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澀的記憶

性別角色錯位與學生聯在一起時。我非常驚奇與興奮。急于打開學生的心結，卻留下苦澀與遺憾……

初遇

真的很難忘記。每次回想，我依然感到充滿驚奇。2008年8月30日，七年級新生報到的日子。我擔任七(5)班的班主任，提前半小時到校了。因為我知道。孩子們第一天到一所新的學校，心里鼓噪著興奮與好奇。一定會帶著歡笑早早地到校的。我到學校時，已有很多新生和家長聚集在校門口。有的新生雙手扒著校門。美美地欣賞著校園呢。新生進校了。我拿出《班主任手冊》，端坐在教室的前面，努力地讓笑容涌上業已爬著多道皺紋的臉。

“老師好!”稚嫩而又充滿喜悅的甜甜童聲傳來。

我微笑著抬起頭：好俊俏的小姑娘。圓圓的臉蛋，因為興奮的緣故，仿佛涂了一層胭脂。顯得更加嫵媚可愛了。

“祝賀你成為南門中學的學生!”

小姑娘有點不知所措，慌亂地點點頭。

“請問你叫什么名字?”

“李夢茹，茹是草字頭下面加個如果的如。”

于是。我在臀記表的“姓名”欄，寫下她的名字：在“性別”欄，寫下“女”。接著，詢問她的出生年月、父母姓名、家庭地址、聯系電話等，并逐一填寫。最后，我讓她看看。有沒有錯誤。她看了看，指著“性別”欄說：“老師，我是男的。”

“男的?”我有點詫異了。他的名字、他的外表、他的語言，都像個女的啊!

我連忙說：“對不起啊。老師看錯了。”

我將“性別”欄中的“女”改為“男”。

李夢茹笑著說：“老師。沒關系!小學老師也都把我當女同學看。”

“你長得的確像個女孩。”

李夢茹沒有吭聲。在接下來的日子里。一切都正常地進行著。升旗儀式、體育課等分男女排隊。李夢茹理所當然地站在男生行列：申報學籍，李夢茹的“性別”欄理所當然地填寫“男”。課間休息，李夢茹和胡海洋、史帥等男牛玩得特別開心。這也是很自然正常的事情。

家訪

說起這次家訪，十分意外。開學后第五周的周二下午，課外活動時，一個學生撞進辦公室，上氣不接下氣地喊道：“老師，不好了，李夢茹從籃球架上摔下來了。”

“怎么回事?”我立馬隨那個學生下樓，邊走邊問。

“他……他爬到籃球架上面，想學體操運動員，從左邊松手去抓右邊的。結果失手掉到水泥地上了。”

“嚴重嗎?”

“他說右胳臂不能動了。被抬到政教處了。”

我轉身跑到政教處。看見李夢茹正躺在長條凳上。“疼嗎?”我摸摸他的胳膊。關切地問。

“老師，我的胳臂不能動了。”李夢茹一臉痛苦。

“我們上醫院。你父母在家嗎?”我邊說邊招呼站在外面的幾個學生。

“俺爸、俺媽都到蘇州打工了。”

我有點疑惑了，怎么從未聽他說過呢!但此刻。我只能相信他了。幾個學生抬著李夢茹向前走，我跟在后面。我邊走邊拿出手機，和李夢茹的家長聯系，結果是空號。發生這樣的事情。不和家長取得聯系。怎么行呢?萬一學生傷著哪里。我可不好交代啊!

我轉臉和政教處的一位主任說：“請你先陪他到人民醫院檢查，我隨后就到。”

說完，我轉身跑到班里。“哪位同學有李夢茹家的電話。抓緊寫給我。”因為，我沒有時間在班里打電話。

五個同學把紙條交了上來。我一看，越發愕然了。五個號碼，五個樣。連我原來登記的，竟然是六個不同的版本。看來，李夢茹一直在撒謊了。我趕緊問道：“有誰到過李夢茹家?他父母在家嗎?”

