拿到了500元工資,還未及高興,雜志社領導輕蔑地說:“其實你不值500元。我發給你500元很冤枉!”
現在閻志再談起那段顛沛流離的生活,言語平靜,不忘調侃:“如果他當初給我一個很好的環境,我可能還不會出來。”
但他最終還是選擇離開這家雜志社,將自己關進出租屋,沒日沒夜地趕寫一本書:《天若有情》。值得慶幸的是,這本描寫香港歌星劉德華生活與性格的書,為閻志換來了2.5萬元的稿費。
對待這個勤奮的年輕人,命運是如此的回環曲折,有時殘酷,有時幽默。
曾經裁掉閻志的《市場時報》因為經營不景氣,準備出賣廣告版面。因為這份行業報發行量有限,一時乏人問津。閻志卻敏銳地從中窺見蘊藏的商機,果斷承包下這家報紙的家電廣告專版,并以此依托開創了全國第一家VCD專號,與當時的新科、愛多、萬利多等展開合作。
1996年12月16日,閻志的“卓爾傳播有限公司”正式注冊成立。到1999年底,卓爾傳播借助《市場時報》合作模式,首先在省內推行“品牌代理制”,與武漢14家紙媒“合縱連橫”,開設《家電專版》,幾乎囊括了全國所有的家電品牌。卓爾傳播也在短短數年內累積資產達5000萬元,成為當時湖北地區最大的民營廣告企業。
問鼎首富
自2001年起,除去廣告,閻志將卓爾的觸角延伸至生物、食品、教育、紡織等多個行業。
但他慢慢發覺這種多元化的收效并不盡如人意,到2004年他開始逐步退出這些領域,專注公用物業開發。先后開發了漢口北國際商品交易中心、NO.1企業社區、武漢客廳、卓爾·湖畔豪庭、卓爾筑錦苑、襄陽客廳、濱海客廳和中部物聯港等項目。
對于進入這一陌生領域,閻志也坦言,2005年下半年才進去的自己是個“后來者”。但他同時也分析,若投資住宅建設很難趕得上萬科、保利等成熟的住宅開發企業。但在當時的非住宅業,省內外還缺乏范本,“這恰恰是卓爾的機會”。
“隨著沿海企業內遷、武漢中心城市地位凸現、武漢城市圈實施一體化,公用物業在武漢有著廣泛的發展空間,這是大勢所趨。”閻志說,“當別的企業在做住宅地產的時候,我看準了產業發展和商貿平臺;當別的公司盯著A股上市的時候,我看到了H股的潛力。”
他對《鄂商》表示,對于漢口北這一項目,他當年只是出于“宜商”考慮。閻志也曾多次不厭其煩跟媒體強調:“漢正街和漢口北不是一個你死我活的關系,只是一個承接。”
“漢正街到了一定的時候,它的業態就要升級,區域的功能就需要提升。他的傳統業態、批發業態就應該外遷出來,對不對?”他反問道,“那么我們就是承建它的外遷。漢正街的潛力、價值,做批發的話現在來說沒有最大化。”
“我2007年開始做漢口北,那時候有誰預知漢口北要搬了么?沒有。只是我看到了漢口北這樣一個區位優勢,就是這個地方適合發展現代的,新型的商品集散地。”他表示,“而我在做漢口北的過程中,漢正街的問題出現了,而此時的漢口北正好具備這樣一個承接能力,于是這種轉移構想順理成章出現了。”
而他也許更加沒有預料到的是,隨著囊括漢口北和武漢客廳等項目的卓爾發展控股有限公司的上市,他會一躍成為湖北首富。
2011年7月13日,卓爾發展在香港聯交所成功掛牌交易,截至當日下午4時,以3.09港元/股收盤,公司總股本為35億股,市值108.15億港元。持股85%的閻志以總身家91.9億港元(約合人民幣76.32億元)成為IPO新貴。
此次上市,卓爾發展共發售5.25億股,首次融資15.18億港元,規模為2009年A股IPO重啟以來14家湖北新上市公司平均募資額的兩倍。這次上市,卓爾發展創造了多項第一:是香港主板市場第一只“武漢概念”股、第一只批發市場概念股。
對此閻志表現淡然,雖然認為“市值被資本市場低估”,但也并不在乎這一紙上財富。
于他來說,生活并未因為這一頭銜而有什么太大不同。他依然偶爾約三兩好友喝茶聊天,被服務員告知不能抽煙,“坐在那里,郁悶一個下午”。
就如他去年出版長詩《挽歌與紀念》在后記中所言:“這與我十多年前草率出版作品第一版大相徑庭,記得那時候我對于出版和發表是迫不及待的,而今似乎從容了些。”
從林谷山刷標語的少年到編外記者,再到經歷蟄伏后的湖北首富,他終于在39歲迎來爆發。但又或許,在他眼中這只是人生的又一次起承轉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