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5歲就開始放牛了。菜花癲跟我一樣,也是個放牛的,不過因為智力的原因,他放了30多年的牛。
那是我學放牛的第二天,我們的牛大概三四十只做一群放的。我的牛是爹新買來的一頭桀驁不馴的新牛牯子,竟然去蹭牛群里最年輕的那只母牛。昏懨懨的正午,我那時還坐在牛背上打著盹。這時,牛群里壯碩的頭牛飲完水回到隊伍,看到我的牛牯騷情,立刻刨起蹶子,朝我們撞來。牛牯扭頭便逃,帶著我往山崗上狂躥。我如同騎上了虎背,上不得上,下不得下。我緊緊地貼著牛背,無助的哭嚎淹沒在同伴們的驚呼里。
危急之中,菜花癲斜刺里沖出來,一把扯住牛牯身后飄蕩的韁繩,然后雙足頓地,任憑牛牯帶著他往前奔。牛終于在半山腰的斷崖前停了下來,隨后趕來的同伴將我救下。有人看了看后面,是菜花癲雙足拖出的一條深壕;再看前面,真是一身汗,前面不到一米就是村民們采青石塌下去的十幾丈深的殘壁。
是菜花癲救了我一命,我對他的親昵自然勝于他人。菜花癲對我也很好,很顯然,他待我像他的孩子一樣。爹對于我和菜花癲的這份親稔很是氣惱。在他意識里,菜花癲是個很危險的人物。爹說,每年油菜花開的時候,菜花癲都會發花癲,見女人就追,就拉褲子。
轉眼就是兩年過去,我到了該上學的年紀了。爹很犯愁,不知道是讓我去讀書,還是繼續放牛?菜花癲默不作聲地從我家的牛欄里牽了牛,每天幫我家去放。就這樣,我們的交情得以延續。我下了學,時常跑到他破敗的蘆葦搭成的屋子里給他講說我新識的字,還有我在校園里的搗蛋事。他瞇瞇地笑著,一面聽,一面從兜里大捧地掏出放牛時從山上采來的毛楂或是刺莓。
一個油菜花開的季節,滿坡遍野的油菜花開得瘋狂邪乎。
放學回家,我和同樣調皮搗蛋的同桌偷了學習委員春紅的小黑,使勁往油菜花畈深處鉆。
我撥開油菜稈子,恨恨地說:“下次看你還敢管我們閑事,不寫作業犯法了嗎?”
估計走得很深了,我們停了下來。同桌掏出鐮刀,刷刷地割開一塊空地。我找來干燥的陳年稻草,把小黑架在干草垛和剛割下來的油菜稈堆上,劃著火柴,聽任小黑在火堆中燎烤。
春紅突然從油菜叢里躥出來,眼淚汪汪地守著小黑的尸體哭。同桌是個空心蘆稈子,早就尿遁了。春紅猛地回頭,拼力扯著我的前襟,叫我賠她家小黑。
我漲紅了臉說,你放開!她不放,還在撕扯。我把她重重地往地下一甩,一只罪惡的油菜稈深深地插進了她稚弱的花骨朵般的下體。
她嚶的一聲便昏死過去,血汩汩地從那個地方流出。
我抱著她,眼淚汪汪地哭喊,尖起的聲音在油菜花畈中四處蕩開——有人嗎?救命啊!
危急中,晃入我眼簾的是菜花癲。他把兩頭牛的韁繩塞到我手上,然后抱起春紅,朝村子里的赤腳醫生阿洪家奔去。我望著他奔突而去的背影,眼中滿是淚水,滿是感激。
我飲飽了牛,坐上了牛背,忐忑不安地朝村子走去。
剛進村子,就聽到了一個驚人的噩耗:不明真相的人看到菜花癲抱著春紅,又見春紅下體流血,認為是菜花癲的花癲犯了。憤怒的人們在春紅父親的帶領下,舉著柴擔圍追菜花癲,把他杵死在了巷子深處的青石板上。
我從牛背上重重地摔了下來……正午的陽光下,金黃的油菜花瓣耀眼逼人。我躺在田埂上,一條不知誰家的黃狗,蜷伏在我身旁,舔著我沾滿花粉的手指。
后來我咬著牙,赤足在漫無邊際的油菜花叢中狂奔,狂奔,一直到天盡頭……
責任編輯:黃艷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