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浩然詩字詞異文釋例

摘要：本文在全面考察《全唐詩》中所輯錄的孟浩然詩異文的基礎上，重點探討了構成異文幾項字詞的對應關係，從形、音、義三大方面對異文進行排比歸類，分別舉例描述。

關鍵詞：全唐詩 孟浩然 異文

作者簡介：張可婧，女（1987-），籍貫：四川樂山，四川大學文學與新聞學院2010級碩士研究生，漢語言文字學專業，研究方向：中古及近代漢語。

[中圖分類號]：H1[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11)-18-0162-02

○、概述

所謂異文，是指存在于同一部書的不同版本、記載同一種事物的不同資料、具有引用與被引用關係的文獻間的字、詞、句差異。在《全唐詩》中，異文現象都以“一作”二字在原文下方標注出，如孟浩然《初下浙江舟中口號》：“八月觀潮罷，三江越海潯。”《全唐詩》在“潮”字下方注云：“一作濤。”這是前人在古詩集底本基礎上根據不同參校本校對記錄的痕跡。《全唐詩》異文材料十分豐富，尤以名人名篇為甚，對其進行分析或考辨在文字、詞彙、音韻、語法研究方面有十分重要的意義。對杜甫詩、李白詩、王維詩等異文辨析的文章已有不少，而作為與王維比肩的田園詩人孟浩然，對其詩作異文的系統考察卻很少。實際上，孟浩然詩（以下簡稱孟詩）異文也是十分豐富、有很大考察價值的。

《全唐詩》一共收錄孟詩兩卷267首（卷一百五十九至卷一百六十），加上收在樂府（卷二十一）中一首，共268首。據筆者統計，孟詩異文共有580處，平均每首詩中就有2.16處異文，相較于王維（每首平均1.26處）為多，相較于異文最為豐富的杜甫詩（平均每首3.02處）也算不少了。一首詩中所含異文最多有7處。有些一處異文對應的字詞不止兩項，如《與王昌齡宴王道士房》：“漆園有傲吏，惠好在招呼。”《全唐詩》：“好，一作我，一作縣”。只有45首孟詩零異文，只占16.79%。

孟詩中的所有異文從語言學研究價值這個角度可以大致分為兩類。其中一類包括一些專有的地名、人名上的差異，如《京還贈張維》這一首詩的題目“張”字下注：“一作王。”這些異文對考證孟浩然生平可能很有幫助，但在語言學上研究的價值不大，不作為本篇文章討論的重點。另外一類就是指共同組成異文的兩項或三項的字詞間一般存在著某種對應關係，這種對應關係是形、音、義的某一或某幾個方面上的。基於實際情況，將這種孟詩異文分為以下三個類型，也可以說是形成異文的三個語言學內部原因：

一、異文的兩項在意義上有對應關係

這種對應關係包括同義、近義、相同語法作用（虛詞）、隨文近義、反義、隨文反義等。這一大類占了孟詩異文很大一部份比例。

1.1同義、近義、隨文近義

比如，《從張丞相遊南紀城獵戲贈裴迪張參軍》：“公卿有幾幾，車騎何翩翩。”《全唐詩》：“幾幾，一作數子”。幾幾，副詞，猶言幾許，多少，在唐詩中常被用於感歎極多或極少。如貫休《山居詩二十四首》：“自古浮華能幾幾，逝波終日去滔滔”。又《續姚梁公座右銘》：“世服草草，能生幾幾”。拾得《詩》“浮漚夢幻身，百年能幾幾”。皆感慨時光或世俗繁華能有多少。這裡孟詩主要是借車騎綿綿不絕之貌感歎張丞相僚屬之多，獵遊場面之盛大。而“數子”并無感歎極多之義，如岑參《懷葉縣關操、姚曠、韓涉、李叔齊》：“數子皆故人，一時吏宛葉”。基於此種理解，按照下文來看，以“幾幾”為是。實際上，“幾幾”和“數子”二詞在詞義上并無多少同義或近義關係，更多的是一種隨文近義。