“老師，劉夢去過。”

“李夢茹父母在家。他給我的那個號碼應該是真的。”劉夢站起來說。

我也顧不了那么多了。轉身離開教室，匆匆趕向人民醫院。在車上，我電話聯系到李夢茹的家人了。那人說是李夢茹的哥哥。我告訴他李夢茹的情況，請他趕到人民醫院。上了八樓的骨科。李夢茹正躺在床上。一位老醫生正在說著什么。我走進屋，看著醫生手中的片子。急切地問：“醫生，傷著’肖’頭了嗎?”

“沒有，你是家長?”

“不。我是他的老師。”

“我給他打個繃帶就行了。明天再來復查一下。讓他小心點。”

我點點頭，心里的一塊石頭落地了!回到學校。我越想越覺得不對勁。李夢茹在疼痛萬分的情況下。依然撒謊，其中定有隱情。我得探個明白。第二天上完課，我請個假。到李夢茹家進行家訪。其實，李夢茹家離學校很近。騎自行車十分鐘就到了。開門迎接我的是李夢茹的嫂子。她告訴我，李夢茹跟他的哥哥到醫院復查了。說話間，一位老者走了出來。原來是李夢茹的父親。我講明來意后，李夢茹的父親說：“我這閨女小學時。就頑皮……”

我聽了一楞，以為自己聽錯了，就沒有打斷他的說話。后來，他第二次說：“我這閨女……”時。我連忙說“對不起。您說閨女，李夢茹不是個男孩嗎”

“老帥，你不知道。李夢茹是個女孩。小學六年級，我去開家長會，老師也說她是男的。”李夢茹的嫂子說。

“是她自己說的。”

“她一直都這樣騙別人。”李夢茹的父親說。

“老師。不瞞你說，她媽媽躺在床上不能動好幾年了。我每天要到外面幫人做點零活。沒時間管她。你就替俺多操點心。”臨別時，李夢茹的父親再三央求似的說。

彷徨

教了二十年的書。破天荒遇上這么一件奇事。回到家，我不停地翻閱著僅有的一點教育心理學的書籍，想從中尋找有關李夢茹的答案。可惜，直到上班時間。也沒有找到具體的理淪研究方面的材料。當然，還是有點收獲的。我知道李夢茹屬于“性別角色錯位”。下午，我到李夢茹就讀過的小學，見到她六年級的班主任。班主任說，平時，老師、同學都以為她是男的。也只是臨畢業前的一次家長會上才知道李夢茹是女的。因為臨近畢業了，也就沒有過多地問這事情。

李夢茹返校了。我在詢問傷情后，試探著問：“你是女孩嗎?”

李夢茹疑惑地望了望我。臉有點紅，站著默不作聲。

“這沒有什么。你不愿說就算了。”我知道，這是個敏感的話題，我不能太冒然。于是，我讓李夢茹進班了。

我電話聯系了我的一位學心理學的同學。他詳細地向我介紹了“性別角色錯位”。最后，他提醒我要慎重處理，千萬別好心辦壞事。我聽了，心里反倒有點緊張。我猶豫了。我想到鄰縣教科所的王勇所長。我在參加職稱繼續學習時。聽過他的心理學講座。于是，我把事情的經過及心里顧慮通過電子郵件向他述說。王所長的回信很快、很短：“善待每一位學生。這是教育公平的標志：關愛每一位學牛，這應是教師的職責。慎重對待那些特殊的學生，尊重那些特殊的學生是要有愛心、有智慧、有耐心的。期待你的成功!”話語很有分量，沉甸甸的。我鼓起了承擔改變李夢茹性別角色的勇氣。我不再彷徨了。

試探

接下來的一周。我是學校圖書室、新華書店的常客。我先后翻閱十多本心理學書籍。我必須為糾正李夢茹的性別角色作點知識儲備。課問，我找到與李夢茹玩得比較好的同學。女生說。李夢茹很和善，就是說話有時很搞笑：男生說，李夢茹喜歡和同學打打鬧鬧。有時說話粗野。當我詢問其中一個男生是否和李夢茹一起上過廁所時，他說沒有。也沒見過李夢茹上廁所。當然，我告訴學生僅是了解情況，沒有其它意思。我電話聯系了李夢茹的母親。她向我訴說了對李夢茹性別問題的苦惱。她說自己也不知道李夢茹的性別問題是怎么形成的。但李夢茹在她面前從未否認自己是女孩。這說明糾正李夢茹的性別角色是有希望的。于是，我和李夢茹的母親說了自己的想法。并提議她先從衣著等生活習慣方面著手改變孩子。但李夢茹的母親聽了卻強調說孩子不愿穿花衣裳。并希望老師在學校不要公開糾正李夢茹的性別。

