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裝腔門”事件之后

一

課正在有序地進行著，巡視到殷國峰身前，我發現他的橫線全是隨手“作品”，彎彎扭扭。想著他平時油腔滑調的樣子，氣不打一處來，我用手指關節有些力道地敲了他的頭，并指出了他的問題。誰知，他“將計就計”，皺起了眉，腦袋晃動了起來，一副昏昏沉沉的模樣。見此狀況，我怒發沖冠，猛地把他拎到講臺前，對其進行了“無休止”的訓斥。同學們完全被我的“威嚴”怔服。為了營造更有效的氛圍，我踢倒了班上的木凳，奪門而出，并狠狠地拋下了一句：“自己看書。”便憤怒地走出了教室。

下課后，我聽數學老師說，殷國峰的這種表演已經不是第一次了。以前在別的課上只要老師有稍微的肢體碰撞，他都會“昏昏沉沉”。這無疑這又勾起了我的無名之火。事情不能這么簡單了結。

二

第二天，我收到了殷國峰的檢討書：

他讓我上位了，可自己卻憤怒地走出了教室。我的無奈，我的無助，我的痛苦交織在一起。我的大腦空空，一下子楞住了，一個問題：到底怪誰？只怪自己，要是我當初的態度端正，又有誰會怪我呢？

從字里行間不難看出，殷國峰并沒有心悅誠服，言語之中還是充滿了不屑和逆反。看著這份不一樣的檢討書，我陷入了深深的思考——

如今，社會對于教育的關注與日俱增，但他們不是考慮如何給教育一個良好的環境和輿論的支持。他們關注的是收費，是教師的體罰。我不支持教師體罰，但毫無惡意的肢體提醒，有什么不可？家長無休止地鬧，再加上還有耐不住寂寞的媒體添油加醋、扇風點火。所謂的“娘家人”教育行政部門，看到這些，就慌了手腳，趕緊“清理門戶”，好自保烏紗。家長們最終得到的是什么？孩子更加肆無忌憚，因為這些精靈鬼知道教師沒有辦法“對付”他們。

不管殷國峰出于什么心理裝腔作勢，但他的確是觸動了我的內心。不是有因為被老師撕了作業就給教育局打電話的學生嗎？不是還有學生挨了打，夸大其辭告訴家長，然后將老師“繩之于法”的嗎？誰又能排除殷國峰不是這樣的心理作祟呢?所以，我要在規則允許的范圍內徹底打消他的這種“惡瘤”念頭，讓他走上正道，健康成長。

三

那天，我踏進了殷國峰的庭院。這是一個充滿綠意的庭院，頗有幾分雅致。

迎出來的是殷國峰的父親。“孩子惹您生氣了！”看來，家長已經知道了事情。側屋是一個掛滿字畫的房間，一位鶴發童顏的老者躺在藤椅上小憩。殷國峰父親輕輕湊到我耳邊低語了一句：“老人家正在休息！”

其后的交談中，我知道殷國峰是家里的獨子獨孫，一家人視其為掌上明珠；那老人是殷國峰的爺爺，黨委秘書，據說還是“四朝元老”，一輩子從事文字工作，是地方上的名流，與形形色色的人物打著交道。孩子的處事習慣與老人的經歷不會沒有關系吧！我這樣思忖著。

也許是我們的談話吵醒了老人。老人慢慢踱出了房間，了解我的來意后，開始了對我的“教育”：“現在，社會與學校的矛盾日益激化，你們年輕教師不能再給這種矛盾添磚加瓦啊！體罰就是加劇這種矛盾的催化劑啊！”老人喝了一口濃茶，繼續著：“當然，我們的覺悟還不至于低到和一個年輕教師斤斤計較！但是，成長路上學習的東西很多啊！”話還未說完的時候，殷國峰跑出了房間，緊緊地依偎在老人旁邊，臉上露出的是一種我難以言明的表情……

我的猜測沒有錯，老人對孩子的影響是存在，爺爺已經演變成了孩子為自己開脫錯誤的庇護傘。

此后的日子，殷國峰的眼神中更多了一份桀驁！但是家訪沒有失去應有的價值。起碼，我意識到草率鹵莽地對待殷國峰事件，不但不能取得好的教育效果，弄不好自己還會吃不了兜著走。

