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梨之死

成升說，我想殺死桃梨。有一天，終于有人死了，卻不是桃梨，而是成升。而桃梨也會因此死去。殺死她的，又是誰呢？

1

這是成升第三次告訴秦剛：他想殺死自己的女朋友桃梨。

秦剛是一名心理醫生，開一間診所。那天成升又來找他，帶著詭秘的笑容，神秘兮兮地俯在他的耳邊輕聲說：我已經確定用什么辦法殺死桃梨，用剪刀。

桃梨喜歡DIY，喜歡做女紅，每天用纖細柔弱的手拿著剪刀利落地裁剪布料，做成的衣服和包包猶如一件件精致的藝術品。

成升獰笑說：他要拿著桃梨心愛的剪刀刺進她旖旎白凈的胸口，看著鮮血如暗夜迷離的花香艷噴涌而出，她也像是他手上的一件藝術品，呼吸微弱，精致地死去。

秦剛笑笑不以為然。

成升是典型的妄想癥患者，這樣的人秦剛見多了，也許生活壓力大，工作疲累，很多人都是亞健康狀態，有的甚至跟秦剛說要暴打苛刻的老板，說要炸毀市中心最高的商貿大樓。

其實，成升的女友，秦剛見過一次。

在一場同城聚會上，秦剛先是看到了成升，那時成升已經是他心理診所的熟客了，之后秦剛看到成升旁邊的桃梨。

桃梨美嗎？一點也不。細細的眼睛，細細的眉毛，單眼皮，臉上有幾顆令人掃興的雀斑，頭發剪得極短，一簇簇微卷的小卷毛?？墒牵l說一個女人的迷人是因她美麗？諸葛亮的妻子就是丑女，史書記載，容貌甚丑，而有奇才，上通天文，下察地理。

好吧，秦剛承認，他的眼睛一刻也無法離開桃梨，她如靜謐的月光令他無法抗拒。聚會回來后，他的心長年在一個地方流浪了。

在桃梨的心上。

2

最好的愛，不一定要與之相愛，與她一起。秦剛對桃梨沒有邪念和非分之想，直到聚會結束，他也沒上前跟她打招呼，桃梨也依然不認識他。

當成升第四次再來找他，依舊咬牙切齒地說要殺死桃梨，而且具體細微到他會放保姆一天假，接著介紹桃梨看一部精彩的電影，她枕在他的懷里看得入迷時，他突然用力勒住她細長的脖子，把藏好的剪刀刺進她的胸。

聽著聽著，秦剛開始有了隱隱的擔心。別的患者只是說說，并不會付諸計劃，因此也沒有具體的細節。

成升呢？態度堅決，越說越深入，難道，他是故意假裝自己是妄想癥患者嗎？他不僅僅是幻想，是真的可能要殺死桃梨？

在一次心理治療的催眠中，秦剛套出了成升要殺桃梨的動機。

她是個表里不一的女子，看見男人都想跟他們說話，對男人們微笑，目光曖昧地飛到男人的眼里。成升說：他已經抓到她很多次了，他愛她愛得要命，她卻讓他戴了無數數不清的綠帽子。他說著，手上的青筋凸起，不自覺地用力狠狠捏斷了秦剛的鉛筆，秦剛望著斷成兩截的鉛筆，后背發涼。

事態似乎在向著更嚴重的方向發展，秦剛猶豫著要不要告訴桃梨，讓她小心一點提防成升？作為一名醫生，秦剛有責任和義務為病人的隱私保密，而且他也沒有足夠的證據證明成升是真的要殺桃梨，他只是猜測而已。

3

猶豫了幾天，秦剛每晚都掉進噩夢，夢里桃梨一身是血畏縮在墻角瑟瑟發抖，雙手環抱著瘦弱的肩膀無助地向他求救，她流淚問他：你不是愛我嗎？那么，帶我走，請帶我走。

醒來的秦剛，眼淚落了下來。

那就為愛瘋狂一次吧，什么工作，醫生道德，能比桃梨的生命重要嗎？能比他對她的愛重要嗎？他不容許桃梨有任何閃失，他去找她，把偷偷錄下的成升如何殺她的談話錄音交給她。

聽完錄音，桃梨先是捂住嘴發愣，半天才回過神來，雙手捂住臉失聲痛哭，眼淚細細碎碎地滴落進秦剛的心里，像一顆顆堅硬的小石子，撞疼他的心。

后來漫長的一生里，秦剛常常想起她的哭泣，從開始到結束，她所能給予他的，只有她的眼淚。

那天她告訴他：她愛成升，從來沒有做過對不起他的事，可是成升對她缺少信任，對每一個與她說話的男人都抱有敵意，認為他們在勾引她。

秦剛像陷進一個黑暗里的謎團：桃梨與成升，誰說的才是真話？

秦剛怕桃梨有生命危險，他小心翼翼地跟蹤她和成升，發現桃梨沒有說謊。人都會有兩面，一面極端好，一面極端自私。桃梨在成升的身上都經歷了，他非常愛她，也非常恨她。每當她跟別的男人說話，他都會抓狂。最近還讓她辭了工作，不許她出門，請一個保姆寸步不離地看著她。

4

又是一個嶄新的早上，秦剛開始了一天的工作。

這天成升怒氣沖沖地闖進來，氣急敗壞地質問他：你他媽懂不懂什么叫醫德！居然偷錄我跟你的談話，交給桃梨！他憤怒地在秦剛面前走來走去，一遍遍問他：你是醫生，不是更明白我是妄想癥患者嗎？我只是喜歡幻想，幻想是沒有任何殺傷力的泡沫，是虛無！他說：現在桃梨要跟我分手，你說怎么辦？

