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一滿輪也不例外

凡美妙的，聽我說，都該留有印痕，月光一滿輪也不例外。

一

杜柯莉養有一只暹羅貓和一只小烏龜，烏龜是嘉頌送的。

暹羅貓是只流浪貓，它和主人走失，下大雨那天蜷縮在杜柯莉的窗前瑟瑟發抖，杜柯莉就把它抱回了暖和的屋子里。

出乎杜柯莉意料的是，這只暹羅貓不會抓老鼠，大概是它被前主人當寵物養，餐餐都是豐富的魚肉，已經習慣沉醉于安逸舒適的生活。

抓老鼠是貓的本能，而愛，是人的本能。杜柯莉覺得自己就像那只哀傷的暹羅貓，失戀了，得了愛無能。

一年前，男友要求分手，杜柯莉不肯，很情緒化地站在馬路上和他爭吵，伸出細長涂滿淡紅色指甲油的手，毫不客氣地給了男友一個耳光，她的十個手指甲，閃閃發亮，儼然是十把劍拔弩張的刀。男友不念舊情，眾目睽睽地回了杜柯莉一個響亮的耳光，伸手把她推倒，逃離了她。

杜柯莉倒在冰冷的馬路上，鮮嫩的年輕臉龐被尖銳的小石子劃破，男友從她身邊經過，看也不看她，腳步離她越來越遠。

杜柯莉極淺極淡地笑了，拍拍身上的泥土站起來，臉上的傷很容易愈合，心卻在那天丟在馬路上，杜柯莉不想再要了。原來那個長著心的地方，填滿了對愛的懷疑、失望、沮喪，她無法再深愛任何一個人。

男孩嘉頌輕輕地把杜柯莉額頭垂落的頭發攏好，目光灼灼地告訴她：愛是人的本能，不會消失，你和貓一樣，只是把本能藏了起來。

說這話時，嘉頌正天昏地暗地追求杜柯莉，永不知疲倦地出現在有她的每一個地方，對她笑，對她說，嗨，好巧，怎么我在哪個地方都會遇見你，你占滿了我人生的所有時光。

二

杜柯莉每次都恬靜地對嘉頌的糾纏笑笑，但從來不對他說愛，她是早晨的第一朵馬蹄蓮，無聲無息地在他的心里埋下種子，發芽，散發著淡淡迷人的清香。

后來有天晚上，客廳發出嘈雜的聲音，杜柯莉起床看到暹羅貓的嘴里竟然咬著一只老鼠，它的爪子頑劣地揉搓老鼠，得意地捉弄它。

不知怎么的，杜柯莉哭了。

她不管當時是深夜3點，立即給嘉頌打電話，激動地告訴他，暹羅貓抓老鼠了，它真的會抓老鼠，他沒有騙她！

嘉頌沒有說話，15分鐘后，他騎著他的小電驢趕到，打開門就熱烈地和杜柯莉抱在一起。

他的手溫暖地覆住她的眼睛，吻掉她的淚痕說：你瞧，貓的本能沒有消失，你愛的本能也不會消失，請不要再拒絕我。

是。暹羅貓讓杜柯莉相信，本能真的不會消失。太美的東西最易碎，就像心，但人即使有過撕心裂肺呲牙咧嘴的傷口，愛一個人的本能也會在某個轉角處悄悄潛來，比如現在，杜柯莉在嘉頌干凈如一汪清泉的眼睛里看到了愛。

第二天，嘉頌給杜柯莉買了一只小烏龜，對她呵呵笑：養好暹羅貓和小烏龜，就是養好了我們的愛。

后來，小烏龜比剛買來時重了一斤多，暹羅貓也越來越肥。原先暹羅貓很看不慣丑陋的背著重重的殼的烏龜，總想抓它，現在，它整個身子軟軟地靠在烏龜的殼上，逗它玩，感情深厚。

相反，杜柯莉越來越少見到嘉頌。

是誰早早教會我們五彩繽紛純真的青春不能只給愛情，也得給工作？是浮躁的社會嗎？還是激烈殘酷的競爭和不斷攀升的失業率？反正嘉頌忙著工作，加班，因為業績突出，加上炒股賺了一些錢，年底他的積蓄剛好夠一套房子的首付。

三

買了房子，嘉頌就商量與杜柯莉結婚。

在房子裝修期間，嘉頌遇到了南姜，你知道的，有些女人的出現猶如帶著光，帶著閃電，霸道不講道理地在你心里直直凌厲地劈出一道讓你不能忘懷的烙印。

她和純白的杜柯莉完全不同，穿著低腰牛仔褲，又潮又密又卷的長發隨意披散在肩膀上，瘦削的鎖骨迷離發出幽光，看見嘉頌，眼神妖艷地水水地飛到他心里，嘉頌無法抗拒。

掙扎后，嘉頌跟杜柯莉分手。杜柯莉呆了呆，抱起暹羅貓和烏龜扔到了門外，關上門時又舍不得，再把它們抱回來。嘉頌輕輕地叫了一聲，杜柯莉呀，便微微顫抖著雙手收拾行李走了。

他把準備結婚的房子留給了杜柯莉，杜柯莉被曾經與嘉頌相愛的甜蜜舊時光釘在原地，看著嘉頌一點一點走進寂靜得讓人喘不過氣的夜色里，被黑夜吞沒。他的眼里有很多東西，對她的內疚，羞恥，但沒有一樣是她想要的。

