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宿命中反抗

摘要：劉恒的小說《狗日的糧食》和《伏羲伏羲》分別講述了人在欲望中無法自拔，最終以死亡來解脫欲望中的人生困境。本文認為劉恒小說中體現了一定的宿命論思想，但它是建立在對現實人生的無法把握之上的，他的小說中仍然寫到了人物在人生困境過程中的掙扎和反抗，因此，單純用宿命論來概括他的思想，那是對他思想的簡單化理解，只能說劉恒對生存的現狀是悲觀的，但不能認為他就是徹底的宿命論者，在困境中反抗絕望也體現了他的達觀思想。

關鍵詞：宿命；反抗；劉恒；悲觀；達觀

作者簡介：王睿，女，1988年12月20日，重慶市南川區，漢，四川大學文學與新聞學院中國現當代文學2010級碩士研究生。

[中圖分類號]：I20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11)-18-0008-02

劉恒是當代著名小說家，他的小說題材分為農村題材和都市題材兩類，筆下的人物有農民、城市貧民、知識分子等。但是，對農民的刻畫和農村生活的描寫算是他的小說中最出彩的一類。他多以接近自然主義的筆法透析農村世界和農民的悲苦人生。在中國文學史上，提到農民自然會聯想到苦難一詞。農民生活在中國社會的最底層，活得渺小而卑微，苦難伴隨其始終。劉恒也將目光聚焦在農民身上，以農民為典型代表，喊出了農民內心的悲聲，他認為人生困境源于對欲望無止境的追求，在這一追求的過程中，由于受到種種原因的阻礙，欲望沒有得到滿足，人生就陷入無望與虛空之中，充滿矛盾和痛苦。

劉恒從人的原始欲望出發來探求人性和人的存在的狀況，這也是他的小說中涉及欲望主題的根本原因，透過欲望洞悉人性是他的目標。正如他在《伏羲者誰》中提到的“寫完《狗日的糧食》之后，腦子里始終埋伏著一條感覺，順著這條感覺的身子往混沌的遠處爬，想找尋農民賴以生存的幾根柱子。糧食算一個，再找找到了力氣，賭著氣繼續攀著腦袋里那條身子往前挪，眼前豁然亮了一下，發現了司空見慣而又非同一般的性”。這是劉恒對人欲的簡單總結，食欲和性欲是人類最基本的生存欲望，在他的小說《狗日的糧食》和《伏羲伏羲》中，對這兩種基本的欲望的迷狂也是造成人的艱難處境和悲慘命運的主要和重要原因。

一

《狗日的糧食》講述了一個女人為了糧食生也為了糧食死的悲慘故事，展示了一個為“生”而“死”的悖論。故事的背景是解放后不久的農村，雖然人民是翻身當了主人，分得了一份田地，但是生活還是很貧窮。在那個人人都吃不飽的時代，一個與糧食有關的悲慘故事在洪水峪上演了。癭袋，是楊天寬用兩百斤糧食換來的女人，她之前已經被轉賣了六次。這個女人具有頑強的生命力，對糧食有一種強烈的責任感和使命感，她嫁給楊天寬不僅是為了替他傳宗接代，更重要的責任在于使他和他們一家在艱難困苦的年月中活下去。對當時的人構成最大的威脅就是糧食的短缺，所以，她對糧食有一種近乎瘋狂的迷戀和向往，生產糧食和尋找糧食也成了她一生中最主要的內容。沒有孩子之前兩個人還能有余糧，但是隨著孩子的相繼出生，家里的生活就一天不如一天，逐漸籠罩著糧荒的恐懼。為了填飽肚子，癭袋使出渾身解數，生活的全部內容都是圍繞著糧食而展開。下地干活用的力氣比男人都大，自己家種的糧食不夠吃，就詳盡辦法倒騰糧食。偷叔伯兄弟家地里的南瓜，鄰居家的葫蘆，在大隊干活時總能想辦法帶些吃的回家，因此，那年頭，楊天寬家的土上沒有新墳，一靠天意，二是靠這個為了糧食可以拼命的女人。

她為糧食操勞一生，糧食使她延續生命，也使她終結生命。在去公社購糧的路上，發現丟了錢和購糧證的她一下就癱了，回家受到丈夫的毒打后，在愧疚和自責中偷吃了苦杏仁兒，結束了自己苦難的生命。糧食使她生，也是她死的原因。而小說結尾購糧證的失而復得，也使癭袋的死具有了荒誕的色彩。劉恒在《狗日的糧食》中從“食”這個生存本能展現了農民的生存狀態，充滿悲辛和荒誕。

