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就建安文學的整體來看,作家的風格是具有風骨的,但其前期由于戰(zhàn)亂帶給人民深重的災難,許多文士經(jīng)歷了顛沛流離的生活,他們目睹了人民的苦難與社會的慘象,內心悲傷感慨,拯救社會的沉重的責任感與使命感,結于作品之中,遂形成了慷慨悲涼的風格。
關鍵詞:建安風骨;慷慨;盛唐氣象;積健
作者簡介:湯芳,南京師范大學文學院文藝學專業(yè)2009級研究生。
[中圖分類號]:I052[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11)-18-0206-02
建安和盛唐是兩個詩歌繁榮的時代,產生了一大批優(yōu)秀的詩人,后人談到這兩個時代的時候總會不無感慨地追問到底是什么原因激發(fā)了詩人的靈感,是哪些因素成就了建安的堅韌不拔,壯心不已以及唐詩的豪邁灑脫,樂觀自信。
五言詩從漢樂府民歌到《古詩十九首》再到建安詩歌,它的發(fā)展經(jīng)歷了一個漫長的過程,使原本質樸的樂府敘事詩轉變?yōu)閮?yōu)美婉轉的抒情詩,變成“以抒情為主,以敘事為輔;抒情是主線,是目的,敘事則是手段,完全是為抒情服務的”①抒情詩。其內容真實地表現(xiàn)了那個時代文人的心態(tài),真實地反映了那個時代社會的真實現(xiàn)狀。“從漢樂府到《十九首》,清楚地顯示出漢人對人生的考慮:幻想長生、永保安樂——人生無常、及時行樂——行樂不久、榮名為寶。這類內容雖然消極,卻是古人對人生意義的最初探索,其中少數(shù)詩篇已開始鄙棄社會上普遍耽于現(xiàn)實物質享受的風氣,轉向安貧適志、聲名永存的追求,這是建安文人向往精神不朽的理想產生之前的一個必要階段。”②東漢后期經(jīng)過兩次黨錮,思想逐漸解放,士人在心理上正慢慢失去了對皇權的信賴,正統(tǒng)儒家思想在士人中的影響也在漸行漸遠。與此形成對照的正是士人的“文的自覺”與“人的覺醒”。
伴隨著士人思想的解放,隨之而來的是社會群體的動蕩,而建安文學的發(fā)展正是在這樣的背景下到來的。經(jīng)過曹丕、劉勰、司空圖、陳子昂等文論家對建安時代文學風格的論述,“建安風骨”逐漸成為人們對建安時代文學風格的整體評價,而進入20世紀,黃侃、范文瀾、陸侃如、林庚、王運熙等先生又分別從不同角度對“建安風骨”做出了自己的解釋。在此基礎上,我們認為“建安風骨”是一種勁健爽朗的藝術風格,其作品內容以情動人,其語言或遒勁或柔情,表達精當準確,給人一種直達心靈深處的感覺。無論曹操的古雅質直、悲壯蒼涼,曹丕的精思逸韻、便娟婉約還是曹植的骨氣奇高、詞采華茂都散發(fā)出一種力量、一種氣節(jié),無論是感懷人世、悲嘆社會還是游子、思婦都充滿了濃烈的感情,一唱三嘆,帶給讀者精神的享受,產生一種契合。
就建安文學的整體來看,作家的風格是具有風骨的,但仔細分析,我們發(fā)現(xiàn)其前期由于戰(zhàn)亂帶給人民深重的災難,他們目睹了人民的苦難與社會的慘象,內心悲傷感慨,那種郁結于胸的不平之氣凝結于作品之中,形成了慷慨悲涼的風格,如“白骨露于野,千里無雞鳴”的社會慘象;“南登霸陵岸,回首望長安”的亂世哀音。而隨著曹操統(tǒng)一北方,建安文學就正式進入了全盛期。這一時期文學的主流開始從關注社會現(xiàn)實、人生苦難的發(fā)憤之作趨向兒女情多、風云氣少的吟詠風謠;從北方的剛健質樸、氣韻沉雄的“力”的文學趨向南方化的緣情綺靡的清美的文學。
