農歷七月十八是父親的三周年祭日。
在父親的祭日這天,我們做了一件幾十年來一直牽掛在心頭卻又從來未做的事情:給過世整整六十年的母親補做了本應該在五十七年前就做的祭奠禮儀,了卻了長久以來存在我們心中的那個心愿,使自己那顆不安的心靈得到了一種慰藉。
母親名叫絲絲。在眾多的姊妹中,母親排行老二。聽外公講,母親不僅長得漂亮,而且還聰明過人,深得外公和外婆的疼愛。外公是村上的教書先生,受外公的熏陶,母親很小就會背誦三字經和唐詩、宋詞,被村里人稱作才女。
母親的丈夫(也就是我的父親)家境好,有幾座院宅,有好多田地,還有生意鋪子,人也長得帥氣,是個風流倜儻美男兒。按理說,這門婚事雖不能稱作門當戶對,但就母親和父親而言也算得上是郎才女貌了。可就在這樣一個家庭,跟隨著這樣一個丈夫,母親最終卻落了個紅顏薄命,英年早逝。
母親二十歲生下了哥哥。在哥哥四歲的那年,家庭出現了一個大的變故,父親的家兄(即我的伯父)因事外出未歸,杳無音信。伯父的杳無聲息無疑對伯母的心靈造成了一種極大的傷害,一個風姿秀逸的女人是耐不得這種寂寞的,可……我不知道父親和伯母之間的婚外戀情是如何發(fā)展起來的,而母親卻因此成了一個失敗婚姻的犧牲品。
就在這揪心撕肺的時光中,母親度日如年。不應該發(fā)生的是這個時候的母親又懷孕了,致使她因此走上了人生的終點。
父親和伯母的眉目傳情、相互親昵成了一把刺向母親心靈的利刃。心里懷著恨淌著血的母親選擇了眼不見心不煩、逃避現實這樣一個在別人看來是自欺欺人的辦法。當時正進行著土改復查運動,家中原有的院宅和房屋都分給了村里的貧苦人家,一家人只能暫且安身在村外的戲臺上。后來聽人們說母親生下我沒幾天就得了月子病,從此湯藥的氣味和苦澀就圍繞在母親的周圍再也不曾離去。盡管如此,母親的病情一點兒也不見好。
按照家鄉(xiāng)的習俗,我剛滿月母親就被外公接回了娘家。外公和外婆知道母親的病因但又無能為力,只能眼看著母親一天天衰竭下去。我也徹底地斷奶了,麥面糊糊成了母乳的代名詞。不幾天,我脖項戴的布牌牌就被面糊糊粘的硬邦邦的,把肉皮都割破了。生命垂危的母親不忍心眼看著從她軀體里分離出來的小生命如此地掙扎在死亡線上,母親淚水漣漣地傷心了好久,最終還是央求外公和外婆把我送了人。“我活不了幾天了,但不能讓孩子和我一起去死,讓他逃個活命吧。我愛我的孩子。”話至此,母親已經是淚流滿面泣不成聲了。她緊緊地抱著我不肯松手,早已失去血色的口唇依舊滾燙滾燙地吻著我的額頭……
終于,在一個夜深人靜的晚上,母親炕頭的那盞光亮徹底地油枯燈熄了。
26歲的母親從此變成了一座孤零零的墳塋,一晃就是幾十個年頭。
前些年,我和哥哥就曾經商議過給母親做個祭典禮儀,但礙于父親和伯母健在而擱棄。后來伯母和父親先后過世,哥哥便和我說趁著給父親做三周年祭典的機會,給母親也做個遲到的祭典儀式吧,我欣然同意。
父親和伯母是葬在一起的,而母親依舊形影孤單地屹立那個荒涼的高地守望著。當紙錢和諸多祭品在母親的墳頭化為灰燼飄向天空之時,我不知道母親會不會因此而含笑九泉?也許,母親會哭,不是因為這遲來的祭典而感動,而是因為那過于久遠的守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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