我再次找到李夢茹。她很坦然地說：“老帥，你打電話到我家，媽媽都告訴我了。”

我聽了，很高興。李夢茹的坦誠讓我看到了希望。“從小，父母就把你當男孩養的嗎?”

李夢茹搖搖頭。

“老師沒在辦公室和你談話，就是不想聲張。走道里沒人，你別怕。老師應該是你在學校里最值得信任的人，對嗎?”

李夢茹點點頭。

“你既然相信我。就得給我說實話吧。這樣，我才能幫你啊!”

于是，李夢茹給我作了如下的講述：2005年初，我家從農村遷到縣城。新家的附近沒有一個女孩，家里又沒有給我找到學校。于是，我整天和五、六個小男孩一起玩耍。時間長了，覺得男孩快樂自由。從那時起，我喜歡剃男孩的頭。穿男孩的衣服。時間長了，有的人就把我當男孩子看。因為是新來的，認識我的人很少。每當有人說我是女孩時。我就會不自覺地辯護自己是男孩。后來，周圍的人也就以為我是男孩了。我到學校。就對老帥、同學說自己是男的，直到現在為止。

“你想改嗎?”

李夢茹聽了，沉默了一會兒，說：“我沒想過。老帥，我媽說了等我九年級畢業后再說。請你替我保密。”

我告訴李夢茹，我可以替她保密，但只是暫時的。時間長了。對自己是一種傷害。對同學也是一種傷害。我決定把這個作為教育案例進行研究。努力捫‘開李夢茹性別的心結。一天，我在走道里詢問班級的衛生情況后。隨口說：“李夢茹。你覺得男人好，還是女人好?”

“男人好!”

看來。李夢茹內心深處的性別角色錯位還很嚴重。我笑著說：“其實，還是女人好。你看古今中外，女的建功立業的很多。花木蘭代父從軍，留下千古美名：居里夫人，幾次獲諾貝爾獎，哪個男的能和她比。你再看現在的社會，女的也好找工作。”(當然，我的話有點偏頗，但是為了教育。)李夢茹微笑著，聽我的講述。

最后，我提議道：“李夢茹，我想把下周的讀報課交給你處理。希望你找一些介紹女英雄、女科學家、女勞模、女明星等事跡的文章，讀給同學們聽聽。”

李夢茹答應了。我想，讀報，或許能端正李夢茹對女人的認識，培養她作為女人的幸福感。

一周的讀報結束了。我再次遇到李夢茹時，隨口問道：“怎么樣，做女人值得驕傲吧!”

“不錯!”李夢茹笑瞇瞇地答道。

她的心靈復蘇了。我暗暗高興。

“老師。我就是女的呀!”李夢茹突然小聲說。

我驚喜萬分，李夢茹終于在我面前公開承認自己是女孩子了!“老師適當的時候，可以公開你的秘密嗎?”我想乘勝追擊，試探著問。

李夢茹又沉默了。

“老師尊重你的意見!”我解釋道。

李夢茹如釋重負一般。

就這樣，我努力著。試探著，周旋著。我不斷摸索，想找到打開李夢茹的心結。還原李夢茹性別角包的機會。但每到關鍵時刻，李夢茹的心又閉合了。

觸礁

一個學年快要結束了。我的心情很矛盾。公開糾正李夢茹性別。會給她帶來痛苦。是一種傷害：不公開，對班里的學生何嘗不是一種傷害呢。我只好繼續努力著。但阻力不僅來自李夢茹，還有她的母親。我和李夢茹的母親進行了數次的溝通。但她一直執意不愿公開糾正李夢茹的性別。她說，身體不好，養這個孩子不容易。現在經常報道小孩輕生。所以很害怕。萬一孩子想不開怎么辦。我理解作為母親的心情。我提議給李夢茹轉學，到新的學校就可以還原李夢茹的性別了。如果家長找不到接收學校，我可以代勞。但李夢茹的母親仍不同意。她說，孩子離家遠，無法照料。總之，她始終堅持等到李夢茹上完九年級再說。