《題雲門山寄越府包戶曹徐起居》：“白雲日夕滯，滄海去來觀。”《全唐詩》：“去，一作朅。”去、朅為同源同義字，《說文#8226;去部》：“朅，去也。”段注：“古人文章多云朅來，猶往來也”。但“去來”與“朅來”卻有些細微差別。“去來”多用作“往來，多次往返”的意思，如李益《賦得早燕送別》：“碧草縵如線，去來雙飛燕。”而“朅來”多偏重來義或去義。如李白《送王屋山人魏萬還王屋》：“朅來遊嵩峯，羽客何雙雙。”猶言來，來到。所以由前後文看來，以“朅”為佳。

《京還贈張維》：“早朝非晚起，束帶異抽簪。”《全唐詩》：“晚，一作晏。”晚、晏都有遲之義，“晚起”和“晏起”在唐詩中都很常見。如孟浩然《早發漁浦潭》：“美人常晏起，照影弄流沫。”白居易《見蕭侍御憶舊山草堂詩因以繼和》：“晚起慵冠豸，閑行厭避驄。”

具有同義、近義關係的實詞異文字詞在孟詩中還有很多，如“爾”與“汝”，“橈”與“櫂”等。

1.2反義、隨文反義

《夏日南亭懷辛大》：“山光忽西落，池月漸東上。”《全唐詩》：“落，一作發。”“落”和“發”此處可視作一對反義詞。用“落”是指黃昏之時，發指晨光初照之時。當然從後文可以很容易辨析出“發”訛，以“落”為是。

1.3相同語法作用

除同、近義實詞外，孟詩中還有一些具有相同語法作用的虛詞異文。

《九日懷襄陽》：“去國似如昨，倏然經杪秋。”《全唐詩》在“然”下注云：“一作焉。”焉、然二字所具有的語法作用相當。《經傳釋詞》：“焉，狀事之詞也，與‘然’同義。若《詩·小弁》曰：‘惄焉如擣’，《書·秦誓》曰‘其心休休焉’之類是也。亦常語。”即它們都能作為助詞放在形容詞或副詞的後面，表狀態。《後漢書·孔融傳》：“懔懔焉，皜皜焉，其與琨玉秋霜比質可也。”

另外，“焉”“安”二字也是如此。《和張丞相春朝對雪》：“不覩豐年瑞，焉知燮理才。”《全唐詩》：“焉，一作安。”《廣雅·釋詁》：“焉，安也。”焉、安二字都可以做疑問副詞，表示“怎麼”“豈”之義。韓愈《送惠師》：“離合自古然，辭別安足珍。”

二、異文兩項字形相近

因為字形相近而導致訛混字，從而造成的異文在整部《全唐詩》中都為數不少，孟詩中也不例外。同一對訛文往往在不同地方多次出現。

比如“北”和“此”這對漢字相訛混的現象，在李白的詩作中很常見，同樣在孟詩中也多處出現。《秋登萬山 寄張五》：“北山白雲裏，隱者自怡悅。”《全唐詩》：“北，一作此。”李景白《孟浩然詩集校注》、趙桂藩《孟浩然集注》云：“萬山在襄陽之北，萬山即北山。”當以“北山”為是。又《送謝錄事之越》：“仙書倘相示，予在此山陲”《全唐詩》：“此，一作北。”趙桂藩《集注》：“北山，浩然曾以稱萬山……亦可對謝錄事游吳會而言……在此似代表詩人隱居之處，不必證實。”按：“北山”在孟浩然表達歸隱山林之時多次提及，如前面提到的，還有一首表示即將拂袖離開長安的《秦中苦雨思歸，贈袁左丞、賀侍郎》：“寄言當路者，去矣北山岑。”所以根據詩意，《送》中當以“北”為是。

