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和自己同課異構:別讓優秀成為卓越的敵人
評說周婷的課固然重要,不過,我覺得更為重要的是,從她的課例中領悟到的其他一些東西,比如,一個名師如何讓自己優秀,又如何從優秀走向卓越。
“優秀是卓越的敵人。”說這話的是一位叫柯林斯的研究者。優秀怎么成了卓越的敵人?柯林斯的結論來自他五年的研究。他在20名商學院學生的幫助下,對1965年至1995年間財富500強中的1435家上市公司進行了分析,結果發現,只有11家公司在很長一段時間里取得較好的業績,然后一飛沖天,并能持續發展。柯林斯研究的結論是:優秀是卓越的敵人,優秀未必走到卓越。對此,我的結論是,優秀是可貴的,有時也是可怕的,其根本原因是,“優秀”是否反思,“優秀”是否改進甚至改造。不斷反思,不斷改進,以至改造,“優秀”才會成為新的發展動力,這才會走向卓越。對于企業,這一命題成立;對于教育,對于教師,這同樣是振聾發聵的啟示。
周婷無疑是優秀的。八年前把《美麗的丹頂鶴》上得如此之美,如此之好——如她自己所說,她的語文課“快樂行走在活動化情境中”。但是,八年后,周婷完全拋開了原來的教案,重新把《美麗的丹頂鶴》上得更精彩,更成功。完全可以說,周婷正從優秀邁開新的步伐,其關鍵是周婷對優秀保持著一顆警惕的心。周婷說得好“和自己同課異構,不是我執教公開課的特例,家常課中我有時也會如此做。23年語文教學生涯,從最初對專業的熱情轉向慢慢學會自覺地思考。”在她看來,同課異構,首先是對自己的不滿足,不滿意,是一種積極進取,有更高追求的心境和狀態。因而,同樣的教材她會有陌生感,有陌生感就會有新鮮感,陌生感實質是孕育創新的激情和欲望。其次是一種深度的反思,她的真切體會是,思考得越多,越覺得自己的教例不夠成熟,于是要深思,要改進。更為可貴的是,周婷的同課異構更多的是一種自我否定和推翻。這既需要勇氣,更需要實力。這樣,周婷通過同課異構,使自己走向成熟,走向自覺,從優秀走向卓越。
值得關注的是,周婷的這種“走向”是在課程改革的進程中,她把課程改革當成一條起跑線,每一次起跑和行進都會有新的出發點,都會有新的方式。課程改革轉變了她的理念,也教會了她如何在保持激情的同時進行理性思考;轉變了她的教學觀,也讓她開始建立課程意識;轉變了她的備課方式,也培養了自己良好的教學心志。她感謝課程改革,課程改革給了她很多機會,正因為如此,優秀才不會成為卓越的敵人,相反成為走向卓越的新起點。
二、兒童:語文教學的內在尺度
周婷開始建構自己語文教學的坐標。她追問的是,坐標的核心究竟在哪里?她的答案:是兒童。因而,每次教學,她都要問自己:今天的語文課離兒童還有多遠?是的,她正在走近兒童,問題是“還有多遠”。我們常說,方向比距離更重要,不過,方向在她的教學中已不是問題,距離已成為她攻克的難題,她知道,距離還可能會影響方向,甚至會改變方向。
周婷是這么走進兒童的。其一,讓兒童“在被教的同時也在教”。兒童是“被教”的,兒童是需要“被教”的,但兒童不能只是“被教”,不能一直“被教”;兒童同時也在“教”,兒童也可以成為教師,即把教育變成自己的教育,也即帕克·帕爾默所言,教師與兒童是舞池里的“舞伴”——平等、互動,互教互學。顯然,周婷決心讓兒童真正成為語文課堂里的主人。其二,讓兒童的語言潛能得到最大的開發。兒童的內部“潛伏”著巨大的語言能量,這些語言能量總是“不安分”,總是想從身體里不斷涌出來。周婷知道,尊重兒童,就必須尊重兒童的語言潛能,而尊重最好的方式是讓兒童的語言得以表達。從課例中不難看出,她精心設計了兒童語言表達的機會。事實說明,只要有機會和平臺,只要鼓勵兒童大膽地說,兒童就能盡情表現。其實,開發兒童的語言潛能,就是開發兒童的生命潛能。其三,向“兒童多處行”。周婷一定教過冰心的作品《只揀兒童多處行》,也一定深諳向“兒童多處行”的意蘊。