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節快到了,我心中的一件大事是去祭拜奶奶。每個人的人生都有屬于自己的一本書,奶奶這本書是那么的厚重,那么的深奧!我只能從我讀懂的片段中摘錄一些,留作永久的珍藏。
奶奶的娘家是當時地方上的名門望族,祖父家那時也頗有田產,可算得上是門當戶對了。奶奶到我們老杜家不久,祖父的上輩中出了一個“敗家子”——賭錢、抽鴉片,很快殷實的家底就敗光了。祖父也因病,很早就過世了。奶奶帶著大姑、大伯、父親和三叔……她是怎樣的含辛茹苦,我不愿去深問,也無法用語言描述。
奶奶將父輩們帶大,各自成了家,以后一直跟我們家過。我家兄妹五個。弟弟跟著父母睡,三個姐姐在一塊,我從小就跟奶奶一起睡。
奶奶晚上常講故事哄我睡覺。講的故事結局都很美好。我內心的美好在兒時就被點燃了。有一次,我問奶奶,鄰家的小蘭聽話、懂事、又好看,其他的孩子說她家的成分是地主,都不愿和她玩,我能不能跟她玩?奶奶聽后笑了笑說:“幸虧你們老杜家祖上出了個敗家子,不然你們也是小地主了。祖上的事與小孩有什么關系呀,聽奶奶的,你不僅要帶她玩,還要讓你的好伙伴們都帶她玩。”我說:“好!”
一次,我哭著將一只自己喂養的快要死的小貓抱到奶奶面前。奶奶說:“不要怕,貓有九條命,放在地上我來治。”只見她將一只木瓢扣在小貓身上,然后拿根筷子在瓢上輕輕地敲擊。不一會兒,奶奶掀開木瓢,只見小貓用炯炯有神的眼睛盯著我。我破涕為笑,心里想,奶奶真是神仙,能讓貓起死回生。
奶奶是我們姐弟上學的鬧鐘。冬季天不亮,奶奶就起床了。奶奶喊著:“老大老二老三,起來吃飯上學了。”我那時已醒了,悄悄爬起。等奶奶將一鍋山芋煮熟后又喊第二遍,她們還是磨磨嘰嘰不愿起床。我這時就毫不客氣地將奶奶放在山芋里用布袋煮的一點米飯吞進肚里。等她們起床后一邊嚼著難咽的山芋,一邊說奶奶偏心時,我早就背著書包上學去了。
小時候,每到收獲季節,有許多北方人來拾麥子。我清晰地記得三年級一初夏傍晚,家里來了一個老太太,還帶著一個四五歲大的小男孩。一打聽才知是北方的祖孫倆討飯過來的,正趕上農場夏收,就留下拾麥子。奶奶了解情況后,將他們留在我家里。父母對奶奶的善舉是從不干涉的。一住就是半個月,我們家吃什么,他們就吃什么,就像自家人。夏收結束了,祖孫倆將拾撿的麥子賣掉。老太太不過意,要留下點兒,奶奶堅決不肯,只好依依不舍地將他們送出了村口。多年后我向奶奶提起這件事,她說不記得了。那時窮人討飯的多,幾乎每天都有,奶奶總是盡量照顧到每一個人。她常和我們講:“吃不窮,喝不窮,要飯要不窮。”
母親是三年災害時失去了爹娘,在無法生存的情況下,母親將弟弟妹妹托給了叔嬸,只身出來逃荒。是奶奶收留了她。以后便有了家庭,有了我們。
奶奶對母親比對自己閨女還親,母親對奶奶就像對自己的娘。從記事起直到奶奶去世,我從沒見過更沒聽過婆媳倆有半點隔閡。母親安頓好了家,和父親一塊去接弟弟妹妹。到后才知道,弟弟(我唯一的舅舅)因饑餓已離開了人世。當父母將骨瘦如柴的姨領回家時,奶奶一把將她摟在懷中。奶奶是個非常堅強的人,經歷了那么多的挫折和苦難都沒有流淚,而那一次,她哭了……姨成了家中的一員。奶奶常喊著姨的小名,姨叫奶奶為媽媽。我們記事時,姨已嫁給了我一近房叔叔。她家在村東頭,我家住村西頭。我們就喜歡到姨家去,她給我們好吃的好喝的好玩的,每次都給我們講她媽媽(我奶奶)如何好,如何待她好。我工作離家近,每年都回去幾趟看我姨。近幾年,姨因病記憶已很模糊了,但每當我們去看她,她說的最多的還是奶奶。她常掛在嘴上的一句話是:“我媽媽對我真好!”
奶奶89歲那年突然跌倒腦出血,搶救不到一小時就去世了。留給我們晚輩的,是深深的痛。
插圖選自《吳友如畫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