一天。我又和李夢茹的母親通電話。當我試探著再次提出建議時。李夢茹的母親說：“老師，你的情，我領了。我們全家很感激你對孩子的關心。但請你就別再操這個心了。你如果這樣的話，孩子就不上學了。”我還能說什么呢!我總不能因此讓李夢茹失去上學的機會吧。

但每當看到李夢茹。看到李夢茹和同學玩耍。我的心里就會涌起一股莫名的悲哀。為她或他們而悲哀。為事情的擱淺而悲哀。盡管李夢茹的心靈得到了潤澤。但我只能站在距離成功只有一步之遙的地方傻傻地守望著。說實話，我的內心有些焦急，渴盼著早日在學生面前揭開李夢茹的面紗。

一次李夢茹和別班同學打架。學生的家長找到政教處。我十分生氣。狠狠地批評了李夢茹。當著李夢茹的面，我拿出手機。準備打電話讓他爸爸到學校來。李夢茹幾近哀求說：“老帥，你別讓我爸爸來。他來了，我就完蛋了!”我的心一驚。問道：“怎么回事?”“爸爸來了，一定會公開我的秘密的!”李夢茹回班后。我沒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緒，特別是想借機公開真相，促其回歸真正的生活。結果，打了一個不該打的電話。我正上語文課，李夢茹的父親一邊嚷著，一邊推開教室的門：“李夢茹。你這個變態女孩。怎么又撒野了!”我聽了，傻傻地站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天哪，我怎么也沒想到會出現這樣的情形。學生們先是一楞，緊接著是哄堂大笑。李夢茹奪路而逃。跑出教室時。引頭狠狠地瞪了我一眼。盡管我幾次登門，最終還是沒能把李夢茹找回學校。

這件事，成了我的一個“心結”。每每想起，內心總是充滿愧疚。反省這件事，有幾點值得注意：一、教育特殊學生目的是喚醒而非改變。這件事從一開始，我就試圖改變李夢茹的性別角色，顯然出發點就是錯誤的。教育應當是喚醒。喚醒是慰藉心靈，是潤澤靈魂。在老師愛的雨露下。特殊學生的潛在意識會慢慢復蘇。扭曲的心理會慢慢修正。而教師的改變往往帶有強制的暴力色彩，反讓特殊學生畏懼不前。因此，面對特殊學生，老師一定記住不要試圖去改變學生，而要去喚醒學生。二、教育特殊學生要有足夠的耐心。教育是一項需要愛的事業。當然對于特殊學生的教育需要付出更多的愛。然而正如任小艾老師指出：“沒有愛是不行的，光有愛是不夠的。”這說明。在付出愛心的同時。還耍有耐心。在引導李夢茹走fh心理陰影的過程中，我付出了足夠的愛心。反復的談心、多次的家訪，我成功地贏得了李夢茹的信任。假以時日，李夢茹一定能改變性別角色錯位。然而，在勝利的曙光前。我急于求成而功虧一簣。沒有足夠的耐心，留下的是難以彌補的教育缺憾。三、教育特殊學生要充分尊重生命。事情開始，我尊重李夢茹的意見，進展順利。但最后，李夢茹表達自己的擔憂后，我僅從自己的善良的愿望出發，沒有尊重她的意見。從而致使其輟學。對于特殊學生的教育是不可能立竿見影的。老師的責任是潛移默化地影響學生。促其實現自我改變。在此過程中，惟有充分尊重，老師才能幫助學生走出誤區。回歸健康生活。

總之。老師在教育特殊學生過程中，獻出愛心的同時。需要長期堅守。用足夠的耐心、充分的尊重喚醒學生。這樣，老師才能用一己愛的陽光慢慢驅散學生的心理陰影。給學生一個燦爛的天空。苦澀的記憶、王俊章