建安詩人們用自己的動人詩篇詮釋了建安風骨,這是一個時代的幸運,但這幸運又是那樣的不完美,它激情中充斥著焦灼和憂患,慷慨中又顯得幾許悲涼失落。士人們剛剛打開了的心靈又被隨之而來的戰(zhàn)火與殘酷的政治斗爭禁錮了,但這畢竟是前進了一大步,而下一個文學的高潮正在醞釀,正在等待中國的知識分子重新走到歷史舞臺的中央來。
盛唐是令無數(shù)后人神往的時代,因為它達到了封建社會的頂峰,而唐詩的繁榮是多方面因素疊加的結果,有文學自身發(fā)展的要求,有社會政治的影響,也有地理環(huán)境等客觀條件的激發(fā)。五言詩經(jīng)過建安、魏晉六朝的發(fā)展、經(jīng)過聲律、音韻等藝術的修飾,已經(jīng)從重在敘事的樂府發(fā)展到注重聲情并茂、形式與詞采并重的五言、七言等多種詩體。唐詩經(jīng)過唐初君臣的積極倡導,如魏征就主張:“將江左的清綺文采與河朔的貞剛氣質結合起來,‘使文質彬彬、盡善盡美’”⑦沈宋、四杰、陳子昂等人或在創(chuàng)作或在理論上的倡導,經(jīng)過王維、孟浩然、李白、岑參、高適、杜甫等偉大詩人的創(chuàng)作實踐,唐詩已儼然成為一座巍巍高山。
陳子昂標舉“骨氣端翔,音情頓挫,光英朗練,有金石聲”的作品,正是劉、鐘所推崇的“風清骨峻,篇體光華”、“骨氣奇高、辭采華茂”的作品,而殷璠稱頌的“聲律風骨始備”也正是對唐詩整體的最好的評價。“風骨”和“興寄”是唐詩兩個重要的質素,陳子昂所的“建安風骨”,是音節(jié)、感情上抑揚頓挫,語言上辭采光耀而這恰是六朝浮靡詩風的缺失,因此,這對于扭轉六朝以來柔弱、頹靡的文風具有不可低估的意義。尤其對于樹立唐詩那種昂揚奮發(fā)的氣度和風范具有重要的作用。后人元好問《論詩三十首》有“論功若準平吳例,合著黃金鑄子昂”之句,對陳子昂的貢獻給予了崇高的評價。“作為一個胸懷大志的政治家,陳子昂革新詩歌的主張與改革社會的理想自有其密切的聯(lián)系,但他的成功之處恰恰在沒有把詩歌的作用僅僅歸結為美刺諷諭,而是提倡恢復建安文人的遠大抱負和慷慨之氣,這種興寄已大大突破了批判現(xiàn)實的范圍。”③此時的士人心中的熱火已經(jīng)被時代點燃,胸中不斷地涌現(xiàn)出激情的充滿氣勢的心底的歌。他們詩中所表現(xiàn)的高昂明朗、雄渾壯大的氣勢令今人無限向往那個激情的時代。
文人自身對文學方向的主動把握是唐詩繁榮的一個主要原因,它揚棄了作為其重要特色的悲涼情調,代之以昂揚、明朗的感情基調。唐詩中描寫戰(zhàn)爭不是“白骨露于野,千里無雞鳴。生民百遺一,念之絕人腸”的悲涼之感,不是“中野何蕭條,千里斷人煙”的蕭瑟之景, 而是“孰知不向邊庭苦,縱死猶聞俠骨香”的少年意氣,是“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飲琵琶馬上催。醉臥沙場君莫笑,古來征戰(zhàn)幾人回。”的灑脫。寫人生不是“老驥伏櫪,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壯心不已。”的悲壯中透露出的一絲憂傷,不是“人生處一世,去若朝露晞。年在桑榆間,影響不能追。自顧非金石,咄咄令心悲”的哀嘆歲月將逝,功業(yè)未成,而是“安能摧眉折腰事權貴,使我不得開心顏,”而是“乘風破浪長風破浪會有時,直掛云帆濟滄海”,是積極的人生進取精神,是氣象高華的自信,是知其不可為而為之的時代弄潮兒。
