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襲信用社

5月13日，甘肅省武威市天祝縣。這座位于河西走廊上的小縣城，一躍成為全國焦點。縣城信用聯社大樓會議室內火光熊熊，49名員工被困其中。

黑色的煙柱從窗口涌出，沖向天空，有人悲泣呼救，有人跳樓逃生，救護車與消防車的鳴笛響徹街道，悲傷彌漫在小城上空。

8個多小時后，放火嫌犯落網。這場悲劇究竟如何上演又如何落幕？又是誰導演了這場悲?。?/p>

跳樓逃生

李華拉開商鋪的卷簾門，清晨的冷風從門外席卷著沖進來。他向門外張望了一下。縣城的街道上，行人稀少。街角小吃攤剛剛支起來，零星幾個客人，坐在桌前，正縮著脖子吃飯。

這是5月13日早晨8點，天祝縣華干路。慘案發生前，一切并無預兆。

離李華的店鋪不遠，便是天?？h信用聯社大樓。大樓樓體雪白，共有5層。那天早晨，李華看到，在他店門口不遠處的路邊，蹲著一個神情憔悴的中年人。

中年人叫楊顯文，是信用社老員工，以前曾在華干路買房居住。李華想上前打招呼，但猶豫下還是算了。

楊顯文的狀態顯然不好。他穿著有些褶皺的藍色信用社工作服，一頭亂發，黑眼圈，眼睛血紅，好像一夜沒睡。李華想起了傳聞：楊顯文這幾年脾氣不好，和信用社領導有矛盾，經常去單位吵鬧。

那天早晨，楊顯文在他店門前走來走去，不停抽煙，神情不定，似乎很煩惱。隨著客人上門，李華很快轉移了注意力，不知楊顯文是何時離開的。

然而，不久之后，街上突然傳來了呼喊聲。李華沖出門外，看到信用聯社大樓5層的一扇玻璃窗被打破，滾滾黑煙從窗內沖出。

有信用社的員工騎在窗臺上高喊救命。還有人用皮鞋、高跟鞋、手臂，奮力擊打另外5扇窗。窗戶很快被砸破，帶血的玻璃碎片落下，黑煙不斷涌出。

李華看見，楊顯文從信用社大門沖出來，沿著華干路，向東跑去。

這時，起火的5層窗口處，許多信用社員工正拼命擠出頭，大口呼吸空氣。他們背后是一片火光。有員工正在猶豫是否要跳樓逃生。

一名員工一眼看見了正在飛奔的楊顯文，罵了句：“就是他放的火，別讓他跑了！”

然而，圍觀群眾尚未反應過來，楊顯文已跑得不見蹤影。

隨后，人們找來了長繩，準備爬到樓頂，垂下繩子救人。然而，被困火場的員工們已經發現了逃生之路。

信用聯社大樓背后，相隔1米左右，有一棟3層小樓。員工們打碎了5層背面的窗子，準備從窗口跳到小樓樓頂。

緊鄰信用社的沙發店老板老張說，他趕到信用聯社大樓背后時，已經有人從樓上跳下來。有人幸運地跳到了小樓樓頂，有人則落向兩樓之間的過道。

落向過道的兩人，一人砸在過道地面上，發出痛苦的呻吟聲。一人在落下途中，西服下擺掛在大樓三層的窗戶上。人懸在半空中，臉色慘白，高呼救命。

救援與猜測

砸在過道上的員工姓劉，今年50多歲。老張喊來路人，合力將他抬到樓前，并從店里找來一塊包裝毯，墊在他身下。隨后人們搬來了一架木梯。3個小伙子爬上去，將懸在半空的員工解救。

在大樓正面，消防車和救護車已然趕到。兩條水龍噴出，大火被暫時壓制。隨之趕來的還有兩輛吊車。吊車吊斗伸向5樓，從樓正面接下一個個被困員工。

而在樓背后，老張隨救援人員一起，爬到了3層小樓樓頂。樓頂上橫七豎八躺滿了人，現場一片呻吟聲。事后統計，當時共有19名員工跳向3樓樓頂，共有17人成功。

因現場救護車數量不足，運送緩慢，李華開來他的本田車，幫忙運送一名傷員。

他與信用社員工大多熟識。然而這名傷員身體已被燒得焦黑，頭發被燒光，臉上已被燒得看不清五官，李華辨認半天也沒認出來。

上午8點25分，大火被撲滅。據官方統計，在這次放火案中，共有49人不同程度受傷，其中燒傷并骨折17人（脊柱骨折13人）、面部嚴重燒傷2人。

在眾人的回憶和官方的通報中，楊顯文放火的過程逐漸清晰。

當天早晨8點多，楊顯文提著塑料袋，走進信用聯社大門。袋子里裝著一個塑料容器，里面裝著汽油。門衛曾問他拎的什么，他稱是送給領導的食用油。這是事發地附近多名商戶聽聞到的說法。而官方的說法則稱，“安保人員認為是去辦理或咨詢與其相關的事情，故沒有阻攔”。