性別角色錯位與學生聯在一起時。我非常驚奇與興奮。急于打開學生的心結，卻留下苦澀與遺憾……

初遇

真的很難忘記。每次回想，我依然感到充滿驚奇。2008年8月30日，七年級新生報到的日子。我擔任七(5)班的班主任，提前半小時到校了。因為我知道。孩子們第一天到一所新的學校，心里鼓噪著興奮與好奇。一定會帶著歡笑早早地到校的。我到學校時，已有很多新生和家長聚集在校門口。有的新生雙手扒著校門。美美地欣賞著校園呢。新生進校了。我拿出《班主任手冊》，端坐在教室的前面，努力地讓笑容涌上業已爬著多道皺紋的臉。

“老師好!”稚嫩而又充滿喜悅的甜甜童聲傳來。

我微笑著抬起頭：好俊俏的小姑娘。圓圓的臉蛋，因為興奮的緣故，仿佛涂了一層胭脂。顯得更加嫵媚可愛了。

“祝賀你成為南門中學的學生!”

小姑娘有點不知所措，慌亂地點點頭。

“請問你叫什么名字?”

“李夢茹，茹是草字頭下面加個如果的如。”

于是。我在臀記表的“姓名”欄，寫下她的名字：在“性別”欄，寫下“女”。接著，詢問她的出生年月、父母姓名、家庭地址、聯系電話等，并逐一填寫。最后，我讓她看看。有沒有錯誤。她看了看，指著“性別”欄說：“老師，我是男的。”

“男的?”我有點詫異了。他的名字、他的外表、他的語言，都像個女的啊!

我連忙說：“對不起啊。老師看錯了。”

我將“性別”欄中的“女”改為“男”。

李夢茹笑著說：“老師。沒關系!小學老師也都把我當女同學看。”

“你長得的確像個女孩。”

李夢茹沒有吭聲。在接下來的日子里。一切都正常地進行著。升旗儀式、體育課等分男女排隊。李夢茹理所當然地站在男生行列：申報學籍，李夢茹的“性別”欄理所當然地填寫“男”。課間休息，李夢茹和胡海洋、史帥等男牛玩得特別開心。這也是很自然正常的事情。

家訪

說起這次家訪，十分意外。開學后第五周的周二下午，課外活動時，一個學生撞進辦公室，上氣不接下氣地喊道：“老師，不好了，李夢茹從籃球架上摔下來了。”

“怎么回事?”我立馬隨那個學生下樓，邊走邊問。

“他……他爬到籃球架上面，想學體操運動員，從左邊松手去抓右邊的。結果失手掉到水泥地上了。”

“嚴重嗎?”

“他說右胳臂不能動了。被抬到政教處了。”

我轉身跑到政教處。看見李夢茹正躺在長條凳上。“疼嗎?”我摸摸他的胳膊。關切地問。

“老師，我的胳臂不能動了。”李夢茹一臉痛苦。

“我們上醫院。你父母在家嗎?”我邊說邊招呼站在外面的幾個學生。

“俺爸、俺媽都到蘇州打工了。”

我有點疑惑了，怎么從未聽他說過呢!但此刻。我只能相信他了。幾個學生抬著李夢茹向前走，我跟在后面。我邊走邊拿出手機，和李夢茹的家長聯系，結果是空號。發生這樣的事情。不和家長取得聯系。怎么行呢?萬一學生傷著哪里。我可不好交代啊!

我轉臉和政教處的一位主任說：“請你先陪他到人民醫院檢查，我隨后就到。”

說完，我轉身跑到班里。“哪位同學有李夢茹家的電話。抓緊寫給我。”因為，我沒有時間在班里打電話。

五個同學把紙條交了上來。我一看，越發愕然了。五個號碼，五個樣。連我原來登記的，竟然是六個不同的版本。看來，李夢茹一直在撒謊了。我趕緊問道：“有誰到過李夢茹家?他父母在家嗎?”