創(chuàng)作的繁榮除了作家主動引導以外,時代的呼喚也是一個重要原因。唐代,國家各方面都處于極其興盛的階段,這為作家的創(chuàng)作提供了一個激情的環(huán)境。我們知道任何一個作家都會打上他所處的那個時代的精神印記,而時代精神和作家個性的融合,便形成了作家特定的創(chuàng)作風格。建安時代詩人生逢亂世,“治世之音安以樂,亂世之音怨以怒。” (《禮記·樂記》),對于困難的克服與國家的重建理想的融合,便形成建安文學“志深筆長”、“梗概多氣”的文風,即慷慨悲涼的藝術風格。盛唐是一個開拓進取、昂揚樂觀的時代,這一時代精神與盛唐作家積極人生態(tài)度的融合,便形成盛唐文學“骨氣端翔,音情頓挫,光英朗煉,有金石聲”的藝術風格。我們知道“繁榮的經(jīng)濟活動,才能推動多姿多彩的社會活動,也只有多姿多彩的社會活動,才能豐富詩人的吟詠資料。同樣,只有國力強大,乃能對外擴張,跟隨著擴張而來的是對外貿易與文化交流大發(fā)達,外來的詩歌同樣能對本國的詩歌內容的豐富,藝術技巧的提高,具有極大的促進作用。”④
而國家強盛、文學創(chuàng)作繁榮的深層次原因則是統(tǒng)治者的雄心壯志和博大的兼容并包的胸襟。唐初,太宗極其重視文學,“唐太宗和他的重臣們明確提出了文學必須有益于政教的主張,同時他們又重視文學的藝術特點,既反對綺艷的文風,又并沒有連文學的藝術特殊性一并反對,他們的文質并重的文學觀,為唐文學的發(fā)展奠定了一個很好的思想基礎。”⑤唐初在君臣面對文學與政權得失的關系時,他們對孔子的“詩可以觀”,劉勰的“文變染乎世情,興廢系乎時序”的見解理解得更加深刻。他們尊重文學自身發(fā)展的規(guī)律又積極倡導一種健康的文風,他們反對淫麗的文風但不拒絕文采斐然,他們批評齊梁宮體詩,但對待歷史時,還是承認“其文頗變舊體,緝裁巧密,多有新意。”(《陳書·徐陵傳》)
唐代不但在思想上鼓勵中下層士人建功立業(yè),而且通過多種途徑為其提供入仕的機會,使一大批窮苦的士人登上政治的舞臺,成為維護政權和改革文學的中堅力量,如陳子昂、姚崇、宋璟等明臣正是通過科舉進入權力的中心,成為那個時代的鼓手。這也使文人們的信心極大的增強,他們高呼“富貴吾自取,建功及春榮”(李白《鄴中贈王大》),堅信“公侯皆我輩,動用在謀略”(高適《和崔二少府登楚丘城作》),雖然失意的士人比比皆是,他們依然相信“須知圣代舉賢良,不使遺才滯一方”。再圣明的君王,再強盛的王朝,士人都會有宦海沉浮,都會有不得意之時,盛唐的文人們對社會也有批判,但這種批判是持著一種積極的心態(tài),因為時代給他們的是一種積極的朝氣,這個時代發(fā)展的趨勢符合這些士人的個人利益,因此他們愿意為自己的一生奮斗,在詩中盡情追求著理想,充滿了蔑視權貴的自信和英雄失路的不平,體現(xiàn)了整個時代的宏偉氣魄和雄厚實力。