秦剛無助地站著，不知要說什么。

這個場面是他意想不到的，他想不到桃梨竟然會拿錄音去跟成升對質。

看著成升甩門失控地走出去，秦剛更加不安。他怕成升會一時失去理智對桃梨下毒手，成升走后，他關了診所，每天守在桃梨的樓下。

要是她有危險，他會第一時間沖去救她，義無反顧地帶她離開成升病態的愛。

每晚，他在樓下都會聽見桃梨揪心的哭聲，她執意要分手，每天跟一個不知道什么時候會變成殺人犯的成升一塊生活，恐怖地睡同一張床，她就要崩潰了。

成升不肯，他哀求，他只是太在乎她，腦海才會控制不住地幻想她變心與別的男人在一起的畫面。

無論他怎么解釋，甚至跪下來抱住她的腳，桃梨都不聽，爭吵到最后，成升又抓狂了，陷入可怕的妄想癥中，打她斥責她是不是真的有了別的男人，是不是要離開他？

秦剛在樓下看得心驚膽戰，他決定不再做愛情傻瓜，讓桃梨受盡成升的煎熬。他要帶桃梨走，以愛的名義帶她走。

那晚成升罵累了，他睡著后，桃梨一個人坐在陽臺發呆，秦剛在樓下輕輕喚了她一聲，桃梨驚訝地發現他并匆匆給他寫了一張字條。她讓他趁明天保姆去買菜時砸門帶她走，這樣下去，就算成升不殺她，她每天提心吊膽也要瘋了。

5

一切很順利，當桃梨坐在秦剛破舊的吉普車上逃亡時，秦剛幾乎以為是一場夢。

他帶她穿過紅綠燈，繁華的街道，吉普車興奮地行走在偏僻的鄉間小路。累了，兩人就在車上睡一會兒，醒來吃點干面包繼續出發。

秦剛欣喜地開著車，他也不知道要去哪，反正去哪里都不重要，桃梨在身邊，勝過一切美景。

她微微歪著腦袋，俏皮地問他：嘿，你是不是喜歡我？她問了幾遍，秦剛抬起頭，鼓起巨大的勇氣：嗯。喜歡。很喜歡。

下一秒，桃梨吻了他。

秦剛全身哆嗦，吻得滿心虔誠，就像是他的初吻，怎么吻都不夠。腦海里像盛開璀璨煙花，久久不散去。

他咬著她鮮紅的嘴唇呢喃：你怎么能讓我如此著迷？怎么能讓我如此著迷？

桃梨閉著眼睛，嘴唇緊緊抿成一條線，吻得淚流滿面。

很久很久，她在他熾熱的吻里輕輕地說：我不愛你，抱歉。

她跑走了，迅速跳下吉普車攔住路邊的一輛的士，要回去找成升，立刻，馬上。

她舍不得他。

她記起她與成升剛相愛時，他告訴她一個故事。

大約在公元前2950年開始，埃及第一王朝的國王就跟狗、獅、驢一起葬在阿拜多斯的陵墓。超過2500年后的第三十王朝期間，阿拜多斯一位名叫哈皮門的平民下葬時，他的小狗蜷縮在他腳邊。成升對她說：瞧，很多時候，我們都比不上小動物。它們對主人的愛那么忠貞，永遠陪在他身邊。

他說：將來無論發生什么，就讓我們像哈皮門的小狗一樣靜靜地陪伴彼此。

愛是最好的良藥，她要回去治好成升的病，他只是病了，患了嚴重的妄想癥。

6

回來找成升的桃梨被成升殺了，哦不，是桃梨殺死了成升。

她回來懇求成升的原諒，她再也不離開他，成升徹夜未眠等她幾天幾夜，得知她是跟秦剛私奔了，失控惱怒地扇她耳光，困獸一樣痛苦地揪著頭發在房子走來走去。

然后，成升看到桌上桃梨那把心愛的剪刀，他的目光久久地落在剪刀上面，走過去拿了起來，就在這時，桃梨忽然想起秦剛給她聽過的錄音，眼前一下子出現成升用剪刀殺死自己的畫面。于是，在成升轉身的瞬間，她做了一個本能的正當防衛，先成升一步拿起旁邊的臺燈向他砸去，害怕中慌亂地狠狠砸了他的腦袋，成升再沒有醒來。

警方做了大量的調查，證實成升是無罪的，沒有殺害桃梨的意圖。他只是一個病人，除了秦剛那里，他還去過很多別的心理診所，他無數次地表示過想要拿起剪刀殺害自己心愛的桃梨，可那不過是一個想法而已，有心理醫生向他建議過這樣的解壓方法，于是，他在情緒失控時，曾經無數次地拿過那把剪刀剪爛衣服、布料……

成升是真的患了嚴重的妄想癥而已。其實，以秦剛的專業程度，他本該輕易地判斷出成升的病情，只是，對桃梨的愛讓他對成升的病情進行了莫名的猜測，加入過多的個人主觀性判斷。

每一個處在愛情里的人，都是盲人，愛遮住了他們的眼睛，讓他們看不清真相，分不出錯與對。

桃梨自殺了，死前那天，被捕的她依然拒絕秦剛的探訪，拒絕見他。她讓獄警帶給秦剛一句話，她說，她做過最大的錯事，是認識了他。

秦剛無法想象，他的愛，才是真正的兇手，他的愛是殺死桃梨的剪刀，就像里爾克那句流淚的詩——

我再也找不到你，你不在我心頭，不在。也不在這巖石里面。

我再也找不到你。

秦剛哭了，很傷心，他原本的目的只是想讓桃梨離開成升，沒想到，卻因此殺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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