二

如果說《狗日的糧食》里表現了“食”這一生存本能對人的存在感的否定，那么《伏羲伏羲》這部中篇小說則向我們展示了另一種本能——“性”對于人生意義的消解。小說講述了一個嬸侄通奸的故事，全篇充滿了對性的狂熱和膜拜，主人公都陷入性欲的漩渦，不能自拔。年近五十的洪水峪地主楊金山用了二十畝地換來了他的第二任妻子，年僅二十歲的王菊豆。楊金山娶王菊豆的目的是為了圓自己傳宗接代的夢想，王菊豆則扮演了生育工具的角色。因為自身沒有生育能力還不自知的楊金山把沒有子嗣的原因歸結到妻子身上，對王菊豆施以暴虐的折磨。王菊豆飽受身體和精神的摧殘，在充滿苦難的日子里她得不到安慰也享受不了性的歡樂，在楊金山的暴虐統治下默默地活著。而逐漸長大的楊金山的親侄兒在楊金山的眼里也不過是一個不要錢的長工，他是楊金山家里最壯實的牲口。在接親的那一天，楊青山覺得自己覺醒了，是作為一個人和男人的覺醒。他與嬸子的相似命運，使這兩個人越走越近，終于越出了道德的藩籬。楊天青和王菊豆在瘋狂的性愛中尋找能夠證明自己還活著的憑證，性愛成了解放人性的方式。但是在封建落后的農村，倫理道德的重壓仍然使得他倆不得不把洶涌的激情壓抑住，表面上仍然是楊金山順從的妻子和瘟頭瘟腦的侄兒。性意識在壓力之下有了退縮，正如新口侃一郎所說“橫行的儒家理論在溫文爾雅的外表下，潛伏著深度的身心萎縮，幾乎可以被看做是陽痿患者的產物。”楊天青和王菊豆在現實面前有了暫時的冷靜，但兩人內心涌動的強烈欲望得不到發泄，找不到噴發的出口，使兩人痛苦到瀕于瘋狂。即使是楊金山死后，迫于輿論的壓力，兩個人仍然只有躲躲藏藏，有夫妻之實沒有夫妻之名。楊天青以自己的兒子只能以兄弟相稱，并且自己的兒子對自己有一種與生俱來的冷漠和敵意。在無望的日子里，二人耗盡了青春和精力，楊天青選擇自沉于水缸來結束無奈悲苦的一生。

三

劉恒在《狗日的糧食》《伏羲伏羲》中完成了他對中國農民苦難生活的代表性書寫，他之所以從欲望角度出發展示農民的悲慘經歷，是因為他認為農民的物質條件極度匱乏，生活環境封閉落后，基本的生理需求得不到滿足是他們人生悲劇的最大原因。洪子誠在《中國文學史》中對劉恒的創造給予了這樣的評價：“劉恒的《狗日的糧食》《伏羲伏羲》和《白渦》，可以看到作家對于生存的基本（食、性、權利等）的關注，并很難擺脫欲望陷阱的宿命情緒。”#61571;

劉恒殘酷而又冷漠地勾畫出了人類因為陷入欲望陷阱中而無法自拔的生存困境，寫出了人的“無法承受的生命之重”，進而認識到人的生存是丑陋、粗鄙，可悲又可怖的，于是他陷入了一種極度悲觀的境界：“人的困境本身逼迫人做出一些人并不希望看到的事情：資源就這么多，大家都要活得好，于是就搶唄，既然搶，什么手段用不上?而置對方于死地是最常用的手段，幾千年來一直是這么干的，還會這么干下去。說起來，任何美好的東西都會在現實的需求面前碰得粉碎，各種社會理想，宗教，包括文學，只不過是緩和一下而已，它們當然可以起到調和的作用，在某一段時間里或者某一群人里可能會促使達到比較美好的境界。但就人類整體而言，確實在向很麻煩的地方走。”［4］他對生存是持悲觀的態度的，但他不是一個徹底的悲觀論者。他的所謂的宿命觀只是因為他冷靜地指出了人生存面臨的困境，但不代表他就不主張人起來反抗。雖然命運無情地將他筆下人物的努力劃歸為零，但他們終究保持一種反抗的姿態：曹杏花“半世里逞能扒食”，在缺糧的時候，她想盡方法尋找糧食以延續生命。在生命最窘迫的時候，挖鼠洞、淘驢糞，偷鄰居家的嫩葫蘆等等，可謂是她費盡心機和糧荒戰斗；在受盡楊金山的百般折磨之后，終于向楊天青吐露了內心的苦痛，面對命運的無情與不公，兩個人爆發了內心對楊金山和命運的憤怒，在山地里肆意地偷情，并且王菊豆生下了楊天青的兒子，也可以算是她對楊金山的嘲弄。這些都表明他們面對困境都反抗了，只不過他們都斗不過命運無情的大手。雖然掙扎看似是徒勞的，但沒有反抗的生命是無意義的。即使他們的掙扎是不自覺的或被逼無奈的，他們身上所散發出的對生命的無限眷戀和悸動是讓人感動的。就像看到曹杏花罵出“狗日的糧！”和看到楊天青和菊豆在棒子地里野合時，我們不會真的在道德上對他們進行譴責而是贊嘆于生命沖動的偉力。

結語：

劉恒以接近自然主義的筆法向我們展示了受到欲望糾纏的人生困境，并且認為這樣的人生困境是注定的，無法逃脫的，也讓我們在人類生存的審丑描寫中看到現實生活中丑陋和不堪的一面。但劉恒畢竟又不是一個徹底的悲觀主義者，雖然他悲觀地展示了人類的生存困境，但他又達觀地指示筆下的人物超越生存的困境，面對無法逃脫的悲劇命運中要努力掙扎和反抗，這是人超越生存困境的唯一途徑。故事的悲觀和敘述的達觀使他的小說形成一股類似魯迅反抗絕望的張力。在悲觀與達觀中徘徊，這可能是他寫作時的真實狀態。

參考文獻：

［1］劉恒，亂彈集[M]，春風文藝出版社，2000。

［2］劉恒，中國當代作家選集[M]中國人民出版社，2000。

［3］洪子誠，當代文學史[M]，北京大學出版社，1998。

［4］劉恒，亂彈集[M]，春風文藝出版社，20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