嘉頌的出現，讓杜柯莉以為是王子帶著美好而來，讓她相信愛，現在才知道，王子帶刀而來，讓她只剩下破碎的軀殼。

過了很久，杜柯莉都沒有嘉頌的消息，但杜柯莉并不孤單，烏龜與暹羅貓成了她的愛人。她跟它們說很多話：比如今天上班，路上堵車一個小時；公園的白茶開花了，真漂亮。以前嘉頌是她忠實的傾聽者，現在是它們這兩只小動物。

人有時好悲哀，動物們變成了愛人，愛人最后淪落為陌生人。

杜柯莉振作起來，細細地描眉，涂胭脂和口紅，用淡雅的妝掩蓋蒼白的臉，鏡子里的姑娘，依然年輕姣好，才23歲，不必絕望，世上總會有好男人。她人生的精彩，不應該在嘉頌這里戛然而止。

她馬不停蹄地去相親，遇到了一個優秀的男生，杜柯莉考慮與他交往。就在雙方約好帶各自的爸爸媽媽在飯館見面時，杜柯莉見到了嘉頌和南姜。他們離她有四桌那么遠，杜柯莉打翻了湯勺，慌張地站起來，假裝去洗手間。

大腦可以理智地給出判斷，嘉頌分手是因為劈腿了，不專一，是個混蛋。但心不聽話，杜柯莉躲在一扇墻后面看著他們，看著看著看不下去了，灰頭土臉地離開現場。

四

想念嘉頌失眠的時候，杜柯莉常常會半夜跑去找他。像個雕塑一樣站在他的樓下，望著樓上那盞白熾燈散發的微弱光芒和他與南姜的剪影，心一漾一漾的，一臉的淚。

也許心誠則靈，嘉頌又回來找杜柯莉。欣喜若狂的杜柯莉捂著快要跳出來的心，緋紅著臉站在嘉頌面前，紅暈漫到脖子，耳朵，像天邊那顆羞澀低頭含笑的星辰。但嘉頌沒有說話，他看著她，看了半天，微微張了張口，又是一陣沉默。

他不是來跟她和好的。他離開杜柯莉后，辭職開了一個小公司，可是南姜卷走了他的錢。他欠了很多債，找了許多朋友，沒有辦法才來找杜柯莉。他小心翼翼地問杜柯莉：他想向她借錢，問她能不能把先前留給她的房子賣了，給他一半的錢，以后他會加倍還給她。

他低著頭不敢看杜柯莉，不停地喝茶，續了一杯又一杯，他顫聲說，他也知道這要求對她很過分，她要是不答應，他不會怪她。

但一個星期后，杜柯莉把一本存折給了嘉頌，房子賣得急，被買主壓了很低的價，她把她所有的積蓄連同賣房的錢全給了他，對他說：房子漲價了，賣了好價錢。

過了兩年，杜柯莉在電視上看到了嘉頌，他在設計界有了名氣，此刻正在接受一個采訪。時光褪去了他的青澀，把他雕琢成一個成熟穩重的男人，看著他依舊熟悉清亮的眼眸，杜柯莉很想問，他的眼睛里，映出的女人是否仍是她。

電視看下去，杜柯莉知道了答案，他的眼晴里看見的是別的女人，他們將在下個月結婚。他溫柔地對女人微笑，說在他創業最艱難的時候，感謝她一直陪在他身邊。

采訪的最后，嘉頌說還要感謝一個人，杜柯莉。希望她看到，能和他聯系，她搬家了，他找不到她。

五

那天杜柯莉抽了人生第一支煙，苦澀的煙嗆得眼淚到處跑。她沒有聯系他，她知道嘉頌會加倍還她錢，但這不是她想要的，他真的已經不愛她了，一點也不。

一個人能被另一個人一如既往地愛多少年？

上次在飯館杜柯莉見到嘉頌和南姜時，南姜的菜掉到桌上，依然笑盈盈地夾起來給嘉頌吃，杜柯莉的心揪了一下，沒有勇氣再看下去。她絕望地發現，南姜不愛嘉頌，愛一個人，不會舍得把掉下來的菜給對方吃。

她放心不下他，怕他過得不好，一直默默地注視他，幫他，然后，看著他離自己越來越遠，走在時光的單行道上，他不過來，她愛他，卻也過不去。

今天，嘉頌不再是那個青澀莽撞的男生，輕易地傷害身邊的女人，像對杜柯莉一樣，他也不再是困窘的男生，長大了，有了自己的公司和不錯的女子。

杜柯莉終于可以安心地走了，去她向往的國度留學，認認真真地去談下一場戀愛。

余光中的詩里說：凡美妙的，聽我說，都該留有印痕，月光一滿輪也不例外。

王子最終離開了杜柯莉，給她眼淚，但這些與他曾給她的美好比起來，都太渺小，正因為有了傷痕，美好才顯得極其珍貴。

有些男人會陪我們走過一段歲月，他們給過我們的美好，讓我們以此記住了自己綻放過的青春。教會我們，愛的人后來也許不會在我們身邊，但這就是人生。

到最后，我們都會原諒愛的死亡，并帶著希望和熱情去迎接另一段愛情的新生。

責編/曉華 554743652@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