“老師，劉夢去過。”

“李夢茹父母在家。他給我的那個號碼應該是真的。”劉夢站起來說。

我也顧不了那么多了。轉身離開教室，匆匆趕向人民醫院。在車上，我電話聯系到李夢茹的家人了。那人說是李夢茹的哥哥。我告訴他李夢茹的情況，請他趕到人民醫院。上了八樓的骨科。李夢茹正躺在床上。一位老醫生正在說著什么。我走進屋，看著醫生手中的片子。急切地問：“醫生，傷著’肖’頭了嗎?”

“沒有，你是家長?”

“不。我是他的老師。”

“我給他打個繃帶就行了。明天再來復查一下。讓他小心點。”

我點點頭，心里的一塊石頭落地了!回到學校。我越想越覺得不對勁。李夢茹在疼痛萬分的情況下。依然撒謊，其中定有隱情。我得探個明白。第二天上完課，我請個假。到李夢茹家進行家訪。其實，李夢茹家離學校很近。騎自行車十分鐘就到了。開門迎接我的是李夢茹的嫂子。她告訴我，李夢茹跟他的哥哥到醫院復查了。說話間，一位老者走了出來。原來是李夢茹的父親。我講明來意后，李夢茹的父親說：“我這閨女小學時。就頑皮……”

我聽了一楞，以為自己聽錯了，就沒有打斷他的說話。后來，他第二次說：“我這閨女……”時。我連忙說“對不起。您說閨女，李夢茹不是個男孩嗎”

“老帥，你不知道。李夢茹是個女孩。小學六年級，我去開家長會，老師也說她是男的。”李夢茹的嫂子說。

“是她自己說的。”

“她一直都這樣騙別人。”李夢茹的父親說。

“老師。不瞞你說，她媽媽躺在床上不能動好幾年了。我每天要到外面幫人做點零活。沒時間管她。你就替俺多操點心。”臨別時，李夢茹的父親再三央求似的說。

彷徨

教了二十年的書。破天荒遇上這么一件奇事。回到家，我不停地翻閱著僅有的一點教育心理學的書籍，想從中尋找有關李夢茹的答案。可惜，直到上班時間。也沒有找到具體的理淪研究方面的材料。當然，還是有點收獲的。我知道李夢茹屬于“性別角色錯位”。下午，我到李夢茹就讀過的小學，見到她六年級的班主任。班主任說，平時，老師、同學都以為她是男的。也只是臨畢業前的一次家長會上才知道李夢茹是女的。因為臨近畢業了，也就沒有過多地問這事情。

李夢茹返校了。我在詢問傷情后，試探著問：“你是女孩嗎?”

李夢茹疑惑地望了望我。臉有點紅，站著默不作聲。

“這沒有什么。你不愿說就算了。”我知道，這是個敏感的話題，我不能太冒然。于是，我讓李夢茹進班了。

我電話聯系了我的一位學心理學的同學。他詳細地向我介紹了“性別角色錯位”。最后，他提醒我要慎重處理，千萬別好心辦壞事。我聽了，心里反倒有點緊張。我猶豫了。我想到鄰縣教科所的王勇所長。我在參加職稱繼續學習時。聽過他的心理學講座。于是，我把事情的經過及心里顧慮通過電子郵件向他述說。王所長的回信很快、很短：“善待每一位學生。這是教育公平的標志：關愛每一位學牛，這應是教師的職責。慎重對待那些特殊的學生，尊重那些特殊的學生是要有愛心、有智慧、有耐心的。期待你的成功!”話語很有分量，沉甸甸的。我鼓起了承擔改變李夢茹性別角色的勇氣。我不再彷徨了。

試探

接下來的一周。我是學校圖書室、新華書店的常客。我先后翻閱十多本心理學書籍。我必須為糾正李夢茹的性別角色作點知識儲備。課問，我找到與李夢茹玩得比較好的同學。女生說。李夢茹很和善，就是說話有時很搞笑：男生說，李夢茹喜歡和同學打打鬧鬧。有時說話粗野。當我詢問其中一個男生是否和李夢茹一起上過廁所時，他說沒有。也沒見過李夢茹上廁所。當然，我告訴學生僅是了解情況，沒有其它意思。我電話聯系了李夢茹的母親。她向我訴說了對李夢茹性別問題的苦惱。她說自己也不知道李夢茹的性別問題是怎么形成的。但李夢茹在她面前從未否認自己是女孩。這說明糾正李夢茹的性別角色是有希望的。于是，我和李夢茹的母親說了自己的想法。并提議她先從衣著等生活習慣方面著手改變孩子。但李夢茹的母親聽了卻強調說孩子不愿穿花衣裳。并希望老師在學校不要公開糾正李夢茹的性別。