四

計劃從殷國峰的父親入手！

我先給他發了條短信，表明了自己的擔憂：

孩子爺爺對孩子的影響很大！老人在以一種成人的視角教一個懵懂的孩子看待世界！這只能讓孩子過早的老于事故。這對于一個涉世未深的孩子來說很危險。希望能引起父母的重視。

隨即，這位父親給我回了短信：

感謝老師的關心！我們已經意識到這個問題。孩子爺爺是家里的權威，我們爭取跟老爺子，還有孩子好好談談。

第二天，我又接到一份殷國峰的檢討書：

老師，我真誠地向你道歉！那天，是我的錯！你是嚴格要求我！我卻沒有認識到，還恩將仇報！我真是太不應該了！請接受一個認識錯誤孩子的真誠的歉意！

不管如何，這份檢討書的言辭懇切了許多。檢討書的最后除了孩子父親的簽名外，居然還有他爺爺的名字。但鮮明的是，父親簽名與爺爺簽名的筆跡異常相似。

我本想就這份檢討書對殷國峰再進行一番教育。但殷國峰的問題是他意識深層的外顯，也許連孩子自己都意識不到，說教只能適得其反，從根本上清除他意識中的殘留，才能治本。

五

下一步的工作就是消除影響。我必須要更多的關心殷國峰，讓他以及全班同學意識到并沒有因為他的裝昏，老師就對他另眼相看，甚至采取“非常規手段”。

那是一堂對全市開放的課外閱讀指導課。我作為中心小學的唯一代表在主場“作戰”。現場聽課的有教育局的領導專家、兄弟學校的同行，還有受邀的家長。殷國峰的家長就在此列，而且我直接點名讓他爺爺來參加這次活動。

課前，我特意找到了殷國峰，告訴他家長的名額只有三個，他就是其中之一，那是因為老師對他這段時間表現進步的表揚，同時也對他今天在課上能好好表現充滿了信心。

課上出了預期的效果。更令我感到欣喜的是殷國峰在這節課上可圈可點。他不僅舉手不斷，而且發言質量極高。尤其是在很有難度的“闡述生活中苦難與快樂的關系”時，更有一番讓人難以置信的精彩言論。

課后，他爺爺在第一時間帶著孩子找到了我。這位“元老文書”居然能夠肯屈尊架，主動找我，我多少有點受寵若驚。老人顯得很興奮，一來就握了我的手。他說，以前的心目中，孫子只是一個長不大的調皮鬼，沒有想到他對生活的認識還挺有深度。首先，我當著他爺爺的面，表揚了他在課堂上的表現。接著，我又向他提出了一些在學習上的要求。殷國峰也顯得很高興。一切在和諧的氣氛中進行著。老人之于孩子的負面影響，現在可以開誠布公地談談了。

支走了殷國峰，我言辭懇切的提出了自己的看法。老人遲疑了一會，說孩子父親也做了他的工作，自己也意識到這點的危害。自己已經注意在孩子面前的言論。“裝腔門”事件幕后的隱性操縱者終于拿下，我不僅舒了一口氣。

一次自由日記中，殷國峰給任教三門主科的老師進行了一次座次排列：

英語老師總是喋喋不休，婆婆媽媽地強調自己英語的重要性，我最不喜歡；數學老師幽默風趣，一笑眼睛就瞇成一條縫，很逗人；而王老師我卻說不上來，有一種特別的感覺，他真的很在乎我們的成長，看得出他是真心的。

我愿意把這次日記當作他的第三次“檢討書”，是出于心底的真誠之言。

六

一個課間，學生向我報告，班上戴杰和朱子賢打架了，纏在一起，事態很嚴重。我慌不擇路，匆匆來到教室。只見三個人粘在了一起，正在拳腳相加。我怒火中燒，一把扯開了三人。而勸架的殷國峰卻淚流滿面。

“面對打架，你沒有幸災樂禍，也沒有煽風點火。這說明你有進步了。”我直截了當地說開了，“更讓老師感動的是，你居然勸架了！能說說你的想法嗎？”“朱子賢和戴杰都是我的好朋友，我不想他們反目成仇！”“喔！”我似乎有了點眉目，“他們打架好像也是因你而起吧！”我事后經過了解，朱子賢作為班干要把破壞紀律的殷國峰報告給老師，遭到了好友戴杰的極力反對。一語不和，打架就上演了。殷國峰也沒有否認：“朱子賢管我也是為我好，戴杰是為我打抱不平，所以我不想他們為了我搞僵了關系。”

“你是不是覺得友情很重要？”

“是的！”

“為什么？”

“我在班上錯誤不斷，人緣不好，只有這兩個要好的朋友。我不想失去他們，我很珍惜。”原來，在他老于事故的眼光中，還能看到人世間的真情和美好的一面。他還需要友誼，還需要健康的人際交往來潤化幾近干涸的心靈。

“你的想法很純樸，也很感人！你懂得珍惜友誼，這說明你是一個重情誼的人，只要你改變自己的油腔滑調，你會有更多的朋友的。”

“真的嗎？”殷國峰含著淚的眸子里閃出了一絲光亮。

我說：“真的，下周的班會，我們舉行一次‘選友會’，你想和誰交朋友，可以寫征友請求信，敞開自己的心扉，用自己的人格吸引別人。”

七

周五的“選友會”，許多同學傾吐了心聲。殷國峰的準備尤其充分，用紅色的打印紙打印了下來。他的真誠贏得了最多的掌聲。結束之際，他還向我以及全班同學提出一個請求：把自己的稿紙貼在教室的墻壁上，既是永久的征友廣告，也是大家監督他的憑證。

課后，我把殷國峰領到他的稿紙前。“聽到同學熱情的掌聲了嗎？人與人之間是美好的，付出真情也能收獲真情。你看，換一種眼光看你的世界，世界也會給你一個驚喜！老師和同學都等待你！”

殷國峰微閉著雙眼，使勁地點了點頭。

真誠祝福殷國峰能收到世界給他的驚喜！

（王軍，江都市宜陵中心小學，22523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