她說:“兒童世界有圖片、謎語、故事、傳說、歌謠……兒童能在一定情境激發下,情不自禁地活動、訴說。”向“兒童多處行”,就是讓兒童進入不同的情境,有更多的選擇路徑,就是讓兒童間有更多的交往,有更多的表達方式。因此,周婷的理念是:“用兒童世界創造教學境界”。其四,靈動的把握兒童的學習現場。在周婷看來,兒童的學習現場就是兒童生命在場,而兒童的學習現場是可設計的。所謂設計,絕不是慣常所說的的預設,也包括為兒童語文學習的生成而設計。看她的兩個課例,都能感受到兒童學習現場的活潑、生動,感受到兒童情感脈搏的跳動,兒童語言的噴涌。從某種意義來說,優秀的語文課應當是靈動的學習現場。依我看,周婷這方面做得是很出色的。
關于走近兒童,八年前與八年后,周婷的最根本變化,在于她兒童觀確立的逐步自覺。如果說,八年前的那堂《美麗的丹頂鶴》,教師更多的還是關注外在的行為,而八年后的課,可以看出更多的是內在尺度的自然表現,因而,在課堂里顯得更理性,更自然,更到位,更在“走進”。這里,我也建議周婷對“自由生長”、“自然生長”、“自覺生長”三個概念要進一步推敲,我以為“自由”應是更高境界。
三、語言文字:語文教學的另一內在尺度
從兩堂課看來,周婷相當重視語文課中語言文字訓練這一獨當之任。這是一種堅守,而且在堅守中還有發展。語言文字訓練已成了周婷語文教學的另一內在尺度。
語文的獨當之任就是幫助學生正確理解和運用祖國的語言文字。這是葉圣陶的名言,之所以“名”,是因為揭示了語文教學的本質和核心任務。語文教學應當從語言出發,穿越語言,最終抵達語言。離開語言,也就無語文教學可言,更無好的語文教學可言。可貴的是,周婷對這一獨當之任的認識越來越深刻,行動也越來越自覺,語言訓練的方式也越來越豐富。
首先,周婷關注語言文字訓練與兒童思想的關系。語言與兒童的思想自然而緊密地聯系在一起。馬克思早就明確的指出:“語言與意識有著同樣久遠的歷史。語言是一種實踐的意識,是一種既為別人存在也為自己存在的現實的意識。”馬克思還說:“觀念從一開始就不可能離開語言而單獨存在。”“語言是思想的直接的實現形式。”《美麗的丹頂鶴》教學,周婷扣住了三個關鍵詞“美麗”、“高雅”、“無憂無慮”,讓學生認識和發現丹頂鶴。其實,在學習詞語的同時,學生也在想象著、憧憬著自己的美麗、高雅和無憂無慮,也在表達著自己的理解和追求。此時,兒童是真實的存在,兒童的思想是跳躍著的火花,正如德國哲學家梅羅·龐蒂所言:“只有通過語言的媒介,我才能把握住自己的思維和自己的實在。”
其次,周婷關注語言文字訓練的方式,力求語言文字學習更實在。有人說,語言教學上的一切問題都要應該用語言的方式解決,否則就會像索緒爾所指出的那樣:“思想離開了詞的表達,只是一團沒有定形的模糊不清的渾然之物。”如果說,八年前的那堂課,更注重語言文字訓練時情境的生動和表演(千萬不要貶低表演,從本質上講,教學就是一種表演,當然這是一種社會性表演),那么八年后,周婷更注重語言文字訓練的扎實,比如,開頭的識字、寫字,比如,欣賞畫面時出示的三組詞語,比如“鮮紅鮮紅”疊詞的演繹,無不體現她所追求的“平實”。也許有種誤解,平實就是忽略了生動,忽略了兒童語言學習的靈動,其實不然,周婷將二者結合得很好。
再次,周婷關注語文教學的年段目標,明晰語言文字訓練的階段性任務。語文是基于語言的存在,而在不同階段語言有不同要求的存在。長期以來,語文教學忽視年段目標和要求,因而成了另一種“模糊不清的渾然之物”。周婷說,小學語文要求學生寫好字、讀好書、背好課文,訓練學生聽清話、學說話、說明白。八年后的這堂課,低年級的字詞教學、誦讀目標更為突出,效果更好。
從優秀走向卓越永遠是個過程。我們完全有理由相信,周婷在語文教學的內在尺度的把握上,即在以兒童學習為核心和以語言文字為獨當之任兩方面的把握上,將會進入一個新的境界。
(成尚榮,原江蘇省教科所所長,國家督學,2100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