我再次找到李夢茹。她很坦然地說：“老帥，你打電話到我家，媽媽都告訴我了。”

我聽了，很高興。李夢茹的坦誠讓我看到了希望。“從小，父母就把你當男孩養的嗎?”

李夢茹搖搖頭。

“老師沒在辦公室和你談話，就是不想聲張。走道里沒人，你別怕。老師應該是你在學校里最值得信任的人，對嗎?”

李夢茹點點頭。

“你既然相信我。就得給我說實話吧。這樣，我才能幫你啊!”

于是，李夢茹給我作了如下的講述：2005年初，我家從農村遷到縣城。新家的附近沒有一個女孩，家里又沒有給我找到學校。于是，我整天和五、六個小男孩一起玩耍。時間長了，覺得男孩快樂自由。從那時起，我喜歡剃男孩的頭。穿男孩的衣服。時間長了，有的人就把我當男孩子看。因為是新來的，認識我的人很少。每當有人說我是女孩時。我就會不自覺地辯護自己是男孩。后來，周圍的人也就以為我是男孩了。我到學校。就對老帥、同學說自己是男的，直到現在為止。

“你想改嗎?”

李夢茹聽了，沉默了一會兒，說：“我沒想過。老帥，我媽說了等我九年級畢業后再說。請你替我保密。”

我告訴李夢茹，我可以替她保密，但只是暫時的。時間長了。對自己是一種傷害。對同學也是一種傷害。我決定把這個作為教育案例進行研究。努力捫‘開李夢茹性別的心結。一天，我在走道里詢問班級的衛生情況后。隨口說：“李夢茹。你覺得男人好，還是女人好?”

“男人好!”

看來。李夢茹內心深處的性別角色錯位還很嚴重。我笑著說：“其實，還是女人好。你看古今中外，女的建功立業的很多。花木蘭代父從軍，留下千古美名：居里夫人，幾次獲諾貝爾獎，哪個男的能和她比。你再看現在的社會，女的也好找工作。”(當然，我的話有點偏頗，但是為了教育。)李夢茹微笑著，聽我的講述。

最后，我提議道：“李夢茹，我想把下周的讀報課交給你處理。希望你找一些介紹女英雄、女科學家、女勞模、女明星等事跡的文章，讀給同學們聽聽。”

李夢茹答應了。我想，讀報，或許能端正李夢茹對女人的認識，培養她作為女人的幸福感。

一周的讀報結束了。我再次遇到李夢茹時，隨口問道：“怎么樣，做女人值得驕傲吧!”

“不錯!”李夢茹笑瞇瞇地答道。

她的心靈復蘇了。我暗暗高興。

“老師。我就是女的呀!”李夢茹突然小聲說。

我驚喜萬分，李夢茹終于在我面前公開承認自己是女孩子了!“老師適當的時候，可以公開你的秘密嗎?”我想乘勝追擊，試探著問。

李夢茹又沉默了。

“老師尊重你的意見!”我解釋道。

李夢茹如釋重負一般。

就這樣，我努力著。試探著，周旋著。我不斷摸索，想找到打開李夢茹的心結。還原李夢茹性別角包的機會。但每到關鍵時刻，李夢茹的心又閉合了。

觸礁

一個學年快要結束了。我的心情很矛盾。公開糾正李夢茹性別。會給她帶來痛苦。是一種傷害：不公開，對班里的學生何嘗不是一種傷害呢。我只好繼續努力著。但阻力不僅來自李夢茹，還有她的母親。我和李夢茹的母親進行了數次的溝通。但她一直執意不愿公開糾正李夢茹的性別。她說，身體不好，養這個孩子不容易。現在經常報道小孩輕生。所以很害怕。萬一孩子想不開怎么辦。我理解作為母親的心情。我提議給李夢茹轉學，到新的學校就可以還原李夢茹的性別了。如果家長找不到接收學校，我可以代勞。但李夢茹的母親仍不同意。她說，孩子離家遠，無法照料。總之，她始終堅持等到李夢茹上完九年級再說。

