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鈴響了,一看,又是母親的來電。大約晚上十點半鐘。
母親總是那么牽腸掛肚的,尤其老來,更是如此,滿腦子是膝下兒孫的生養生息。
我正陪省臺客人喝茶,有些不耐煩地將手機貼向耳邊,媽,什么事?爸媽老年同我和兩個妹妹住在同一個小縣城,平常時,只要有空,我每天都要去看看二老。爸媽都是古稀之人了,而且母親賁門癌晚期,需要溫暖。我雖沒多大造化,對父母物質上的照料也少,但這“腳板之孝”還算掩人耳目。
母親囁嚅地解釋,我怕你喝醉了酒,只要手機響了兩下,我就心安些。以后我的電話不需接,不要耽誤你的事。母親的邏輯有點怪怪的,仿佛手機響通了,兒女們就是平平安安的。母親習慣了我天天去她那里打個照面,只要晚間新聞之前沒去,準會打電話給我,擔心我喝酒啊坐車啊出了什么岔子。
后來看望父母時,母親又嘮叨這事,說她不打電話心總是懸著的,聽到手機接通的聲音,就踏實了。一次次叮囑我她打的電話不需接,只要響了就行。母親不只對我,對其他兒女也是如此交代。說實話,我有點煩母親婆婆媽媽,心情不好時,興許會頂她幾句:你老了,兒女都大了,別操冤枉心,操冤枉心也沒用,好好照顧自己身體是對兒女的最大幫助。這嗓門雖說大了點,其實也是為母親好,看她骨瘦如柴的樣子,我真的不想她神經兮兮的累。
母親也覺得有道理,有次我忙著幾天沒去看她,她也沒打電話給我。后來我從父親嘴里知道,母親強壓著思念,是一種痛苦的煎熬。她晚上睡覺時,經常爬起來,站在電話機旁,拿起話機,猶豫一陣子,放下;放下后,又愣一會兒,再拿起來……父親見她輾轉反側睡不著,說你撥吧,撥通了就睡得著了。可母親強忍著沒觸動那10個簡簡單單的阿拉伯數字。
聽父親說這些,我心很痛。牽掛是母親的天職,在母親眼里,我們永遠是長不大的孩子。誰讓我說那些沒油鹽的話,剝奪了母親寄予母愛的權利!母親靠吃藥和湯水維持著生命力,自知同兒孫們見面的時間不長了,力所能及地盡一份母愛,何嘗不是一種風燭殘年的心靈慰藉呢?我羞愧地安撫母親,你想什么時候打電話就打,只要你寬心就行。
母親恢復了習慣,只要一天沒見到我們,都會打個電話。不過母親怕我們接,撥通響兩三下,往往便掛斷了。母親就認死理,電話響通了,孩子們就平安。一段時間,母親給孫子打電話,孫子手機老關機。母親忐忑不安,多次問我。我騙她說手機壞了。其實那時兒子遭人陷害,在接受調查,不準對外聯系。母親那段時間心有靈犀,寢食不寧,一有空就燒香拜佛。母親信佛吃花齋,家里就供有觀世音菩薩。后來,妹妹還是無意中泄露了真相。母親雪上加霜,再次住進了醫院。在病房里,母親告誡我們晚輩,手機誰都要二十四小時開著,我打的電話,只要響了,不需要接。我兒子的事讓母親更堅持自己的想法。
母親不要我們接電話還有另外一個原因。那次,我在深圳,母親撥通了手機,按慣例,響兩三下就掛斷了。我知道母親那頭電話通了,心也輕松多了。但哪有母親不跟遠在千里之外的兒子說說話的呢?我撥了回去,母親接了電話:兒子,都好吧!聽聲音,雖孱弱,卻很高興。接著母親說,兒子,我不需你接電話,你也不需要打回來,外邊的電話費很貴,媽只要知道你好好的就心滿意足了。
電話這頭,我的眼淚禁不住嘩嘩地流淌。那個電話,無論母親怎么提醒我不要浪費電話費,我還是跟母親有說有笑地聊了十幾分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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