“如”與“知”二字也是如此。《與黃侍御北津泛舟》：“本欲避驄馬，何如同鷁舟。”《全唐詩》：“如，一作知。”按前後文詩義看，此處“如”當作“知”。這對漢字由於形體相似而常常相訛混的情況還屢見于杜甫詩作。如杜甫《青絲》：“未如面縛歸金闕，萬一皇恩下玉墀。”如一作知。杜甫《黃河三首》：“鐵馬常鳴不知數，胡人高鼻動成群。”知一作如，等等。

這一類異文在孟詩中還有很多，如“慈”與“戀”，“幼”與“幻”，“日”與“旦”，“聞”與“閒”，“使”與“便”等等。

三、異文兩項音同或音近

這一類異文又可以分為兩種情形，一是異文兩項本身就是已經約定俗成的同音假借字，不存在訛文的問題，二者都可互相換用。另一類指兩字只是音同或音近，其中一項為明顯的訛字。

3.1同音假借

《書懷貽京邑同好》：“晝夜常自強，詞翰頗亦工。”《全唐詩》：“工，一作攻。”工、攻二字同音同源，在古詩文中常常互相通借。如柳宗元《說車贈楊誨之》：“材良而器攻，圓其外而方其中。”“攻”通“工”，意為“工巧、精善”。又《戰國策#8226;西周策》：“蘇厲謂周君曰：‘敗韓魏，殺犀武……皆白起，是攻用兵，又有天命也。’吳師道《補正》：‘攻、工字通借’。”

3.2音同或音近致訛

如“已”“似”二字，《早發漁浦潭》：“東旭早光芒，渚禽已驚聒。”《全唐詩》：“已，一作似。”已、似二字疊韻，同屬止韻。詩中二句講早晨洲渚諸禽喧鬧的樣子，“似”於詩意不合。另外在《九日懷襄陽》中也有二字相對應的異文：“去國似如昨，倏然經杪秋。”《全唐詩》：“似，一作已。”

注釋：

1、王彥坤 古籍異文研究[M].廣州：廣東高等教育出版社，2005年

2、本文所依據的《全唐詩》均為中華書局1960年版

3、鄧亞文 論唐詩異文[J].咸寧師專學報，2002（10）

4、據筆者粗略統計，《全唐詩》所輯杜詩共1158首，異文約3500處。

5、對於此處異文還有另一種看法，李景白《孟浩然詩集校注》：“幾幾，疑為幾幾。《詩·豳風·狼跋》‘公孫碩膚，赤舃幾幾’”，《廣雅》“幾幾，盛也。”《詩》用以描述周公盛服之貌。

6、《全唐詩》“萬山”作“蘭山”，下注云：“一作九月九日峴山寄張子容。一作秋登萬山寄張文儃。”據《清一統志》，萬山在襄陽縣西北十里，蘭山又名石門山，在慶符縣（今四川高縣）以南。孟浩然是襄陽人，雖也曾入蜀，但行蹤不及慶符縣，故以“萬山”為是。

參考文獻：

［1］ 全唐詩[M].北京：中華書局，1960年

［2］ 李景白 孟浩然詩集校注[M].成都：巴蜀書社，1988年

［3］ 趙桂藩 孟浩然集注[M].北京：旅遊教育出版社，1991年

［4］ 佟培基 孟浩然詩集箋注[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0年

［5］ 王彥坤 古籍異文研究[M].廣州：廣東高等教育出版社，2005年

［6］ 郭在貽 訓詁叢稿[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5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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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王引之 經傳釋詞[M].長沙：岳麓書社，1982年

［9］ 徐仁甫 廣釋詞[M].成都：四川人民出版社，1981年

［10］ 鄧亞文 論唐詩異文[J].咸寧師專學報，2002（10）

［11］ 楊冰郁 二十世紀以來異文研究的脈絡[J].社會科學家，2009（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