一天。我又和李夢茹的母親通電話。當我試探著再次提出建議時。李夢茹的母親說：“老師，你的情，我領了。我們全家很感激你對孩子的關心。但請你就別再操這個心了。你如果這樣的話，孩子就不上學了。”我還能說什么呢!我總不能因此讓李夢茹失去上學的機會吧。

但每當看到李夢茹。看到李夢茹和同學玩耍。我的心里就會涌起一股莫名的悲哀。為她或他們而悲哀。為事情的擱淺而悲哀。盡管李夢茹的心靈得到了潤澤。但我只能站在距離成功只有一步之遙的地方傻傻地守望著。說實話，我的內心有些焦急，渴盼著早日在學生面前揭開李夢茹的面紗。

一次李夢茹和別班同學打架。學生的家長找到政教處。我十分生氣。狠狠地批評了李夢茹。當著李夢茹的面，我拿出手機。準備打電話讓他爸爸到學校來。李夢茹幾近哀求說：“老帥，你別讓我爸爸來。他來了，我就完蛋了!”我的心一驚。問道：“怎么回事?”“爸爸來了，一定會公開我的秘密的!”李夢茹回班后。我沒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緒，特別是想借機公開真相，促其回歸真正的生活。結果，打了一個不該打的電話。我正上語文課，李夢茹的父親一邊嚷著，一邊推開教室的門：“李夢茹。你這個變態女孩。怎么又撒野了!”我聽了，傻傻地站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天哪，我怎么也沒想到會出現這樣的情形。學生們先是一楞，緊接著是哄堂大笑。李夢茹奪路而逃。跑出教室時。引頭狠狠地瞪了我一眼。盡管我幾次登門，最終還是沒能把李夢茹找回學校。

這件事，成了我的一個“心結”。每每想起，內心總是充滿愧疚。反省這件事，有幾點值得注意：一、教育特殊學生目的是喚醒而非改變。這件事從一開始，我就試圖改變李夢茹的性別角色，顯然出發點就是錯誤的。教育應當是喚醒。喚醒是慰藉心靈，是潤澤靈魂。在老師愛的雨露下。特殊學生的潛在意識會慢慢復蘇。扭曲的心理會慢慢修正。而教師的改變往往帶有強制的暴力色彩，反讓特殊學生畏懼不前。因此，面對特殊學生，老師一定記住不要試圖去改變學生，而要去喚醒學生。二、教育特殊學生要有足夠的耐心。教育是一項需要愛的事業。當然對于特殊學生的教育需要付出更多的愛。然而正如任小艾老師指出：“沒有愛是不行的，光有愛是不夠的。”這說明。在付出愛心的同時。還耍有耐心。在引導李夢茹走fh心理陰影的過程中，我付出了足夠的愛心。反復的談心、多次的家訪，我成功地贏得了李夢茹的信任。假以時日，李夢茹一定能改變性別角色錯位。然而，在勝利的曙光前。我急于求成而功虧一簣。沒有足夠的耐心，留下的是難以彌補的教育缺憾。三、教育特殊學生要充分尊重生命。事情開始，我尊重李夢茹的意見，進展順利。但最后，李夢茹表達自己的擔憂后，我僅從自己的善良的愿望出發，沒有尊重她的意見。從而致使其輟學。對于特殊學生的教育是不可能立竿見影的。老師的責任是潛移默化地影響學生。促其實現自我改變。在此過程中，惟有充分尊重，老師才能幫助學生走出誤區。回歸健康生活。

總之。老師在教育特殊學生過程中，獻出愛心的同時。需要長期堅守。用足夠的耐心、充分的尊重喚醒學生。這樣，老師才能用一己愛的陽光慢慢驅散學生的心理陰影。給學生一個燦爛的天空。