隨后，楊顯文來到5樓會議室的后門。當時，會議室內，員工們正集體開會學習。沙發店老板老張證實，信用社每周五早上8點到8點半組織員工集體學習，該傳統已保持多年，“楊顯文是老員工，肯定知道這一點”。

在門口，楊顯文掏出裝有汽油的塑料容器，點燃后拋到信用聯社5樓會議室內，引發大火。隨后，他關上會議室后門，逃離現場。

李華曾在滅火后，跑到火場觀看。事發會議室只有一個后門，所有員工座椅均背對著后門。事發后，桌椅大都被燒成灰燼。會議室的后門幾近燒光，但在門把手處仍扣有一把鏈鎖。他看到，鏈鎖的塑料皮已經燒光，鐵鏈被燒得通紅，散著陣陣灰煙。

事后，曾有信用社員工告訴他，那把鏈鎖是會議室平時鎖門用的。楊顯文從外面將門鎖上后，才逃離現場。而正因為后門被鎖，才導致被困員工選擇跳窗逃生。

然而，當地官方在新聞發布會上否定了這一說法，稱楊顯文并未鎖門，僅僅是拉上了門。

嫌犯落網

楊顯文究竟逃向何方？

5月13日早上8點多，楊顯文的前妻鐘芙蓉收到了楊顯文的一條短信，短信寫道，“我走了，對不起，我只能這樣”。

因為了解前夫與信用社的矛盾，鐘芙蓉頓感不妙。她給楊顯文打電話，但無法撥通。隨后，她趕往信用聯社大樓。走到樓前，便看到現場一片混亂，救護車和消防車呼嘯而來，“我當時就知道，一定是他干的”。

此時，天祝警方通過走訪和調查已經鎖定楊顯文的犯罪嫌疑。警方采取多種手段，從蘭州、武威等多個方向，全力追捕楊顯文，并將其在網上通緝。

當天中午12點多，楊顯文的姐夫王國賢接到了楊顯文的電話，電話中，楊顯文的聲音慌張又沮喪。

“他開口就說，姐夫我惹事了?！蓖鯂t說，與官方的“汽油”說法不同，楊顯文稱他買了三升柴油，“把單位點了，燒了很多人?！?/p>

王國賢問他這么做的原因，楊顯文回應稱：“我被開除了，工作沒了，領導對我不好。我要報復他們！”楊顯文還解釋稱，他初衷是“點火把他們都熏出來，然后報復”。

王國賢勸他自首，但楊顯文稱“我不自首，我要見記者”。

“你這樣見不到記者。”王國賢對電話吼道，楊顯文回了句“聽天由命”就掛斷了電話。此后電話便無法打通。

事發后，鐘芙蓉曾多次撥打前夫電話，但都無法打通。下午1點多，楊顯文給鐘芙蓉回了一條短信：“別打電話，這輩子負了全部親人，來生再還?！?/p>

收到短信后，鐘芙蓉又打了三次電話，第三次時楊顯文終于接了。鐘芙蓉勸他自首，他回應稱，“把中央電視臺的記者請來，然后我就投案自首”。

鐘芙蓉說道：“你一定回來，不要干傻事，我們還有個兒子，你回來有什么冤就跟記者說，你請記者的愿望，我一定幫你實現?！?/p>

楊顯文什么也沒說，掛斷了電話。這也是他和親屬的最后一次通話。

當天下午4點多，警方通過技術手段鎖定了楊顯文行蹤，確定其在天?？h水廠附近。警方開始組織力量準備抓捕。當天下午5點10分，楊顯文落網。官方通報稱，楊顯文是因無路可逃，“懾于法律的威嚴，到公安機關投案自首”。

此時，距離天祝重大放火案發生，僅過了8個多小時。

楊顯文最終沒有見到中央電視臺的記者。他想和記者說什么，又究竟為什么放火行兇，在天祝坊間成為謎團。

（文中部分人名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