這樣詩人的心胸被打開來了,面對國家的壯麗山河,他們盡情歌唱,面對強盛的軍事勝利,他們發(fā)出由衷的贊嘆,因此邊塞詩、山水詩大量涌現(xiàn)。北方的剛健、南方的綺麗能夠相互融合。北方是“明月出天山,蒼茫云海間”、“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等,這些壯闊的易于激發(fā)壯大寥遠的情思的景色。我們通過比較發(fā)現(xiàn),建安早期的詩作大多是屬于這一派的,如“朝云浮四海,日暮歸故山”、“北上太行山,艱哉何巍巍”等。建安風骨具有鮮明的北方特征,而盛唐的詩歌則能南北兼容,既有粗獷、坦蕩、一望無際的壯美詩篇,如“青海長云暗雪山,孤城遙望玉門關。黃沙百戰(zhàn)穿金甲,不破樓蘭終不還。”又如“回樂峰前沙似雪,受降城外月如霜。不知何處吹蘆管,一夜征人盡望鄉(xiāng)。”這些闊大的詩篇展現(xiàn)了北方粗獷的風神。而南方的清綺而不再艷情的詩作也繼續(xù)發(fā)展,如“風吹柳花滿店香,吳姬壓酒喚客嘗,金陵子弟來相送,欲行不行各盡觴”,又如“山路原無雨,空翠濕人衣”,這樣的景色不是珠光寶氣的畫亭樓閣里面的雕飾,而是一幅幅逼真的山水畫,一落落真實的小村莊,是自然性情的真實流露。南音和北音能夠在盛唐完美的融合,給我們后世留下了一筆寶貴的財富。
思想的不同,自然地會反映在文學創(chuàng)作上。一個游子思婦的主題,在初唐是《春江花月夜》;在東漢末年就是《行行重行行》;在建安就是曹丕的《燕歌行》,在齊梁就是宮體詩,而《春江花月夜》本來是宮體舊曲,是齊梁宮廷里面宴會時用來助興的艷曲,但到了張若虛的筆下就充滿了強烈的宇宙意識,這宇宙意識把愛情變得純潔。全詩顯得莊重,沒有了宮體詩的輕浮,換之以勁骨與深沉的力量,因此從詩中我們完全可以看出唐詩在兼容南北文風方面所做出的努力,而邊塞詩、山水詩正是這兩種風格的代表。
唐詩經(jīng)過陳子昂、王維、李白、高適、岑參、王昌齡、杜甫等人的發(fā)展合成了一種豐富、渾厚、氣象遠大、充滿活力的基調,使讀者看到了盛唐社會的各個側面,也感受到盛唐社會的時代精神。當然,最能體現(xiàn)盛唐氣象的雄渾之美的,是盛唐詩人也同建安詩人一樣,文人自覺以修齊治平作為自己的人生價值取向,將實現(xiàn)政治抱負作為自己生命的最高理想,在詩中高揚著一種渴求建功立業(yè)的雄心壯志。
建安風骨和盛唐氣象是兩個英雄時代的聲音,建安文學標志著中國士人繼春秋戰(zhàn)國之后生存智慧的再度激活。初盛唐則融合了之前的詩歌傳統(tǒng),建立了新型的陽剛文化,創(chuàng)立了古典詩歌的最高人文典范。后人的一次次復古從這兩個時代中汲取了豐富的養(yǎng)分,為詩人提供了豐富的創(chuàng)作方法和思想源泉。
注 釋:
1、吳小平《中古五言詩研究》江蘇古籍出版社 1998年12月第一版,第181頁
2、葛曉音《八代詩史》中華書局2007年3月北京第一版24頁
3、葛曉音《漢唐文學的嬗變》北京大學出版社1990年11月第一版93頁
4、鄧中龍《唐代詩歌演變》岳麓書社2005年11月第一版6頁
5、羅宗強《隋唐五代文學思想史》中華書局2003年10月第一版19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